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城外,麟泽上。
三艘乌篷船停在平静的湖面上,随着湖水的波动左右轻晃。每艘船的船头,都挑着一盏白纸灯笼。
灯中火焰摇曳,泛起微光,努力破开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
比起远方凌波城中的大火,三点微光是那么的渺小无力。
船头船尾各站一人,皆是身着紫色衣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银线绣出了诸多火焰图纹,环于衣服袖口四周。如若天玄门首座或是长老在此,他们一定会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些人是穿着,就是在十方玄界中早已消失百年的一股神秘势力——古玄教。
这股势力自称是太古玄神后裔,他们不属于正邪任何一方,向来独来独往,却教徒众多神秘之极。曾在十方玄界之中,掀起腥风血雨无数。最让人费解的是,就当正魔两道都要对其进行查找围剿时,他们却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今夜他们再次出现在凌波城外,不知他们目的何在?
此时,那六人的十二只眼睛至始至终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凌波城方向那些把苍穹映红的火光,眼底藏着淡淡的焦急。
不一会后,一个黑影悄悄潜出凌波城,朝着麟泽而来。这六人见到黑影也不惊不惧,藏在眼底的焦急被随之泛起的欣喜一扫而空。
黑影速度极快,几个蜻蜓点水便从湖边飞到了这湖中其中一艘船上,仅仅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只是他仆一落地,双腿顿软,跪倒在船上。接着一张双唇,喉咙一动吐出一口鲜血来。
站在他身边那个紫衣人猛然面露紧张,俯身正要扶他,来人立马摆手说到:“不碍事。”声音嘶哑,好似百虫爬行,又似幽冥低喊,在波涛声中显得那么诡异。
他从衣袍中摸出一粒紫黑色药丸,放在掌心之中看了看后,毫不犹豫的送入口中。一仰头,把药丸咽了下去。他身边那人赶忙取下挂在自己腰间水壶,拔掉塞子递到他的手中。
“凌波城之事已了。”喝了几口水后,来人便对众人淡淡的说到:“天玄门派人下山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是!”那六个紫衣人齐齐应了一声后,船尾的那三人不约而同的撑起船桨,驾着小船往南方而去。
来人起身,回眸一看身后凌波城中的火光,一双如星辰一般明亮的双瞳深处,溢出了兴奋和激动之色。
三艘小船随着徐徐夜风,渐行渐远。麟泽上不知何时起了薄雾,将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九玄山绮云峰顶,庄严肃穆的灵虚殿上青烟袅袅。
“城中火光冲天,屋舍十有八九已被毁去。”前来报信的弟子在大殿正中站定,粗喘道:“血腥恶臭弥漫,难闻至极,尸首更是遍地都是。我等在城中排查多时,竟没有找到一个活人。”。话音刚落,除了盛茗玉,在座的其他几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眼含惊愕且越来越重。
凌波城不算大城,但城中也居住了六千余户人家,共计三万多人。加上往日来往众多商旅,城中每日至少也有四万人。
在短短的几个时辰里,四万人竟都无一生还;那魔教倒底安排了多少人来攻打凌波城?这成了此时众人心头最大的疑问。
“具体说说。”玉玑毕竟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道行远高于在座的其他人。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面色恢复平静。只是藏在宽大袖袍里的双手,依然紧握成拳。
“是,师父。”那弟子定了定神,稍加思索后对他说到:“我和几位师兄领命下山,距城还有五里就闻到一股血腥随风而来,当下顿觉不妙,于是加快速度。可越是靠近凌波城,腥臭之味就越重,几乎令人作呕。”。
“没想到才到城中,就见城里已是血流成河。屋舍十有八九已毁,剩下的也多有起火。几位师兄不敢怠慢,立马把众人分为十队,对城中每一个角落进行仔细排查。”那个年轻弟子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后,又道:“可我们在城中搜索了半晌,也没见到一个活人。经过初步调查,我们发现多数百姓都是中毒而死,其余皆被人斩杀。有的被人当头劈成两半,或者拦腰斩成两截,肚破肠流,惨不忍睹,如地狱一般。”。说话间,他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几次。竟不是害怕,而是愤恨所致。
“还发现十几具手持兵刃的黑衣人尸身,他们身上黑衣背部都用红线绣有一个雷电图腾。想必这些人就是今日攻城的魔人。”说完缓缓的低下头去,眼中悲伤又增几分。稍作顿声后,又低声道:“但是活着的魔人,一个也没有找到。”。
此言还未落地,人们再次变色,惊怒明显的写在脸上。就连向来静如止水的盛茗玉,也蹙起眉来。魔人此举如此嚣张,根本没把天玄门放在眼中。人人愤怒之余,心中疑问连连,衣着上的图案是他们前所未见的,想的都是那些魔人倒底是哪一派?
