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通一皱眉,刚要回头喊方吉,突然听得一阵羽箭呼啸声,李通还未曾开口,三支长箭直直射进了他的颅顶。李通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方吉大叫道:“李大哥!李大哥你怎么了?”他这么一喊,身后的一个河北英雄也看见了李通,叫道:“方将军,李大哥怎么了?”话音未落,突然又是一声羽箭破空,还好那人反应快,连忙一个低头,伏在了马上,一支羽箭从他头顶掠过,那人大喊道:“有贼!有贼埋伏!”
只听得一声唿哨,“嗖嗖嗖嗖”,两边树木中飞出了无数羽箭,箭矢如雨般洒落下来。赵仲节大叫道:“有贼人劫货!小心迎敌!护卫骡马和货物!”众人奋力迎敌,功夫高的,还能勉强将射来的箭矢一一打掉,功夫低的只好左右躲闪,几个手无寸铁的车夫遭了秧,没多久便被射成了刺猬。
射了四五轮箭雨,又是一声唿哨,两旁的树木中跳出了无数的黑衣蒙面人,皆持长刀利剑,杀向了车队。赵仲节放眼看去,不禁胆寒道:“这……只怕有七八十人!李先生?李先生!”“李顺在此,赵老前辈有何吩咐?”李顺从吕钟黄歇息的马车中探出头来说道。
“吕大人的情势如何?”赵仲节问道。
“只怕一时参不了战,是有贼人么?”
“只怕人数不少!”
李顺站起身来,四下望了望,说道:“果然不少,赵老前辈,请你在此护卫吕大人,在下去帮一把。”
赵仲节点了点头,李顺纵身一跃,杀入战团。河北众人虽然武艺高强,然而此刻能战之人不过十二三,还有的刚才中了箭,敌人却足有七八倍之多,原本吕钟黄若是无恙,以一当百也不在话下,可此刻他身受内伤,躲在车内,赵仲节不禁心中焦急万分。
乌云渐散,月光倾泻而下,西北风肆虐,卷起一阵阵沙尘。方吉见贼人众多,也不顾李通的尸身,调转马头,直奔谭其白歇息的马车而去。到了车前,方吉一掀帘子,见谭其白正斜靠在马车壁上,紧闭双眼,面色红润,似乎没什么大碍。方吉一低头,钻了进去,摇了摇谭其白,叫道:“谭兄?谭兄?”
谭其白被他摇醒,睁开了眼,说道:“方兄弟,怎么了?”
“有剪径的贼人!”方吉说道:“人数不少,足有七八十人,我怕你有伤在身,遭贼人毒手,赶紧过来找你。”
谭其白心中一暖,说道:“方兄弟,多谢了。”
方吉摆了摆手:“哪里,谭兄你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来护卫你,也是理所当然。”
谭其白听了听四周的喊杀声,说道:“方兄弟,你会武功么?”
方吉笑道:“谭兄你这是干嘛,你知道我不会武功。”
“那你怎么护卫我呢?”
“贼人似乎都去后面拉着珠宝的车子了,没过来的,估计以为这里没人。”方吉低声道。
谭其白又屏气听了一下,说道:“不对啊,贼人有多少?”
“约莫得有近百人!”
“吕大人呢?有吕大人在,对付这些贼人应该不在话下啊。”
“吕大人重伤了……”方吉将之前与魔教大战的来龙去脉仔细讲给了谭其白听,谭其白听罢,长叹一声,说道:“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若是吕大人不能迎战,只靠这些人,敌在暗我在明,只怕……”
方吉摇了摇头,掀开了马车门帘一个角,偷偷看着外面的情形,谭其白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方兄弟,你肯不肯拜我为师?”
方吉吓了一跳,说道:“谭兄这是什么意思?”
谭其白叹道:“此时我身不能战,平白拖累大伙儿,若是方兄弟肯拜我为师,我将我们太行派回风之术传给你,你多少可以帮上忙。”
方吉连忙说道:“谭兄别说笑了,就算我现在开始学,这一时半刻,能学会多少?怎么可能帮的上忙?”
谭其白咬了咬牙,说道:“其实我们这派内的回风秘术,学起来特别简单,只不过有两套学法。”
“什么叫两套学法?”
