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凌波阁的阁门开着,珠帘勾起,一位女子正端坐在阁中喝茶,桌上摆满了酒菜。大浪走进阁中,上前一步,抱拳笑问道:“这位客人,不知唤在下前来,有何吩咐?”
“你是店主?”女子傲慢地转过脸来。我心中登时一惊,不好,果然是昨晚茶坊与我们吵架的那位!
“在下浪乘风,正是这聚友楼的店主!”大浪笑道。
她一见大浪,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了刚才那副轻蔑地神态,皱着眉,上下打量着大浪。
好丫头!还真有胆量啊,果然上门单挑了……我心中暗自思忖,不行,猪猪此刻不在,这件事也说不清楚,还是别碰这个钉子,赶紧撤吧……想到此处,我悄悄地转身,准备开溜。
可谁知那女孩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我,站起身来笑道:“呦,这不是昨晚茶坊中的娘子么?怎么,又想逃走了?”
“哪个要逃了!”我忙否认道。
“你们认识?”大浪转头看着我,疑惑地问道。
“呃,不,不认识……只有一面之缘。”我忙解释道。
“我还以为你们诓我哩,原来真的在这里啊!”女孩笑道,“另一位呢?我今日可是特特来找她的!”
“嘿,这位娘子,你胆子挺大的嘛,还真敢找过来……”我讪讪地笑道。
“怎么回事?”大浪低声问道。
我不得已,只好小声地把昨晚的事情简短地说了一遍。大浪听得直皱眉:“这丫头,就能给我惹事!”
“原来娘子是为小妹而来……”大浪冲着那女孩抱拳施礼道,“昨日小妹醉酒,言语间或有冒犯之处,我在此替她给娘子陪个不是,还请娘子看我面上,多多见谅才是!”
“哼,我为什么要见谅?我又不认得你,为什么要看你面上?”女孩仰头道,“她昨晚可骂我骂得不轻哩!”
“哎,昨晚明明是你先出言不逊的!”我忙反驳道,“就算我们有错,你也有不对的地方呀,干嘛不依不饶的……”
“阿珊!”大浪打断我,给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别跟她分辩。
“小妹偏巧今日不在,否则定让她出来给娘子赔礼道歉……”大浪赔笑道,“不如这样吧,今日娘子所点的酒菜,都由我做东,不收取银钱,算是向娘子道歉。”
“哈哈!你还挺乖滑哩!”女孩笑了笑,又扬眉问道,“你叫浪乘风?”
“正是!”大浪道。
“我说浪店主啊,你以为我是来这里吃白食的?”女孩说着从钱袋里取出一块银子,“啪”地放到桌上,冷笑道,“我才不差你这点儿酒钱哩!你要免费,我偏要给你双倍!”
“啊?!”我和大浪听得一愣,对视了一下,心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脾气古怪的客人,真是豪爽大方啊!
“啊什么?是你妹子昨晚下了挑战书,我若不来,还只当我怕她哩!”女孩环顾了一下四周,笑道,“可没想到,我来了,她却躲了起来!”
“这位娘子,她今日真的是有事不在。要不……”我试探道,“你改天再来吧!”
“不!我今日就是冲她来的,见不到她,我就不走了!”女孩说着又重新坐下,指着桌上的菜,问道,“我说浪店主,你们店就只有这些滥竽充数的低劣菜么?快快拿去倒掉,做成这样,简直是糟蹋食材!”
大浪听了这话并没生气,吩咐小二撤下酒菜,又问那女孩道:“不知娘子喜欢吃什么?”
“说起来这满京城的酒楼我都吃腻了,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女孩歪着头,叹了口气道,“唉,想你这新开的小店,能有什么新鲜的?算了,也不难为你了,就把你们店的顶级菜拿出两样来,我尝尝也就罢了。”
呦嗬!好大的口气啊!如此富丽堂皇的三层大酒楼,竟被她轻飘飘地称为小店?!
大浪听了,也没有丝毫不悦,只微微一笑道:“没问题,娘子请稍后片刻!”说罢,在小二耳边吩咐了几句,小二点点头,匆忙下楼去了。
等菜其间,女孩又站起身来走到墙边,去看那些墙上挂着的诗词牌,一连看了几个,都不住地摇摇头,撇嘴道:“这些词都不好,陈词滥调,没有一点新意……”
“娘子想听新词,在下倒是有一首……”大浪笑道。
“真的?你还会写词?快说来!”女孩眼神一亮,催促道。
大浪先自斟了一杯酒,端起来眺望窗外,沉声吟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说罢,他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这一首欧阳修的《浪淘沙》,女孩哪里听过,完全被震住了!但见她惊喜之情溢于言表,瞪大眼睛问道:“这词……是浪店主你做的?”
