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lstentor,荷尔斯坦因大门,建于13世纪,‘七塔之城’吕贝克的象征。”
丹砚威带领我从旧城西侧开始出发,眼前的古城门属于晚期哥特式风格,宛如童话中的城门跃然纸上,城门上的拉丁铭文经过丹砚威解释说明,意思是:内得和睦,外求和平。旁边一座宅子爬满了彩色的爬山虎,非常好看。
进城时,若不是丹砚威牵着我的手,仿佛感觉一群穿盔甲,戴面具的中世纪骑士骑着高大骏马从身边巡视经过。
穿过一片婆娑树影,沿着大街直往前走,一座三层小楼的木偶博物馆在小巷中若隐若现,所有临街窗户各自站着一个张望的木偶,彩色玻璃上甚至贴有骷髅头画像,丹砚威买了两张票,接过六欧元的印度美女脸上乐得那个得意劲啊~~~
“这所Theater Figuren Museum的馆长收藏木偶将近三万个,却只展出五千多个藏品,大部分木偶由馆长用自己的积蓄换得,”他与我一同停留在顶楼的木偶面前颇有感触道,“他现在最想收集的是中国的木偶娃娃。”
哇,我开心地笑了笑,他的脸上同样露出一丝笑容,和我一起沉浸在这个光线蜡黄,安静恬淡的小馆之中。
除了常见的提线木偶,还有小木棍、机械、指头、手掌、纸板控制的……等等,看见这一切,突然想起《木偶奇遇记》中的匹诺曹,只要说一次谎,鼻子就会长长一点点,想到这,我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鼻子,再摸下丹砚威的鼻子,还好,两人的鼻子毫无异样。他认为我是没事找事,为了还手特意捏住我的鼻子,直到我扁嘴推开他才罢休。
看完俏皮可爱的木偶们,我们相携走出去,日光撒在碎石砌成的古老小路,木偶博物馆孑然遗世地伫立在太阳底下。
走了一段路来到大街上,对面一家巴尔扎克咖啡馆飘出了香浓的手磨咖啡豆味,然而我们却在附近的小摊上买了味道不错的图灵根烤肠和香酥可口的杏仁糖,挤在人群中吃得津津有味。
我的嘴角不慎沾了些食物细末,丹砚威火大地瞪着我,边骂人边用纸巾替我轻轻擦拭。虽然挨骂有点不太舒服,不过看在他细心照料自己的份上,我就原谅他了。
吃饱喝足后,我们牵手一起沿着中央大街走去,左边是上午已到过的市政厅,积木一样的尖顶飘扬着小彩旗,是智慧的古人用彩绘铁皮做成迎风招展的形状。
穿过长廊,一眼就能看见几处高耸的塔尖,鱼骨形状的大街和四通八达的小巷总是随处可见教堂的身影,远离中心街区的喧嚣热闹,这里矗立着一座巍峨壮丽的哥特式教堂,一个头上长着两个犄角的铜雕小鬼坐在长石料上,门廊很奇怪,像一面放大镜。
“St.-Marien-Kirche,圣玛丽教堂,德国第三大教堂……里面拥有世界上最大的管风琴。”
丹砚威悠远的目光注视前方,随即带我一同走进幽静的教堂内。
宽阔的祭坛和一架非常壮观的管风琴令人激动不已,怀着敬仰的心情走到教堂中堂,当我站在一排座位前时,走过来的丹砚威停驻在我身边,抽下我的戒指拿在手中,执起我的左手,专注的目光停留在脸上,他的声音柔和的像回荡在教堂中……
“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丹砚威,是否愿意娶花秋时作为她的丈夫?……我愿意。”
啊,这是庄重的教堂婚礼誓词。
“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花秋时,你是否愿意嫁给丹砚威作为他的妻子?”
听见询问,我不由得抬起头来,瞧见他的灼热目光等待,细想两秒缓缓说道:“我愿意。”
他幸福地笑了,那一瞬间,感觉他全身心都是真实的。
想起来了,应该有两枚戒指,分别由双方互戴,可是现在只有一枚……
“现在请新郎把戒指戴在新娘的手上。”
管风琴旁边的阁楼上突然出现一道声音,一位老人靠在上面笑眯眯地望着我们,咦,神父吗?但是没有穿教袍戴十字架,就像平常人一样。
只见丹砚威抬头惊讶地大叫一声:“外公!”并且顺手将戒指戴入了我的无名指上。
挥挥手,老人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一会儿,他下来了,丹砚威像个要糖的小孩似的紧黏在他的周围:“你怎么来了?”