“我们派内的普通弟子,学起来是一套学法,先练内力,再学内功心法,再学回风运气术,最后练回风掌。然而……父亲教我和几个兄弟时,是另一套学法。”
“其实我们这回风术,学起来十分简单,有一套口诀,只要稍有些天赋,再加上师父指点,上手极快,但运气之时会伤及筋脉,用的越多,伤的越重,所以需要修习独门心法来化解,心法练成之后,弊端尽除,就算是完功了。这样练起来,比前面说的练法快上很多。”
“那……”方吉不解道,“为什么还要用前面的方法来练呢?”
“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谭其白说道,“若是都用后面的方法来练,就显得我们太行一派的回风掌太轻易了,太粗浅了,因此祖宗又研究了一套难的练法,用来教普通弟子,这种简单直接的练法,只能用来教谭家子弟。”
“这……”方吉暗自摇了摇头,说道:“那你们派里的普通弟子,练成要多久?”
“天赋佳的,三年有小成,五年大成,八年可出师。”
“那谭兄你呢?”
“我从口诀练起,三天便可运功,只是对筋脉有害,之后修习心法,十八个月即成。”
“那你们派里其他弟子也太苦了,平白被耽误许多年的工夫。”
“祖训如此,‘正法仅传谭氏子孙,非谭氏子孙,仅传繁法’。”谭其白说道,“天下门派也多是如此,不过方兄弟你放心,我现在传你的,准是简单的,正统练法。”
“那怎么使得!”方吉又摆手道:“谭兄你这轻易将门派里的武功传给一个门外之人,还违了祖训,若是让令尊知道了,能善罢甘休么?”
“所以才叫你拜我为师啊,拜我为师,你就算是我们太行派内的弟子了,至于祖训不祖训的……”谭其白说道,“家父常说,好男儿,当以报国安民为上。如今咱们随吕大人北上,乃是奉了当今圣上的圣旨,为了收复燕云而来,这几十车金珠若是让贼人劫走了,我们不都成了国之罪人?此刻当是我等出力之时,外面厮杀,我却在此歇息,心中难安。我传你几招,哪怕出去只杀了一个贼人,也是为国尽力,祖宗也不会怪罪的。”
“谭兄,你颇有些书生气,不像武人,”方吉盯着谭其白,看他一脸真挚,叹道,“你之前说你从小在太行山上,不是城里的公子哥……谭兄,你是不是极少出来闯荡?”
谭其白点了点头,说道:“正是,爹爹虽然是一派掌门,可却有些看不起练武之人,总说男儿读书入仕才是正道,平日里就把我关在山上念书,可惜我蠢笨,几次乡试都没能考中。这次若不是有吕天君压阵,恐怕也不会放我出来。”
两人正说着,突然“噗”地一声,一支羽箭射了进来,扎在了马车壁上,紧接着门帘一掀,钻进来一个脑袋,正是来打劫的贼人。方吉连忙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冲那贼人刺了过去。那人连忙一躲,闪开了匕首,刚要大喊,谭其白右手一抬,一道风刃直打那人咽喉,那人看谭其白在那半躺着,手无寸铁,因此毫无防备,风刃一到,如铁锯一般,刹那间就将那人的咽喉撕开成了两截,那人“嗬嗬”两声,眼睛一翻,摔了出去。
谭其白急道:“方兄弟,你快拜我为师,我马上传你三招入门的回风掌法,足以制敌!”
方吉犹豫了一下,说道:“谭兄,你说国事为重,若是为国尽忠,有些小节——像是你擅违祖训这种——也顾不得了,是么?”
