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古色古香、充满中国风味的书房突兀眼前,除了房门,四面墙壁都是书架,蓝封面的古书特别多,一张书桌摆设里头,上面堆放着文件、台灯以及贵重的笔筒,里面仅仅装着一只金色钢笔。
丹琦将军走到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扭转旁边的青花瓷器,暗室小门徐徐开启,开灯,一架半旧的钢琴摆放在正中间。
寂寞与尘埃封盖住它的紫檀外衣,岁月与空气混合在精致钢弦中,黑白键,也许有时候就像偶尔弹奏的曲调,忽低忽高,故意不严肃,为了听见高分贝的嘲笑声。暂别,并不是遗忘,会一直放在心里,深浅如一……
一种既熟悉又难忘的感觉涌上心头,为什么呢?因为钢琴的缘故还是接下来要弹奏的歌曲,不管怎样,接下来一定要释放心中那份沉淀已久的珍贵情感。
钢琴外表虽然半新半旧,试了试音色却很悦耳,看来它平时不太寂寞。房间很干净,光线亮度恰到好处,照得人舒心。
“抱歉,我想对您说明一下,除了这首曲子,我不会弹其它的曲子。”弹琴前,我抬头对站在旁边的丹琦将军解释清楚。
他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没有继续学了。”我苦涩一笑。
他没说什么,默许之后,我缓缓将手放在黑白键上弹起前奏,张嘴唱起了歌曲……
温情的感觉像是海边的微风吹拂在脸上,不由自主浮上一丝笑容令人回到了过去那些放眼就能眺望见的白色沙子,一粒一粒飞翔在薄薄的空气中。
唱完一段,手指熟稔地在琴键之间穿梭,第二段——
“Close your eyes and make a bet\Faced to the glare of the sunset\This is about as far as we get\You haven’t seen me disguised yet……”
我惊讶地抬头望了一眼轻轻吟唱的人,丹琦将军居然一字不差地唱起了这首歌!
收回心中巨大好奇,我的手驰骋在琴键上,继续为他伴奏直至弹完整首歌曲。从未有过的奇特感觉犹如湖心的涟漪漫开来,仿佛得到了回应,那份思念,老师的思念……留在海蜃、留在琴键、留在小小的我的心头……一直以来无法明白的真实情感,十三年后的今天似乎在这个男人身上找到了共鸣。
结束最后一个尾音,我立即起身激动询问道:“请问您,您是否认识一位叫做季馨子的女人?”
像是预期后得到的结果,他郑重点点头:“她是我的妻子。”说完后,他的眼睛微微发红,转脸沉浸在思绪之中。
简直无法置信!我举起双手紧紧按住口唇,泪水过度迷漫了双眼,一两颗无法阻止住的眼泪滴落琴键上,我赶忙用手拭去。回过头来,他瞧见我的动作,刚刚递来干布,目光却停留在我手中的戒指上。
“五月樱草……”他喃喃念出戒指的名字。
是的,他怎会知道。
他的目光移向我:“你是季馨子的……?”
“学生。”我清晰回答他。
“哦……”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在她心中有两件事最重要,音乐与孩子。”
这点毋庸置疑,我重重应声认可道,越谈及老师的事情,越觉得心脏柔软的不像话,大概是遇到了老师的亲人所以觉得很开心罢了。
“可以取下来让我看下吗?”
他的征询立即得到我的同意,我旋转着戒指递交过去,他接过来捏在手中细细观摩,转动一个角度时看见里排的英文字母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她很喜欢一边弹琴一边清唱那首歌,我顺口取了May送给她作英文名字,她竟然请人刻在了婚戒上,呵呵,事到如今还是记得那么清楚……”
丹琦将军对戒指爱不释手,最终还是还给了我:“我记得她把戒指交给了阿威,难道后来又转交给了你?”
“不是老师交给我的,是……丹砚威给我的。”说完后,我满脸通红,赶忙低下头去。
婚戒???我顿时昏头了,这枚戒指是丹砚威送给我的,这么说我一直戴着老师的结婚戒指,而老师的儿子就是——恶魔——丹砚威!!!绕了一大圈,本以为遥不可及的反而成了触手可及,天啊,我还一直对他嚷嚷嫁给老师的儿子,糟了,以后不知如何自圆其说了!!
看来我对老师了解得太少了。
他明白几分,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与我一同保持沉默。想起来了,我必须询问很重要、也是纠结心底多年的一个大问题——
“对不起,想请问一下……老师的墓在哪里?”
丹琦将军的眼皮睁大些许,压下眼中的震惊款款指向某个方向道:“后山。”
原来一直找不到的老师已经躺在了异乡的安静土地上,总算得知她的下落,我的心底不免得到一丝慰藉。
“啊,谢谢!”我正要出去。
他忙制止我:“太晚了,明天让阿威带你去吧,”
“噢,好吧。”
“对了,你为什么如此想要看望她呢?”