“怎么啦,我回来看看不行呀?你们在办家家酒吗?”老人故意瞅瞅我们。
“不是的!”丹砚威当即面红耳赤,连讲话都吞吞吐吐,“我们,我们是认真的!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祝贺你父亲生日快乐,不行吗?”老人的声音悠长而稳重。
“快乐个头,他昨天就过完生日了。”
“啊?是昨天吗,我可能记错日子了。”
“你本来就老糊涂了~”
丹砚威的无心嘟囔立即引起老人举手拍打,看似一本正经,实际上只是吓唬而已。
瞅见被丹砚威拉住手的我,老人好奇地侧脸打量。丹砚威立即用手挡住他的视线:“不许摧残祖国的花骨朵。”
“哈哈哈,你这孩子,我只是看一眼嘛。阿威,我问你,她是你的小新娘吗?”老人双手靠背,与我们一起行走在夕阳的路上,大胆问话。
“嗯……”
这时候的丹砚威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很不好意思,两个人像罪犯似的低着头走在老人身后,就像两头被牵着鼻子走的小牛。
“小姑娘,你以后要让让我家阿威啊,这孩子骄傲自大、任性、还爱耍小孩子脾气,你可以接受他的一切吗?”
老人的话立即引起丹砚威的不满意:“哪有那么糟糕,你说的是别人吧。”
“本来就是你啊……都怪我们把你宠坏了,看来宠溺是成长过程中一条危害极大的肥虫。”
呵呵呵,惟妙惟肖的刻画逗得我情不自禁笑了。这位老人说话十分风趣幽默,就连逗趣丹砚威时也是用的反语。
闲适的时光很短暂,光线仿佛就在眼中一点点变暗,丹砚威拥住老人快速朝前走了几步,凑在他的耳边悄悄嘀咕着,两人像在商讨什么重大机密,还时不时回头瞧瞧我,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避开我,太排外了吧。
最后意见达成一致,一老一少居然孩子气地相互叠手板,哎,无语。
……
回到城堡已经晚上八点多钟了,邢总管热烈欢迎老人的到来,只是丹琦将军不在家,我们三人坐在烛光下享受完美味的晚餐后,老人率先起身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径自拿起一份报纸,戴上随身携带的老花镜悠闲地读起来,好厉害,懂德语。
胖阿婶走来收拾杯盘之后,顺便叫丹砚威去洗澡,但是他却催我去,自己跑到老人脚边像只小猫躺在干净的地毯上,仰头靠着松软的沙发一股脑对着老人说了许多话。老花镜滑下鼻梁一半,老人低头瞄准他的脸,两个人就像一幅温馨的亲情画。
……在丹砚威的房间里烘干头发之后,弯身将地面上的细长头发全部拣起,发现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咦,这么晚了。丹砚威借给我穿的衣物已经洗好了,胖阿婶不知从哪给我准备了一条睡裙以及外出的合身休闲服,但是刚刚洗好的衣服该晾哪儿呢?找了半天也没发现衣架,只好出去询问一声,不知道她有没有睡着……
想着想着,打开房门左顾右盼,仿佛听见有人说话,顺着声音轻轻走近,一道半掩的门渗出一丝光线,我赶忙贴住一旁的墙壁,里面传来丹砚威和他的父亲丹琦将军的声音——
“今天你又出去了,一天到晚四处乱跑,外面的世界就那么吸引你?不务正业!”
