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信弟子进入大殿时,众人已暗叫不妙;奈何那弟子嘴快,还没来得及示意他别说,他就吐出了实情。
风灵啸一见玉佩,惊得张大嘴巴,胸中血气翻涌,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花又有晕了过去。
还好玉阳眼疾手快,方见他转身望向那报信弟子,便身形一闪后站到了他的身后。下一秒后,伸手拖住了摇摇欲坠的风灵啸后背,才使得风灵啸没能倒地。
“愚蠢!”玉阳把了把风灵啸的脉,见对方只是急火攻心其他并无大碍后,抬头瞪着那个报信弟子,沉声道:“你没看到风灵啸在此吗?”。说话间目光又从那弟子脸上,移到了他捧在手中的那块紫色古玉上。
古玉温润通透,混身呈现出深紫色,外形与百岁锁无异,正中处雕刻着一只踏蹄昂首的麒麟图案,古拙纯朴。玉中有点点淡蓝色的光芒,在玉璧之中慢慢游走流动,井然有序互不相撞。乍看之下,玉佩竟酷似一团星云。
玉阳将牙齿咬得咯嘣作响。
此玉佩他再熟悉不过了,此乃风家族长信物,用一块万载紫玉,集数百能工巧匠之力雕琢而成,珍贵无比。
百年来此玉都是挂在一个挚友的腰间,一个一直点拨他修行,毫不吝啬的与他分享修道心得的挚友腰间。
如今这玉佩静静的躺在那个报信弟子手中,可以肯定他的挚友已是仙逝。
玉阳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悲愤如波涛一般在他胸腔里翻腾不停,冲得他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起来;他把昏厥了的风灵啸抱到自己的椅子上后,奋力攥紧双拳,任由指尖深陷掌心肉中。他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那个报信弟子,不愿意再多看那块玉佩一眼。
除了江禹和盛茗玉,还有那个报信弟子外,其余的人脑中一时间闪过千万念头,最后留下的只有悲意。风离山与他们同出一门,情同手足至今已有百年。如今这个结果,是他们最不愿意听到的。
大殿上本就沉重的气氛中,突现几分肃杀,充斥着淡淡的悲意。
“怎么回事?”玉玑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厉声问到。
“回师父,风府中的火海一灭,我们便去勘察。”那个弟子继续说到:“在院中找到两具烧焦如碳的尸体,均是法辨别身份。其中一人的脚边,就有这块玉佩。”。
“龙煜师兄当时也在场。”那弟子垂下头去看了一眼手中玉佩,道:“他说他见过两次风师叔,认得这是风家世代相传的麒麟玉。所以断定那两具焦黑的尸体,其中之一一定是风师叔。否则如此珍贵之物,风师叔是不可能丢弃的。”。一字一句如五雷轰顶,击得在场所有人脑海一片空白,内心深处最后一丝侥幸也因此化为虚无。
玉阳心中悲愤烦躁,恨不得怒吼一声,以泄烦闷。奈何自己正身处天玄门第一圣地灵虚殿上,不可造次;反而让他更是胸闷了许多。
“城中四处可见煞气痕迹。”那弟子稍加思忖后,又补充了一句:“而风家六十名弟子的尸骨如今已全部找到,显然在我们下山之前,城中必然发生了长时间的大战。想必风师叔是遇到了强敌,迫不得已使出了焚天离火,与之玉石俱焚。”。
“魔人呢?”玉玑又问到:“难道都死光了吗?”。声音急切,面色略微阴沉,一反往日和蔼可亲之色。
“这就不知了,现今只找到了三十具黑衣人尸体。”那个弟子轻轻的摇了摇头,回答道:“不能确定有多少魔人攻城,也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都死光了,诸位师兄弟们还在尽力搜查。”。
“宵小魔徒,欺我天玄门无人吗?”沉默许久的玉阳忽地怒哼一声,冷冷说到:“血洗凌波城,杀我天玄弟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话时脸上泛起紫芒,双目赤红,浑身上下再次爆发出货真价实的杀气来,比之之前更是凛冽。接着他一个转身,就欲夺门而出下山而去。