大浪微微一笑,既不点头,也不否认,却反问道:“不知娘子以为如何?”。
“好词!确是有些新意!”女孩点点头,笑道,“真没想到,浪店主还是位风雅之人哩!”
不一会儿,浪旺端着托盘走上楼来。我转头看去,见托盘中盛放的是一道金牌琵琶鸭,旁边还有一小碟酸甜笋。这两样菜都是大浪从我们时代带过来,又根据这里的饮食习惯改良制成的,也算的上是我们酒楼在此地的独家菜了。
大浪将菜盘摆到桌上,冲那女子笑道:“娘子请用。”
女孩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菜,略带轻蔑地一笑,连坐都没坐,勉为其难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鸭肉尝了尝。随即她微微一愣,眼神由傲慢瞬间转为了惊讶,大眼睛眨了眨,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加了第二块,脸上不觉有了笑意。待到她尝过酸甜笋后,就干脆直接坐下去吃了起来。
“这菜叫什么名字?我从未吃过!”女孩笑问道。
“此乃我们酒楼的独家菜色,是按我家祖传秘方烹制而成的。这道是金牌琵琶鸭,这道是酸甜笋,不知合不合娘子口味?”大浪道。
“好吃!”女孩干脆地答道,“快拿酒来!”
一旁的小二端来了早已备好的一瓶梅花酒和一套金酒器。大浪上前亲自为她将酒斟满。
女子端起酒杯轻啜一口,点头笑道:“嗯,这酒不错,比刚才那瓶好!”
待吃喝的差不多了,女孩便站起身来,笑道:“我姓舒,小字双鲤。今日来,并不只为了寻两位娘子斗气,也是想来尝尝这酒店的新鲜菜!果然没有白来,确是别有风味!哎,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见她问我,我忙答道:“我叫慕容珊。”
“慕容?呵,这姓氏不多见哩!”舒双鲤笑道,“慕容娘子,昨日我却有不妥之处,请娘子不要介怀,我在此赔酒道歉!”说着,她给大浪和我各倒了一杯酒,又将自己的酒杯斟满。我们三人相视而笑,将杯中之酒饮尽。
舒双鲤放下酒杯,道声告辞,便起身离开了酒店。临走,还对大浪莞尔一笑,眼神中似有倾慕之意。
“嘿,这姑娘八成看上你了!”我打趣道。
“什么看上看下的!昨晚怎么回事啊?喝个茶都能打起来?还把地址留给人家了……等猪猪这丫头来了,我非训她一顿不可!”大浪皱着眉头下楼去了。
可猪猪倒是乖,整整一天也没露面。我把这事儿说给泡沫听,她却大笑个不停:“哈哈哈!哎,真是拔葱种辣椒——一茬比一茬辣!猪猪遇到对手了!”
几天之后是六月初八——伏日,也就是夏至后第三个庚日,本地习俗,在这一天要吃汤饼、面汤来辟邪。
中午,猪猪翻墙来到小院,问我们今天打算吃什么。
“脂葱鸭花汤饼!”泡沫正在树荫下的石桌前和面,顺口答道。
“什么汤饼啊,不就是面条、面片呗!”猪猪道,“干嘛自己做,怪麻烦的,去酒楼吃不得了?”
“不麻烦,我喜欢做面食!况且酒楼人太多,吃着不爽。”泡沫道。
“这里的人真逗,总是喜欢在面食后边加饼字,蒸的叫蒸饼,烤的叫烧饼,馒头叫笼饼,水煮的叫索饼、汤饼……”猪猪笑道,“诶,这汤饼的做法跟我们时代的一样不?”
“差不多!”泡沫笑答道,“煮好面条,过两遍水,再浇上鲜浓的卤汁就成了。”
“‘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打饼摊鸡蛋’。说起来这入伏的风俗,也与我们时代差不多呢!”我边在小菜园里拔葱,边问猪猪道,“嘿,你这两天倒是很消停啊,也不去酒楼了……怎么,是不是被大浪骂了?”
