不一样的张凡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崽子会打洞。说这话的人,是想证明队长的儿子张凡将来一定是个做官的料,但忽略了,王东发也是前队长的孙子,很显然,整天油嘴滑舌、吊儿郎当的王东发并不具备当官的天然条件。王东发也从来没有想过将来要当什么鸟官。
张凡不一样,他是天然的领导干部。
“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是张凡同学写在每一本课本扉页的话,有人看了会说“哇,你小子志气不小。”有人看了会默不作声,深深为自己与张凡的理想差距自卑。
口与手的距离很近,说与做的距离却很远。但张凡是个善于立远志的人,也是善于把思想变为行动的人。他是班里听讲最认真的,也是加班最多的,当然,更是学习最好的。
每次模拟考试的卷子发下来后,张凡不跟同班同学比,也不跟同校同学比,而是跟整个地区的同学比,因为每次发榜都只罗列整个地区的成绩排名,所以他也没法跟全省比。
在全地区,张凡有时是前五名,有时是前十名,偶尔跌出前十名,他就用长时间的加班复习惩罚自己。了解底细的说他是个狂人,张凡不讳,狂人就狂人,年少不狂等待何时。
在学习疲劳的时候,张凡会和王东发进行一些有关人生、有关理想的对话,就如同小时候躺在麦秸堆里对未来的憧憬一样,那时候,张凡和王东发误以为李展的理想是当飞行员,后来才知道,他们猜错了。
“马上就要高考了!”张凡挑起话头。
“是啊,这魔鬼般的生活就要结束了。”王东发积极回应。
“高考完后你有啥想法?”张凡问。
“睡三天觉,觉醒上三天网,网后再睡三天觉……”王东发运用《愚公移山》中顶真的修辞手法阐述理想。
“我是说更远的以后。”张凡强调。
“更远的以后?”王东发思索一会儿说,“挣大钱、买大房子、养大狼狗、娶漂亮媳妇。”
“就这点出息?”张凡笑着问。
“这出息还小。”王东发郑重说,“要真能实现这远大理想,我这辈子也就没有遗憾了,你还有啥比这更大的理想?”
“我吗,想考好大学。”
“然后呢?”
“进政府!”
“再然后呢?”
“实现自己的理想。”
“进政府实现啥理想,卖官?卖地?贪污受贿?”王东发调侃张凡。
“服务人民!”
“服务人民?”
“对!”
“别逗了,我还以为你想当康有为梁启超进行变法呢,整了半天还是服务人民,现在那么多领导干部都在服务人民,缺你一个也不少。”
“我的想法你不懂。”张凡无奈摇摇头。
“我也懒得懂,反正我要挣大钱、买大房子、养大狼狗、娶漂亮媳妇。”
两人四目朝天,各自憧憬着人生的未来。
不说再见
2001年7月7日、8日、9日,是改变很多人命运的3天,这“很多人”包括张凡、王东发、赵小思等等。也包括跟王东发们同龄的高高,那几天我也在一所县城学校的考场里,为着实现人生的理想进行最后一搏。
6日下午,李展突然在东望现身了,同时现身的还有变态马。处于封闭备战状态的张凡和王东发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但赵小思却不知从哪里打听来消息,她从学校不假而别,来到李展的碟店。
“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看到李展,赵小思不顾一切紧紧抱住了他。
“你这是干什么?快松开!”李展极力挣脱。
“求求你了,让我抱着你!”赵小思哭着恳求。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李展无法,只能让赵小思抱着。
“我天天想着你,念着你,你都不知道吗?”赵小思哭得更厉害了。
“你不考试吗?”李展岔开话题。
“不考了!”
“听话,松开,快回去考试。”
“不松开。”赵小思坚持着。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李展也红了眼睛。
“为什么?你看不上我吗,我哪里不好,你说,我改,我现在就改。”赵小思恳求着。
“你没有不好。”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东发的女朋友。”
“我不是!”赵小思泪流满面地说,“就算以前是,现在也不是了,真的不是了,你不信去问王东发。”
“不用问,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李展决绝地说。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赵小思抬起头来看着李展说:“你不愿和我在一起,那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你说!”
“先答应我。”
“好吧!”沉默片刻,李展答应了。
“转过身去!”赵小思说。
李展照做了。在李展的背后,赵小思快速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褪下,直到剩下一个赤条条的精人儿。
“转过来吧。”片刻,赵小思将李展扭过身来。
“你,你……”看着一丝不挂的赵小思,李展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能一生厮守,就让我把这一刻留下来吧。”赵小思上前抱紧了李展,紧紧地,再紧紧地,好像害怕他突然消失了一样。
“放开!”李展在声嘶力竭地喊叫中挣脱了赵小思,“你想干吗,你在做什么?你以为自己是野鸡吗?”
李展丝毫不留情面,他的怒吼尖刻、刺耳。
“我就是野鸡,随你说吧!”不管不顾的赵小思再次扑上去,把李展抱得更紧了,她一边哭泣着、一边热烈地亲吻他。
李展有点喘不过气来,他的脑子里很乱,闪过王东发、闪过张凡,又闪过一次次折磨他的棉花地里的一幕:****的母亲、粗重的喘息声、满地的鲜血……
“滚!滚!滚!”李展用力推开赵小思,丝毫不顾及她摔倒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喊着,“滚出去!滚出去!”