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玉阳此时已顾不得这些了。
“滚开!”他一把推开了起身阻拦的玉鸿和韩一清,大步朝着殿外而去。
与玉阳相识百年,玉鸿是熟识他的脾性的。虽平日喜欢嘲讽他几句,但此人重情重义,也使玉鸿钦佩。
而在诸多同辈门人中,风离山与玉阳关系最为要好。此时就算山下是九幽之地,有千般埋伏,万重刀山火海,玉阳也一定会为风离山闯一闯。
望着玉阳一意孤行的背影,玉鸿无奈的叹息一声,一跺脚道:“罢了罢了,贫道也随你下山。”语毕,便拂袖追赶玉阳而去。两人的举动令大殿上的一些人,也随之群情激奋起来。
“两位师弟可知道魔人往哪个方向跑了吗?”情急之下,玉玑的一句话让他两硬生生的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玉阳和玉鸿闻言哑然,同时驻足愣在原地,心中又气有恨;片刻后,齐齐默默摇头。玉阳身上的杀气也因此渐渐地散去,因其背对着众人,无人能看到他此时神色倒底是悲是愤?或许,都有吧。
“综合两次回报来看,这股魔人非同小可,你们身为首座,应该固守天玄门各处重地,以防魔人声东击西,伺机偷袭我九玄山;年纪不小却如此容易冲动,成何体统?”玉玑面露微怒,注视着他的背影许久后,又转头望着躺在椅子上的风灵啸,微叹道:“玉阳师弟,你先把风灵啸带回隐龙峰去。替风师弟照顾他的孩子,比下山屠魔更重要。”。
言下之意,就是许诺了让风灵啸拜入玉阳的门下。
玉阳愣神中,赤红双目流露出丝丝感激。他转过身来,看着玉玑已恢复平淡的面色欲言又止。
“玉鸿,韩一清师弟,江禹师侄,你等与玉阳一同坚守九玄山。若有魔人攻山,天玄门的存亡就仰仗各位师弟了。”玉玑对众人下令,道:“灵振海,广宗,玉枢三位师弟,以及盛茗玉师侄随贫道下山,彻查凌波城一事。贫道倒要看看,是什么魔人尽敢如此嚣张”。语毕身影已消失在大殿之上......
半柱香后,一道紫光从绮云峰方向而来,落在了隐龙峰顶的隐龙广场上。紫光落地随即散开,露出玉阳的身影。他面色疲惫憔悴,眉宇间挂着显而易见的焦虑。
躺在他怀里的风灵啸,虽依旧昏迷,但却眉头紧锁,脸上还留着昏倒前的慌张。
寂静的广场边,忽地闪出两道黑影。他们在玉阳真人身边站定之后,长吁一口气。对玉阳行礼后,毕恭毕敬的说道:“师父原来是你啊。我们还以为魔人攻山了呢。”。
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魁梧,剑眉星目,从相貌看年不过二十出头。正是今日早晨随着玉阳下山的方古沉。
另一人与他年纪相仿,高大却不魁梧,而是身宽体胖,笑起来便像是闭了眼,颇有些滑稽。他腰间挂着一个葫芦,上面描绘了一幅云海仙山图。夜风徐徐,图中云雾缓缓飘动,甚是奇妙。
此人名叫平古温,也是玉阳的弟子。
“徐古沙呢?”玉阳瞟了一眼四周,偌大的广场上只有他们四人,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便开口问到:“今夜这广场上,怎么只安排了你俩值夜?”。
“大师兄带着几个师兄,几个时辰前便领命下山去平乱了,至今未归。”方古沉稍加思忖后,回答到:“其他的师兄们,都安排在山中各个要地看守。”。
玉阳闻言后只是微微颌首,没再说话。
“见到紫光时,我和方师弟还纳闷哪个魔人如此胆大,敢只身到隐龙峰来造次。”平古温笑嘻嘻的望着玉阳不悦的脸,然后把目光落在了玉阳怀里的那个孩子身上,仔细打量一番后,“咦?”了一声,道:“师父,今夜五大主峰都加强了守卫,全山戒备如临大敌,您还有心思去捡个孩子回来啊?”,心里却想到:“难道这是师父的私生子?”。想着就把目光又移到了玉阳的脸上,把那孩子的容貌与玉阳细细比较一番。
若是往日,他这想法怎么逃得过玉阳的法眼,奈何今日玉阳心中烦闷,加之掌门师兄不让他下山,又急又气哪里还管得了平古温瞎想什么,只是不耐烦的说了一句:“这是风家的孩子。”。