看来自己全身上下藏不住的情感谁都可以一目了然。垂下双目,我极力抑制心中渐起的波浪情感——
“她搭救过我,我想看一眼,住在天堂中的老师……是否幸福。”
是的,看一眼,便知足了。
馨子老师,明天我就会带上许许多多好看的花儿去见您,终于明白您如此喜爱五月的原因,可是我却……让您告别了五月最美的花朵以及最爱的人。
想到这,心微微发痛。
离开丹琦将军的书房,已是**了,世界很安静,像是一个沉睡的婴儿,柔和又可爱。
……
“你,你不要吓我!这是怎么了?!”
尽管一大早流着两行清泪的我出现在丹砚威的床头着实吓坏了他,但是自己没办法不哭,眼泪自动夺眶而出。丹砚威抱着枕头窝火地望着我,想骂人,但是一见到我泪流满面的伤心模样又不忍开口,最后只得拉我入怀,待我哭尽、哭够。
“带我去后山,我要去看望馨子老师。”
我的话音刚落,他睁大了明亮的双眼,身子猛地一震。
“你是……我妈妈的学生?”
虽然声音有些干涩,但他依然清楚问道。我重重点头,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起床之后,套上一件白色T恤、黑色牛仔裤,他便带我前往后山。一路上,他对我的行为指指点点,可我却不在乎。
“你别使劲糟蹋我家的花儿了。”
“老师很喜欢花儿的。”我摘了许许多多的花儿,抱不动了便塞他怀里,继续采摘各式各样的鲜花。
“可以去商店买啊。”
“不,馨子老师更喜欢野花,她说最喜欢它们拥有的顽强生命力。”
听见我的解释,丹砚威撇撇嘴,送个白眼给我。
“我抱不动了,你别摘啦~到了,到了!”
他停下身来,若不是他的提醒,我还会一路摘下去。
一座修葺一新的园林被植物们装点得格外清新,一条鹅卵石铺砌的小路一直延伸到未知的尽头,但是我想,那一定是指引老师迈向天堂的方向……
一名老人迎面走来,是丹砚威的外公。瞧见我们满手的花,他温和地笑了笑,冲我们摆摆手,只身走出园林。
丹砚威却在后头喊住他——
“外公,别忘记昨晚说好的事情,你记得帮我啊!”
“知道了。”
老人手靠后背走在晨曦之中,我的心情复杂十分,他是馨子老师的父亲……
“怎么又哭了?”
丹砚威的手指轻碰我的眼角,疑惑的目光来回打量我的脸,我赶忙埋下头去藏在花中。
对不起……
其实很想说出这句话,却被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
竖起的大理石墓碑贴着一位美丽女人的照片,乌黑的长发、慈爱的笑容、亲切的脸庞,灵动的双眼……馨子老师的音容笑貌仿佛活在眼前。
滴着露珠的鲜花堆放在她的碑前,我双手交叠肩膀,跪下身来行了一个无比隆重的大礼,起身之后落下双手,无力地坐在脚跟上,一直告诫自己别在老师面前哭泣,始终敌不过内心崩溃的情感,就算流干体内所有泪水,也不能让老师亲耳听见我说的任何话语,真是无比的伤心。
“老师,我终于见到您了,对不起,迟了十三年,真是对不起,您一定要生活在上帝的身边,和天使作朋友,住在长满花儿的房子里,这样您才不会感到孤独……”
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手背上,晕成模糊的视线。
一只手轻轻搭住我的肩膀,丹砚威蹲下身来镇定地望着我。
“妈妈不孤独,生前她散布的那些爱,现在全部回到了身边。”
“那是不够的,你不会明白的,你不会明白……”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哭到了心底的疼痛,我忍不住说道,“老师是为了救溺水的我才搭上性命,我是罪人!”
他蓦地睁大双眼紧盯住我,我不由得垂下头去,攥紧的双拳快要撑不住过度悲伤的自己。整座园内除了啁啾的鸟鸣,清晰的阳光,还有淡淡的寂寥。
“我很了解妈妈是哪种人,就算剩下一丝力气,她也会尽力救人。一向体弱多病的她,那时体能已经到极限了,这件事情父亲很清楚,你不要责怪自己了。”
丹砚威低沉声音道,我微微震惊地张大双眼望着他,他扬起面庞,望着幽蓝的天空。
“很感谢那些心里有她的人,现在你出现在这里,我们别无奢求。妈妈她喜欢音乐,喜欢小孩围拢在她周围。无论何时,我只是觉得她藏起来了,藏在很远的地方……这是我们早就开始的捉迷藏,双方必须无条件地遵守游戏规则——永远找不到,才是胜利者。那时自己还小,不明白死亡怎么回事,高高的自尊心不容许自己失败,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妈妈,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没有一个人能找到……永远都不会找到了。”
……
离开园林,依依不舍地回头注视最后一眼,我们始终还是离开了,让老师充分享受花儿的清香,闻一闻五月的鲜花……
……
脚刚刚迈进,一个高大的人影映入眼帘,弈溟坐在沙发上,茶几上端放着一杯清茶。瞧见我眼眶红润的模样,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你怎么又来我家!”