丹琦将军正在训人,有点严肃吓人,我刚要撒腿走人,但是一听见丹砚威的辩解立即停下了脚步。
“并不是您所说的那样,我很认真地在做每一件事,不是远离本职,也不是玩物丧志,而是发自内心地热爱,我从不觉得自己是将军的儿子而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使您蒙羞,相反,那是一件非常值得、像地球引力深深吸引住我、意义非凡的重大事件。说句实话,那串不知所云的英文名我至今都没记住几个。”
丹砚威在与他的父亲谈论跳舞的事情么?丹琦将军似乎非常不满意他的说法。
“你给我好好用脑子想清楚,你现在是仗着年轻的本钱才说出那种混账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中国都干些什么,动用我批给你的私人军队净干些无聊事,顺便提醒你一句,我已经冻结了你的海外资金账户,别妄想一次性刷爆信用卡!你之所以无忧无虑地活在这个世界,全依赖我们这一代赤手空拳打下的江山!”
“我知道,我知道,你每次训话时都提这个,我已经倒背如流了~”面对父亲的严厉责骂,丹砚威压根没放心上,真不知他哪来的胆敢这样讲话,难怪平时一副口气嚣张。如果是我站在那里,一定会吓得双腿发颤。
“你不是个笨孩子,书念得好好的,字也写得很漂亮……”
“父亲,您在夸奖我吗?”
笨蛋,连我都能听出这是赞美啦~~~还问!
“嗯,我希望你念完书就回来,你要的我都能给你,但是我要的你未必能给我。”丹琦将军说这话时,仿佛苍老许多。
然而丹砚威的回话却出其不意:“我只想拥有一样东西,但是您却给不了我,这也是造成我们意见分歧的最终结果。”
“是什么?”
“梦想。”丹砚威的坚定声音落入我的耳畔。
“我没有干涉过你任何事情,但并不代表无限度地容忍你的过分要求。”
“不是的,我从没像今天这样郑重其事地拿它当回事并且对您讲起,但是今后我只想说——我不会放弃跳舞,从前是多么认真,以后也如此。”
房间内自从丹砚威的声音落下后,再也没有别的动静,原来他的心里一直燃烧着跳舞的冲动与渴望,真不知道那种喜爱的程度有多深多浓,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追逐梦想的人很勇敢!
不一会儿,些许的沉默被丹琦将军的偏执打破:“以后别在我面前谈论这种东西。”
“父亲!”
“都怪我从前没来及管你,导致现在这种局面,今后我会尽量补偿你。对了,你忘记了种树吧?明天五点去后山种一百棵!不受点惩罚你不会长记性!现在去书架那儿拿来《庄子》读篇《列御寇》给我听……”
丹砚威想说什么,却没有做声。只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以及窸窣的翻页声,朗朗上口的读书声,清脆悦耳。
这是转移话题还是间接不认可,实在猜不透丹琦将军的想法。
……
六点五十分,糟了!!!
昨晚睡前死死记住今早五点起床,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哎……
七手八脚穿好衣服裤子,我慌忙跑出房去,从浇花的邢总管口中得知后山位置,匆匆忙忙跑到城堡后方,哇,一大片连绵起伏的山脉,新鲜空气扑鼻而入,有种感觉自己是阿尔卑斯山的少女。
远处一个用脚狠踩泥土发泄的人影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丹砚威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气呼呼地干活呢。
“早上好。”
我打声招呼朝受罚的可怜人儿走去,丹砚威抡起手中的锄头眼看就要落人头上,幸好只是吓唬而已,我干愣在原地,下一秒如离弦之箭飞速冲到他面前,对准他一通暴擂。
“哎,行了,行了,不是故意的,开开玩笑都不行呀?!”他求饶的同时满嘴理直气壮。
“本来打算帮助你,不过我现在不乐意了,回去吃早饭喽,你自己慢慢玩,拜拜~~~”
转身之际,他赶忙拉住我:“你忍心见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嘛,没良心的家伙!过来种树,再提什么早饭之类的安逸事,你等着被活埋!”
“为什么,又不是我的事情,一人做事一人当……”
“少废话,拿着,快去干活!”将锄头塞入我手中,他却敞开两条长腿走到树荫下面休息。
“我一个人不愿意。”我回头喊道。
“我休息一下就好,连续种了两个小时,腰都酸了~你快点干吧,干吧。”他挥挥手示意我干活去。
拖着锄头来到他面前,我故意明知故问:“今天是植树节吗?”
他立即翻个大白眼:“不是!都怪老头子思想顽固、脑袋僵化,不就是生日那天忘记种棵树,他非得变本加厉罚我种一百棵!”