“啊!”两个弟子异口同声惊呼,风家对于天玄弟子来说不陌生,从往日师长们的谈话中,都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风家与天玄门的渊源。
平古温惊愕之余,眉梢上带着丝丝淡淡的失落;似乎是在对风灵啸不是玉阳的私生子这事而耿耿于怀。
玉阳看了一眼方古沉后,转头眺望凌波城方向。想到方古沉虽然修为极高,但缺乏幽默感。风灵啸刚刚经历的丧父的悲痛,交给一个只忙于求道的人来照顾很是不妥。
把风灵啸交给方古沉,只怕长此以往风灵啸心结不解,反而化为心魔。修道数百年,他老人家深知心魔的危害对一个修道者来说是有多大,于是赶忙把目光收回,落到了嬉皮笑脸的平古温脸上。
“古温,风灵啸就交给你了。”他把风灵啸递到平古温身前,郑重其事的说到:“你要好好照顾他,这孩子年幼丧父,实属不幸,交给你是让你尽快的打开他的心结,别让他总沉浸在丧父的悲痛中。另外由你先传他基础功法,督促他每日功课。”。
“师父这也叫不幸啊?我至今都不知道我父母是谁,不也活得乐呵呵的。”平古温接过风灵啸,望着对方紧锁的眉头,苦笑摇头道:“可怜的娃啊。”。
玉阳看了一眼风灵啸后,默不作声的大步离去。走出三五步后,突然驻足回头瞥了一眼平古温腰间的葫芦,沉声叮嘱道:“不许教他喝酒。”。语毕,往广场北面的黑暗中走去。
待玉阳走后,方古沉站到了平古温的对面,盯着风灵啸紧闭双眼的脸颊,好奇在他眼中一闪而逝。
山上清修难得有点新奇事发生,风灵啸的来到让只知道修道的方古沉也来了兴趣。
“师兄你看他眉头紧锁,是不是做噩梦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戳一戳风灵啸那粉嫩的脸颊。平古温一个侧身,让他的手指扑了个空,嘴里嚷嚷着:“方师弟你要干嘛?你这几天在练‘滴水穿石’,可别一指把这孩子戳死了。”。脸上浮现了如临大敌的警惕之色。
“至于吗?”方古沉瞪了他一眼,道:“我就是想戳戳看小孩的脸,是什么感觉?”。
“我也没戳过。”说着就腾出一只手来,轻轻的戳了戳风灵啸的脸颊。方古沉再次缓缓伸出手来,戳了戳风灵啸的脸颊。使得风灵啸不由自主的发出几声低声梦呓。
师兄弟两人见他梦呓,都不约而同的笑了笑。
风灵啸还是孩童,皮肤细滑,方古沉一戳就戳上瘾了,不经意间眼中也溢出了爱不释手的目光,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好了好了,我把小师弟带回屋里去,你好好站岗。”又任由他戳了几下后,平古温看着他如今神情模样,眼珠一转道:“想不到你这个只知道修行的修道狂,也会有起了玩心的时候。”。说完抱紧风灵啸绕过方古沉,往住处飞奔而去,留下“哈哈哈哈哈”的大笑声,在广场上空回荡。
“修道狂?”方古沉愣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皱了皱眉;半晌后微微一笑,接着身形一动,又退回了广场边缘的黑暗中。
三天后。
灵虚殿下,那笔直向天的石柱内。
谁想不到,其中暗藏着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地牢不深,过道两边各有三间牢房,五间皆空。
整个地牢的墙壁,铁栏上,都刻满了各式符篆,甚至连地板天花板上亦是如此。不知为何,这些本来充满浩然正气的符篆在黑暗中牢房里泛起幽光时,总显得有点诡异。
入口外忽然传来一阵由远渐近的脚步声,打破了地牢中长久的寂静。不一会后入口外的阶梯上走下一人,正是当今天玄掌门——玉玑真人。
他站在门口半晌,似乎有所迟疑,迟迟没有步入其中。
“怎么,就不想进来坐坐?”就在玉玑真人欲转身离开之时,地牢最深处左边的那间牢房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嗓音圆润甜美,轻柔婉约如黄莺鸣柳:“玉玑老狗,你紧锁眉头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吧?”。从声音判断,显然这地牢中关押着的是一个女子。