“北城风府呢?”玉阳终于压抑不住胸中的冲动猛然起身,沉声怒问道:“风离山呢?”。
“风府已成一片火海。据紫青峰龙煜师兄说,从火光中升腾而起的热气微微泛着紫光来看,倒像是风家的焚天离火术所制。”那年轻弟子说着说着,把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越来越小:“但是至今还没找到风师叔,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到最后已声如细蚊。
“嘭”的一声闷响传来,吓得那年轻弟子一跳。众人遁声望去,见玉阳身下椅子碎裂成了十几块散落在地。而椅下地板,则突现出十多道大小不一的裂痕来。却是玉阳激怒之下,体内真气随着怒气一涌而出,将椅子,地面击出如今这般模样。
他双目圆睁,怒色横生,宛若太古凶煞魔神。周身杀气密布,令人望而生畏,身上道袍无风自鼓,猎猎作响。
此时玉阳完全不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正道首座,倒像是嗜血好杀的魔头。众人愕然,下意识的对玉阳起了防备之心。
“坐下。”玉玑倒是泰然自若,只是微叹一声,命人抬来一把新椅给玉阳换上后,道:“成何体统。”。一吼声如洪钟,在大殿上回荡开来,久久不散;其中充斥着浑厚罡气,有定心安神之效。
声音灌耳玉阳顿时缓过神来,脸上怒气渐渐消散,围绕在周身的杀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愣了愣神后,对在座诸位草草拱手行礼后,道了一句:“抱歉。”后坐下。眼中的焦急和愤怒,依然不减反增。
“立刻再去调集一些弟子,组成搜索队,以九玄山和凌波城为中心,向八方仔细搜查。”玉玑知玉阳失态是焦急所制,便不再深究,把目光从他身上缓缓收回后,望向那报信弟子道:“如遇到魔人,一概格杀勿论。”。
“是!”那年轻弟子不敢怠慢,行礼后欲转身离去。玉玑看了一眼依然愤愤不平的玉阳,又补充说到:“再多派些人去寻找风师弟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待那弟子走后,玉玑想让玉阳也出去走走消消气,免得他又冲动,便对他说:“师弟,你去看看风灵啸醒了没?若是醒了,带他过来我有话要问。”。
玉阳不言,缓缓起身往大殿外走去......