“才不是呢!天太热了,不爱动!”猪猪笑道,“这两天我都躲在我家的地下室里。”
“啊?!你家还有地下室?”我和泡沫齐声讶道。
“是啊!不然怎么消暑?没有空调,也没有电扇……”猪猪拿起桌上的团扇,无力地摇着。
“空调电扇有什么好的,吹完浑身不舒服,哪有自然风爽快!”泡沫不以为然道。
“其实这里的气温比我们时代的要低些,只是空气透明度好,太阳直射下来,所以感觉很热。”我解释道。
“嘿,那丫头,叫什么双鲤的,这两天来过没?”猪猪打探道。
“别提了,几乎天天来!”泡沫笑道,“每次来都点几样酒楼的独家菜色,还必须叫大浪作陪,又是吟诗又是作词的……我看,她肯定是喜欢上大浪了,哈哈!”
“真的假的?那大浪表哥什么态度?”猪猪忙问道。
“能什么态度?就客客气气的呗!而且那丫头出手还真阔绰,每次都多付很多酒钱。”泡沫笑道,“不过这几天熟悉了,大浪就不那么端着了,俩人常常一见面就斗嘴,冤家似的,每次都把双鲤气得够呛……”
“哈哈哈,活该!表哥替我报仇咯!”猪猪拍手笑道,“对了,那她到底是什么来路啊?”
“不知道,她从不说。”我答道,“大浪也一直在派人打探,但还没有结果……这丫头挺会保持神秘的。”
正说着,三三也跑来赶饭局了。大家在院中美美地吃了一顿汤面后,便一起来到酒楼三层露台的竹棚下乘凉。柳枝间蝉鸣阵阵,露台上凉风徐徐,吉祥端来了冰凉的荔枝浆和一些紫菱、碧芡、水团儿之类的小零食,众人边吃边聊。
不多时,败类从城外跑马回来,和大浪一道,也来三楼的露台纳凉。
“哎呀,真热!我好想吃冰淇淋,冰淇淋!”猪猪嚷道。
“冰淇淋有什么好吃的,我想喝扎啤啊!”败类叫道。
“什么冷饮都没有,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拿什么解暑……”三三靠在竹椅上闭着眼睛叹道,“唉,还是我们二十一世纪好!”
“你们要求还挺多的,我只要有冰镇西瓜就好啦!”泡沫笑道,“对了,这时代有没有西瓜啊?”
“有啊!刚好昨天在东华门那儿买了两个来,现放在井里冰着呢!”大浪说罢,便吩咐一旁的吉祥去取瓜来。
“这里人管西瓜叫寒瓜。”大浪笑道,“与我们时代西瓜的样子差不太多,想必味道也是一样的!”
“寒瓜,寒冷的寒?”我问道。
“正是!”大浪点头道。
“哎!这名字好,听着就凉快!”败类笑道。
不一会儿,吉祥捧了个托盘走上楼来。只见托盘上盛放着十几块已经切好的寒瓜。这瓜绿皮红瓤黑子,确与西瓜一模一样。
“哈哈!这不就是西瓜么,还寒瓜呢……”败类大笑着跑过去,拣了一块儿大的,迫不及待道,“老子先尝尝什么味儿!”说罢他狠狠地咬下一大口,瞬间满脸惊喜道:“哇塞,好甜好凉啊!快,大家快吃!”
话音未落,众人已纷纷跳起,各自抢了一块,大嚼起来。果然,这西瓜脆甜多汁,冰冰凉凉,十分爽口。
“哈哈,没想到真的有冰镇西瓜吃!”
“就是啊,这瓜可真甜啊!”
“嗯,嗯,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西瓜!”