玉玑对她的出言不逊也没在意,收起离去的想法,微笑着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地牢过道中,与黑暗融为一体,道:“魔女,我确实有事情要向你询问。”。
“老娘今天心情还不错,你可以问一个问题。”沉吟片刻后,女子声音再次传来。
“你可知魔教里,有什么术是可以一招致命的吗?”在牢房中部站定的玉玑,顿了顿声后,道:“比如一招便把一个修道者的脖颈徒手扭断?”。说话间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女子“咦?”了一声,道:“只有一招?”。语气中透着几分兴奋,显然她也对此来了兴趣。
“对!”玉玑点点头,不假思索道:“只是一招!”,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地牢里带起阵阵回响。
女子沉默,陷入了沉思之中;玉玑也不心急,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不可能。”许久之后,女子肯定的说到:“我神教功法,和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施术时用的是煞气。但不代表说,神教功法就能一招便使得一个修道者脖颈断裂。”。
“你确定?”玉玑捋了捋自己的颌下长须,眼中的狐疑比进门之前更重了几分,脸色也严峻了许多。
“有什么不确定的,你都说了被一招扭断脖子的是修道者。”女子嘻嘻一笑,又道:“对手又不是凡人,或是猪狗,修道者对修道者,怎么可能在没有神兵法器辅佐之下,一击必杀对方呢?”。说完大笑,好像是在嘲笑玉玑幼稚一般。
“也是。”玉玑细细思索一番后,点了点头。女子也不再大笑,地牢顿时安静下来,片刻之后幽幽说到:“除非是修习风家的十方神通,将其练到第七方境界时,以强大的天地灵气为媒所施展的术才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但是时至今日,风家上下谁也没这么高的修为。”女子稍一沉吟,又说到:“就连风离山那负心汉,也只修习到了第四方境界。可以说整个十方玄界,根本就没人能做到你所说的那些。”。
玉玑再次点头,同意了他的观点。脑中不由得时想起了凌波城的惨状,不免有些伤感,于是问道:“你还恨风师弟吗?”。
面对这个问题,女子没再吱声。
“别再恨风师弟了。”良久后,玉玑眼中挂着点点悲意,使得以往精神饱满的他此时看起来是那么的苍老。他转身朝着入口外的微光望去,悄声道:“他死了。”。声音小得好像在自言自语。
“死得好。”突然,女子的声音再次传来:“凭什么不恨他?六年前他不顾及百年情意,把我抓来交给你们时,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如此忘恩负义之徒,我恨不得食其骨,吸其血。”。声音高亢似有些激动,但不知为何却有些颤抖。
“自古正邪不两立,风师弟所为不是背叛你。”玉玑叹息摇头,道:“风家于三日前已被灭门,风师弟也死在这场惊变中。”。
“那......”他话音未落,牢房最深处便传来一声细微的哽咽声,接着女子有些许焦急的问到:“灵啸呢?”,声音也因此而变得尖锐。
“他很好,也是风家唯一存活下来的人。”玉玑提起脚来,大步往外走去,嘴里继续说着:“我把他交给了玉阳,现在他已算是我天玄门的入门弟子了。”。语毕时,身影便消失在了地牢中。
寂静再次涌来,伴随着霉味充斥着地牢里的每个角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深处的黑暗中飘出低声的抽泣;断断续续中,夹杂着悲愤,伤感,难受和苍凉。
只是不知哭声是为了死去的风离山?还是为了成为孤儿的风灵啸?或是为了自己被关押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