无边黑暗,如潮水般朝着风灵啸涌来,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想躲逃,却迈不开步,如中定身术一般。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轻响:“你太弱了。”。“你太弱了......太弱了......”的声音,在他头顶,耳边回荡开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风灵啸心中有些害怕,当即开口问到:“是谁?”。眉宇间的紧张之色又重了几分。
“你太弱了。”此声再次传来,只是这次有点沙哑无力,甚是凄凉。
话音方落,风灵啸右肩上被人轻拍一下,他顿觉肩头湿湿黏黏的。转身就见浑身是血的父亲站在他身后。宽大的右手正搭在他的肩头上,手掌上满是血污。
中指指尖滴落一滴血珠,不偏不离的落在了风灵啸的鞋尖上。
满是怨恨的双目,看得风灵啸汗毛倒立,冷汗淋漓。不等他惊愕大叫,另一边肩头,又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你太弱了。”此声再次从他身后传来,忽远忽近,却有气无力。
吓得他又是一跳,赶忙转身,却见鲁平站在他的身后,轻声语低着:“你太弱了。”,每吐一字,嘴里便会随字吐出许多紫黑色的血沫子来。
“啊!”一声惨叫后,风灵啸猛然惊醒,浑身衣服都湿透了。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噩梦罢了。
虽如此,但那梦太过于真实,以至于许久后,他依旧心惊肉跳。恍恍惚惚间,环视着眼前的一切,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陌生的屋子中。
屋子不大,摆设简单。门后左右两边各有一张床榻靠墙而放。正中处有一张方桌和几棵椅子,上面摆着茶壶茶杯。而方桌的对面,房间深处的小窗边放着一张书桌,上面整齐摆放着几本书籍和文房四宝。
见八荒剑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头下后,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前,见十方秘籍还在,顿悟一切都不只是梦。
“鲁爷爷是真的死了。”小声念叨了一句后,他神智又清醒了几分,同时打了个冷颤。
风灵啸心中泛起一阵失落,更多的是自责和悲哀,还有几丝迷茫。他下床穿好鞋袜,把八荒剑背起,就要出门寻找父亲。
“你醒了。”屋外突然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
风灵啸闻声停下了脚步,眼中满是警惕。细细思索后,发现这个声音有些耳熟,稍一思忖,便发现这是玉阳的声音。
他收起防备,快步来到门后打开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廊,之后便看到玉阳站在大门对面的一棵柱子前。
玉阳微微偏着头,双目刻意的避开风灵啸的目光。
“玉阳伯伯。”风灵啸不由自主的哽咽一声,动了动唇却没吱声。半晌才缓缓吐出三个字:“我爹呢?”。
夜风拂来,吹动玉阳的衣袂,看不清是他藏在屋檐下阴影中的脸颊,此时是什么表情。
面对一个六岁的孩童,要怎么告诉他他的父亲生死不明呢?
又过了片刻,玉阳背过身去,望着回廊外空中的点点繁星道:“你跟我来。”。语毕大步朝前走去。
风灵啸以为他要带自己去见父亲,急忙跟了上去,心中的不安和紧张顿减几分。
玉阳带着他往北而行,穿过了几个小院。每个小院的格局都是一模一样,院落边缘的回廊后,有屋舍四间。屋子皆两两相连,中间处有一道拱门通向院外。
院中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个角落,种着各类花草树木。正中处地面上,皆有一幅刻画的太极图。幽静中时而有几声清脆虫鸣,从草木中传来。
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道两丈高的拱门前。跨过此门,风灵啸眼前一亮,见自己身处一个广阔的广场边缘。
薄雾如纱一般,贴着广场的地面飘荡。每每有人朝它们而去,它们便一起散开,让出一条路来,如有灵性一般。
清冷月光下,可见正中有一翠玉石台,上有一尊身背两柄长剑的高大的人形石像。石像石台,皆是用一整块晶莹剔透的翠玉雕琢而成。浑然一体,似乎石像就是从石台之中生出一般,又像石像脚下长出石台一样。