“噢,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瞧见他杏眼圆睁的模样有点好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
……
休息那么久,该过来干活了。他却纹风不动地坐在地上,手里捉住一只蟋蟀玩得欢快,全然忘记现在代替他受罚的是无辜的本人!!!
“丹砚威,过来种树!”
不知他是故意装聋作哑还是真的没听见,反正将我的话撂一旁倒是真的。我只好走过去,用蛮力拉他起身,然后两人歪歪扭扭走向树苗,由于拉扯厉害,接着两人一致掉入挖好的坑内——
“笨蛋啊,你真是~”
他敲下我的脑袋,长腿迈上去后,立即伸手抱住我的双臂将人拖离大坑。
埋怨归埋怨,树还是要继续种下去。从恶魔口中得知,他的父亲过生日时有个特殊癖好,每年都会叫他种一棵树,名副其实的环保主义者。
天色晚了,我们还在种树,一百棵,真是一个庞大的数目……两个人齐心协力解决掉最后一棵后,已经是腰酸背痛快要不行。
丹砚威摆摆手拒绝道:“哎,走都走不动了,别说背你,我还想找人来背我~别拉衣角,放手。”
最终,他还是敌不过我的汗如雨下,将我背在身上一步一步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蹒跚迈步。怨谁呢,都怪我太认真了,一整天下来,才发现绝大部分树苗都是自己在种,他根本就是负责监工的,尽管也动手干活了,但是在我的催促下才勉强做个样子,趁我不注意时,他又跑去斗蛐蛐、捉金龟子玩。
好恨呐~~~根本就是代替他受惩罚~~~哎,太不应该了~~~
“啊,啊,啊!!!”
一踏入城堡的地板,他轰然倒在地上,虽然我是压在他的背上,但是受惊不小,心噗通噗通的。
丹砚威的外公坐在沙发上透过老花镜望着我们,一脸好奇。
“阿威,表演杂活吗?”
“不是的~”丹砚威没什么力气说话,但是反驳势头还是不小。
“我都看见了,你偷了一整天懒,净让女孩子干活。”
经过老人一揭穿,丹砚威面部神情急剧变化,后来索性躺在地板上装死,不省人事。
原来这只恶魔比我实际看见的情况更加恶劣,我骑在他的身上扯了扯他的金发,他‘嗷’地一声大叫,扭过头来瞪着我。
胖阿婶招呼我们去吃名副其实——很晚很晚的饭——晚饭,当我们端坐餐桌前正为一条酸辣鱼争风吃醋时,一个身穿风衣的男人被我们的争吵声吸引过来,是丹琦将军,吓!
他刚回来,瞧见我们只是为了一条鱼吵吵嚷嚷,便不过于追究。突然之间,他盯住我看了半晌,直到丹砚威丢开筷子起身找他说话,两个人方才离开餐厅。耳朵里依然能够听见丹砚威和丹琦将军继续探讨昨天尚未成功的话题——
“父亲,我是认真的,请相信我。”
“别在提这件事了!”
……
独自享用完晚餐,还不见丹砚威回来,我只好上楼去。走廊上听见了他们争执的声音,有一点点激烈,音量是昨天的三倍大,看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刚刚关上房门,立刻听见走廊一头传来丹砚威不顾一切的大声发话——
“就算您说我无理取闹,我也会说服您同意的!”
有一点点白热化,我胆战心惊地紧贴房门,终于下定决心打开门来,却发现走廊上已无丹砚威的身影,然而不远处站着的人令我有点措手不及——丹琦将军站在门口,紧绷的脸像是一触即发,发现我,他的头迅速朝这边转过来。
糟糕,不小心撞枪口上了!
我紧张地摸着后脑勺,放下手来冲他微微一笑:“您好。”
他定睛望着我,没有吱声,当我正要关门进去时,他却明晃晃地对我说道:“你是上次……弹钢琴的那位?”
啊???!!!他记起来了!!!~~~
我赶忙点头,转身之际刚要进入房间,听见他的问话——
“能请你再弹一遍那首曲子吗?”
呃……
虽然不太想过去,但是我依旧点点头,硬着头皮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