众人风卷残云般,瞬间将西瓜消灭掉了。吃过了西瓜,大家只觉得暑热顿消,心情一下子大好起来。有躺靠在竹椅上闭目养神的,有望着天空白云发呆的,有哼着小调眺望远方的,也有神吹胡侃闲聊天的……好一派优哉游哉的场景。
“对了,我前两天出城玩,看那清晏湖上开了一大片荷花……”败类摇着扇子道。
“什么?荷花开了?”我心中一喜。
“是啊,好大一片呢!好看的很!”败类笑道。
“哎呀,那我可得去看看!”我激动道。
“水面上应该很凉快吧?”泡沫问道。
“那当然了,水面上风可大了!”败类道。
“那我也去玩儿!”泡沫笑道。
“你去我也去!”三三忙接话道。
“我也要去!”猪猪也嚷道。
“好啦好啦!”大浪笑道,“那今天傍晚咱们就去清晏湖吧,租一只游船在湖中赏荷纳凉,晚饭也在船上吃,如何?”众人听了一致拍手赞同。于是大浪便吩咐吉祥下去准备,又派人去通知系统。
傍晚时分,我们兴高采烈地坐上车子前往清晏湖。除了我们七人外,大浪又带上了吉祥、如意和心莲。众人分坐三辆车,沿着穿越北街向西行进。
此时的夕阳虽然尚未落下,但街道两边的店铺已经红灯高挂,绣旆相招。街边卖小吃零食的商贩们也开始推车担担地陆续登场,还有那戴冠束带的卜卦卖药者,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招揽着过往的行人。
我和泡沫、猪猪三人坐在一辆车中,我挑起车帘,看着那些来往的商贩,笑道:“这个时代的风俗真有意思,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独特的着装。什么士农工商啊,各种店铺的店员啊,一看过去,就能通过他们的穿着打扮判断出他们的身份来。”
“是啊!这样也好,万一有人被欺负,同行们都会跑去帮忙。”泡沫道。
“哎,有卖馅饼的!”猪猪指着车窗外叫道。
“馅饼?哪里?我看看……”泡沫忙抢过身来,趴着窗口看去,立刻叫道,“哎,是羊油韭饼!快停车,我要买两个来。”
赶车的浪喜听了,忙停住车。泡沫掀开车帘,指着那小摊铺,让浪喜去帮她去买些来。
“看看有我爱吃的细馅水晶包么?也帮我买两个来。”猪猪忙补充道。
片刻后,浪喜买来了冒着热气的馅饼和包子,泡沫连忙接了过去,手指头烫得不停地挪动。
“太热了,怎么吃得下去?”我笑道,“到不如买点零散果子带过去。”
“娘子不用担心,游船上已都备好了。”浪喜说着,放下了轿帘,赶车继续前行。
车子一路出了西边的内城门,外城门。快要到清晏湖时,周围的游人越发多了起来。有乘车穿凉衫的士大夫,有骑驴戴斗笠的女子,也有那坐着挂饰鲜花小轿的贵族夫人、小姐,她们掀起轿帘,大大方方地看着四周的景致。忽而一阵呵喝声传来,几个着轻衫小帽的少年纵马从我们车旁飞驰而过,有两个还裸露着肩膀,肩背上纹有一大片花绣。
不多时车子来到了清晏湖。众人下车驻足观望,但见湖畔绿柳成荫,花光满目,湖水一碧万顷,金色夕照洒落在水面,波光粼粼,金光点点;远处,青山连绵,湖山相应,蔚然如画。
今日的清晏湖虽没有端午节时热闹,但也算得上是游人如织了。此时正当炎暑之季,市民们都纷纷来到湖边纳凉避暑。桥亭台榭之上,三五成群的人们聚饮吟唱,赏花玩水。岸边的彩楼高阁之上,断续传来飘飘渺渺的弦乐之声。几个八九岁的小童拽着纸鸢从桥上奔下来,嬉笑叫嚷着往前跑去。附近卖果子零食的自不必说,又格外多了很多高声叫唱的卖花人,什么月季茉莉,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等等,马头竹蓝内花团锦簇,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湖畔的柳荫之下,聚集着十几艘画舫,舫内的富家子弟锦衣冠带,或醉酒狂歌,或围棋垂钓,或嬉笑怒骂,不一而足。因为天气热,所以白天的时候游船大多泊在岸边树荫中乘凉,此时斜阳落山,水面风凉,那些画舫遂开始逐渐往湖中心行进。
大浪站在湖畔的一只淡绿色画舫上招呼我们上船。这画舫四周垂着珠帘锦幕,花篮彩灯悬挂其上,十分精美华丽。众人纷纷踏上跳板,来到船上。
“哇呀,你们看这湖里好多鱼啊!”猪猪指着水面叫起来,“瞧,游来游去的,多可爱啊……咱们抓几条来做水煮鱼吧?”
“你没搞错吧,这么可爱的鱼居然想煮来吃?!”泡沫抢白道,“糟蹋啊!应该做酸菜鱼嘛!”
我站立船头,只觉得缕缕晚风从水面扑来,很是惬意。远眺湖西畔,但见一大片粉红碧玉的荷花丛,映着落霞十分绚烂。我忙提议道:“哎,咱们把船开去荷花那边吧!”
“好啊!”大浪笑道,“大家都上来了吧?开船咯!”
谁知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岸上有人高声叫道:“哎,等一下!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