石像高达数丈面南而立,月辉一照便泛起淡淡的青芒。将方圆五六丈之地,都照的绿莹莹的;就连石台四周的薄雾,也变得翠绿。
走近一看,那石像神态飘逸,长须飘飘,衣袂轻扬仙风道骨。鬼斧神工,只需一眼便让人对这石像不由得心生敬佩。
风灵啸在石台下顿足不前,仰视石像心中升起崇敬之意。玉阳发现他愣在原地,也不催促。他也停下脚步,转身顺着风灵啸的目光望向石像,道:“此乃本派祖师天玄真人。”。语毕一整衣袍,面带恭谨对石像行了一礼。
风灵啸也依葫芦画瓢的来一下后,才迈开腿,追赶继续往前而去的玉阳去了。
两人来到广场尽头,一条长不见头的石阶出现在他们前方,往更高处升去。石阶两边围栏外,竟是万丈深渊。
风灵啸毕竟还是孩子,暂时忘了悲痛,好奇驱使他站到了围栏边上,探头往下眺望。不看还好,一看便让他顿生恐惧。
深渊深不见底,隐约可见对面不远处的石壁上不生草木,尖锐怪石林立,如千万刀剑齐齐指天。时而还有轰隆巨响从深渊中传来,似虎啸山林,似震天龙吼。
不少天玄弟子才入门时,见到天梯两边深渊都会吓得变色。好在风灵啸从小胆大,只是一惊便定下神来,赶忙退了回来。
随着玉阳登上石阶,还没走出多远,便被云雾围住;石阶越来越陡,始终未见尽头,总给人一种连接天地的感觉。
若是往日,玉阳自己不用多久便已到了顶部。但今天他带着风灵啸,却慢了很多。他也不介意,还故意放慢脚步。
又走了一会,玉阳听到身后传来重重的粗喘。回头一看,紧跟其后的风灵啸已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我抱你吧。”玉阳伸出手去,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慈祥。没想到风灵啸只是一愣,接着笑道:“不碍事的玉阳伯伯。”,说着就径直的往前走去。
望着他矮小的背影中,透出一股天生的倔强,玉阳双眼顿有发红。多少年前,也是这石阶上,也有一个少年,每日都在努力的攀登来锻炼自身体质。明明浑身酸麻,却还笑容满面。
浮现在他脑海里的那个少年,如今生死不明,想想就让他心如刀绞。
“玉阳伯伯。”风灵啸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举目望去,见风灵啸停在前面十几阶台阶上后,赶忙定住心神说了句:“来了。”后跟上。
两人又缓步而行半柱香后,才来到石阶顶端。踏过了最后一台石阶,风灵啸细细盘算一番,发现正好走了一千零八十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是一惊。环视四周,只见自己站在一根从山脉间深谷中生出,笔直指天的巨大石柱顶上。
这石柱顶方圆数百丈,放眼一看,上面居然建有殿堂数十座,正中薄雾中那座大殿最为壮观。
汉白玉基座四周玉栏围边,殿顶碧瓦下朝着四面天空翘起的飞檐上,各有一条金龙铜雕,昂首挺胸眺望远方。身边皆有两只玉石凤凰,环绕金龙展翅飞舞。
殿门上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苍劲有力的三个金色纂字:“灵虚殿”。左右有一副对联;上联为具极大神通,一气三清,拯尽五州黎庶,下联为显无边法力,离龙坎虎,修成万劫金仙。
殿中,数十根巨木撑起了殿梁,华丽的藻井中散发出淡淡的仙气紫光。隐约可以看到宽深的大殿之中,坐着几个人。
风灵啸收住好奇和欣喜,随玉阳步入其中。在殿中站定后,环视着大殿上坐着的八人。
唯独不见父亲后,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再次紧张起来。
玉阳对玉玑行礼后,道:“师兄,风灵啸已带到。”。见玉玑对自己微微颌首后,就坐到了唯一的空位上。
玉玑打量了几眼这个孩子,见他面有担忧,却无慌张,心中也不免暗自称赞:“确实有些胆子。”。就连盛茗玉,也对风灵啸多看了几眼。
“风灵啸我来问你,城中倒底发生了什么?”玉玑捋须,微笑问到。风灵啸见玉阳对他点点头后,回想一番后,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玉玑耐心的听他说完后,思索片刻后开口问到:“这么说你只见到一个黑衣人?”。话音刚落,那报信弟子又从殿外的跑了进来,手中捧着一物,嘴里高喊着:“风师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