丹砚威不乐意地走过去,满口横冲直撞压根就不欢迎弈溟的到来。弈溟似乎也不乐意见到他,扭过脸庞对我说道。
“我过来接你,需要收拾东西吗?我等你。”
“你要带她去哪里?”丹砚威忍不住问道。
“回国。”弈溟眼睛都不眨。
回国?!?!?啊,对了,算上明天整整一星期!!!丹砚威看看他又看看我,格外生气地冷哼一声,下一秒语出惊人——
“鸟脑袋你等等我,我也走!”
啊……
他说完之后立即将我推向一直安静读报不做声响的老人:“外公,替我看住她,别让讨厌的人拐跑她了!”
老人尚未回神,丹砚威已经迅速跑上楼去,我僵硬地坐在他的外公身旁,呆呆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弈溟,有点坐立不安。
楼上经过一番大闹天宫之后,丹砚威终于再次出现,手中拎着一只行李箱,铁定心意要走了。
“我没买你的票。”
弈溟一开口,丹砚威脸都气绿了,满身来劲直嚷嚷——
“爷爷我自己有钱,不会占你一丁点小便宜!”
“阿威,你跟我上来!”
丹琦将军踏入屋内,瞧见眼前情景忍不住出声斥责,并且将人喊上楼去。
丹砚威和我们一起回中国,很好……只是不知道现在丹琦将军正在和他说什么,等半天也没动静。这时候,坐在沙发上的老人与我们聊了起来。
“你们是阿威的朋友吧?”
“嗯,”我点点头应道,“我们三个人是同班同学。”
弈溟没有吱声,但也没提出反对意见。
“哦,你们是A大的学生呀。”他感叹一声。
“嗯!”我点点头。
“阿威成绩好吗?”老人挺热心嘛。
我正犹豫要不要讲实话时,弈溟冷不防丢出一句。
“出席次数屈指可数。”
啊,不要那么直率呀,他也太客观了。我嘻嘻笑着,脸上的笑容却很僵硬。
老人‘哦’了一声点点头:“那成绩可能不是很好。”
该怎么说呢,弈溟再次客观地评价事实——
“嗯。”
要是被恶魔听见,又要爆发世界大战了~~~千万千万别落入恶魔耳中啊!!!
“回头我和那孩子说说,应该好好念书,特别是重点强调一下同学们友善指出的‘出席次数屈指可数’和‘成绩不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老人笑眯眯地询问道。
“弈溟。”
囧~~~
不要对恶魔说这种话,更不能说是弈溟讲的~~~真的会爆发恐怖的世界大战呀!!!
此时,一脸晦气的恶魔走下楼来,从地面拎起行李箱扶正,咦,和丹琦将军谈完话了?我高兴地站起身来,却得到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
“鸟脑袋,你走吧,我不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提着行李重新上楼去。不是吧,说话怎么前后不一致?刚才不是明明说好一起回去吗??现在为什么出尔反尔!!!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急忙喊住他。
他停住身形,缓缓说道:“永远……都不回去。”
“别开玩笑了!”
“没有开玩笑。”他不在多说什么,转过脸去,提着沉重的箱子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坐在沙发上的老人突然开口道。
丹砚威停下脚步站在上方辩解道:“任凭您怎么说吧,我已经决定好了,就算您认为我是多么地不明智,我只要认为自己明智就行了。父亲需要我,我也……需要他。”
“那你还让我在你父亲面前说好话、求情,你逗我玩呢?”他的外公挑挑花白的眉头。
“不是,反正别再说了,我不会走,让他们走吧。”
丹砚威的无情立即激起我的愤愤不平,我仰起头来冲他喊道:“你说话不算数!”
“是啊,怎样?!”他回头瞪我一眼。
啊~~~~~怒气都冲到头发上面来了!
我很想生气,可是又不能拿他怎样,不可能将他绑起来塞进行李箱打包回中国~~~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转变那么大,虽然他的确有些任性,可是一味地任由个性做事,谁承受得了下一秒的风云变幻!
“快点走!”
混蛋居然冲我们大声喊话,这不明摆着赶人嘛,好小子,你给我记住,记住了!哼,我气呼呼地站在原地使劲瞪他八百眼都嫌不够。
他的外公一直摇头叹气:“不像话。”
这时候,默不作声的弈溟起身对老人作最后告别:“谢谢您的招待,我们先告辞了。”
“哎,再坐一会吧。”老人抬起头来望着他。
“不了,改天吧,”轻扬面庞,拉住我的手,弈溟对着一直愣在楼上不走,密切观察动静的恶魔特意说道,“谢谢你的拱手相让,人,我带走了。”
丹砚威居然对着他吐舌头做鬼脸,弈溟的轻视目光扫过他的脸,一用力,我立即被他拉出门去,离开了这座雄伟壮观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