赵小思惊讶地看着李展,顷刻之后,她慢慢穿好自己的衣服,泪流满面的出了碟店。昏黄灯光下,只留下孤零零的李展。
从最后一科考试的考场出来,张凡和王东发还没来得及放松一下,就接连传来两个坏消息。
其一:赵小思在考试之前就不见了,现在仍然不见。
其二:李展刺伤变态马,此刻被关在派出所。
就在张凡和王东发合计着分头找赵小思和去派出所看李展的时候,又传来一个附加的坏消息:李展从派出所逃跑了。
听到消息后,张凡急的直挠头:“拘留都没事,他这下逃跑了可怎么办。”
王东发也没了主意,只一遍遍说:“咋会这样?咋会这样?”
忙活了好几天,赵小思没有一点音讯,李展也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一晚,赵小思走后,李展内疚对不住王东发,自责伤害了赵小思,想起了自己那不堪回首的童年记忆,一个个事件叠加起来,他内心的痛苦不断地发酵、膨胀,他抓狂地捶打着自己。
夜,越来越沉,笼罩了生机勃勃的世界,也笼罩了李展阴暗、潮湿、破碎不堪的心。就在李展最需要排解内心痛苦的时候,变态马出现了。
这一段时间,变态马在东望周边被李展追得团团转,实在无处可躲,他就发了狠心,回东望,大不了和李展明火执仗地干一回。于是,得知变态马音讯的李展也跟着回到了东望。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在外东躲西藏数日的变态马决心攻其不备,杀李展个措手不及。于是回东望当晚,就纠集了几个小混混,想在李展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捡个便宜。
夜深人静,变态马一干人准备翻墙进去,却出乎意料的发现李展碟店的门虚掩着,于是就试探着从门里进去。
“咯吱”——随着朱红色的木门被徐徐推开,变态马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身子。这一探差点没给变态马惊出一身汗来,原本具备心理优势的偷袭行动,不想刚一进门,就和李展来了个四目相对,在战略上而言,变态马已经没有丝毫优势可言,说句实在话,当时变态马转身逃跑的心思都有了,但转念一想,自己人多,为啥要跑,就算跑,也应该是李展跑。
但变态马心里更清楚,李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跑的。
“李展,你这一段时间不是一直在找我吗?”变态马撑着胆子挤进了门里,说话装着很硬气。但他说话之余,非常不愿意看到的是,因为自己先气短三分,那几个小混混压根没敢挤进李展那扇门。
“咱们的恩怨,宜解不宜结。”见形势不妙,变态马的语气突然缓和起来。
此时,李展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变态马,看得变态马有点发毛。
“李展,以前那个事也不能全怪我……”
“过来!”变态马话没说完,李展打断了。
“嗯?”变态马有点犹豫。
“我让你过来。”李展的声音缓缓的,却不容抗拒。
“李展,你?”变态马从李展的眼睛里感觉到了害怕,想朝后面躲。却被李展一把揪住了领口子。这一次,善于用木柄铁锉扎人腿的李展并没有亮出自己的铁锉,他的手、他的脚是最为凶狠的武器,变态马尝试过反抗,却根本不是对手,于是在李展整个施虐过程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双手护头,艰难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就在变态马被疼痛和恐惧折磨到近乎崩溃的时候,人民警察救了他。从力量不对等的搏斗开始之后,几个小混混就一溜烟走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唯独一个于心不忍的,拨通了当时刚刚开通的110热线,果真,警察就在血腥斗殴的现场出现了。
据有关史料记载,处理李展、马泰扁斗殴事件是当地110处理的第一起案件,于是,李展、马泰扁的名字以及他们那次的搏斗事件就和110光荣的发展史被动捆绑,一次次地出现在打黑除恶的成果展览板上。直到李展作古之后,在他和王东发张凡共同的故乡,我还亲眼看见过展板上李展的名字,看见了那个曾经年轻、暴力的高中肄业生桀骜不驯的照片。
2001年8月,高考发榜。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县文科状元张凡不是被北大或清华录取,而是收到了一所知名度不高,却以培养青年干部著称的高校的录取通知书。
在大家意料之中,王东发以不忍卒读的成绩结束了自己光辉灿烂的高中生活,这一次,他不用动员父母为他交赞助费,因为各个杂牌高校的通知书雪片一样飞到家里来,到底上哪一所?他有点犯难了。虽然爷爷一如既往地说,念书顶啥,回家种地。但王东发还是没有采纳爷爷的意见,这一次,他真的可以进城了。
2001年9月,踩着各个高校陆续开学的节点,张凡、王东发们的高中生活真正结束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农村生活也结束了,以后的日子,他们将彻底远离肥沃的土地、远离一望无际的田野。
所有的现在和未来都值得庆祝和憧憬,唯一遗憾的是:他们把赵小思弄丢了,也把李展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