谭其白点了点头,说道:“自然,人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事有轻重缓急,事急可从权。为国尽忠,有些事,也顾不得了。”
方吉一拍掌,说道:“好,方吉这就拜谭兄为师,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说罢,他在这马车中双膝一跪,对着谭其白拜了一拜。
谭其白伸手扶起来方吉,说道:“方兄弟,我只说一遍,你记好了,这口诀共十八句,回风掌秘诀,尽在此中。”谭其白将口诀传授给方吉,方吉一一记下了,谭其白又说道:“我现在教你入门三式,这三招是回风掌基本三招,学会了,后面的掌法自然可以触类旁通。”谭其白又教会了方吉三招简单掌法,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了方吉,说道:“这是我们派内的内功心法,你要勤加修习,快的话,一年半载即可练成。练成之后,回风掌法自然可以随心使用。若是不练这心法,时候久了,筋脉大有损害。”
方吉收起了心法册子,伸手练了练这三招掌法,依那口诀施用,出手时,已经有一些细微的风刃环绕,方吉大喜道:“这回风术真是奇妙!”“方兄弟天赋可说是上佳,”谭其白笑道:“比寻常人上手的还快些,不过方兄弟千万记得回头勤练心法,将心法早日练成。这回风掌上手极快,可反噬筋脉也极快,心法练得越慢,对自身损害越重。祖宗开创那种练得慢的方法,兴许也是怕后世子孙惫懒,不练心法,伤及自身。”
方吉点了点头,说道:“谭兄放心,哦不,是师父放心。”
“别,”谭其白摇了摇手,说道:“方兄弟,你我还是兄弟相称,我要你拜我为师,不过是江湖规矩,派内武功不传派外之人。可我总不能教你改姓谭吧?所以违背‘正法仅传谭氏子孙’的祖训,就没有办法了。”
谭其白听外面杀声依旧不断,还时不时传来惨叫声,说道:“方兄弟,用这三招掌法,足以防身。你出去看看战况如何,若是能帮上忙,就去帮上一把。”
“那你呢?”方吉说道,“若是有贼人过来,你怎么办?”
谭其白伸手轻轻拍出一掌,一道风刃掠过,将马车壁划出一道浅痕,笑道:“我虽然有伤,动弹不得,可若是贼人轻易来攻,也让他吃不消,你放心去吧。”
方吉点了点头,刚要转身出去,突然一阵劲风袭来,马车帘被高高吹起,接着就见一个黑衣男子直挺挺地摔了进来,两人定睛一看,这黑衣蒙着面,正是来打劫的贼人。方吉连忙扑过去,一把扼住那人咽喉,却见那人双眼望着前方,毫无反抗。方吉伸手一摸,才摸到他胸口被打得稀烂,已经是个死人了。
“方将军!”方吉一听有人唤自己名字,连忙抬头望去,发现李顺正扶着吕钟黄,站在马车前方。李顺浑身是血,左手拿着一把长剑,剑身已被血浸透,成了暗红色,右手扶着吕钟黄左臂,吕钟黄身上倒是没沾上一点血迹,可他脸色煞白,双目紧闭,毫无生气。方吉连忙跳出马车,上去扶住吕钟黄右臂,问道:“这是怎么了,吕大人怎么这样?”
李顺没回答他,伸手一把将那死尸扯出马车,说道:“方将军,此间只有你熟悉地理,你带着吕大人突围,我替你们断后!”
“什么?”方吉放眼望去,却见后面车马之间,已是遍地尸体,殷红的鲜血将四周的树木浸得血红,仿佛人间地狱一般。李顺急道:“贼人数量极多,河北诸人已经十死七八,此刻顾不得金珠了,吕大人身上还有朝廷给燕京那人的密函,先保吕大人突围要紧。”
方吉点了点头,与李顺将吕钟黄扶上了马车里,方吉坐在马车前,拉住缰绳,问李顺道:“李兄,你怎么办?”
正说着话,那边的贼人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们,几支羽箭射了过来,李顺躲开箭矢,喊道:“你们快走,我独自断后,莫管我!”说罢,将手中长剑一翻,用剑背狠狠打在了那马臀上。马吃痛,一声嘶鸣,拉着马车疾驰而去。方吉急忙扯住缰绳,站起身来,回头望去,李顺已在和那几个追来的贼人厮斗了起来。李顺武功甚高,可那几个贼人似乎也不是俗手,马车渐行渐远,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看不见了。
马车载着谭其白和吕钟黄,走了有半个多时辰,方吉又饿又渴,想起身上还有李通给的水壶,刚要伸手去摸,突然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方吉的肩膀。方吉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回头看去,原来是吕钟黄。
“吕大人,你怎么……”方吉说道一半,却发现在月光之下,看吕钟黄脸色青绿,双眼发黑,手上也呈青绿色,方吉吓得咽下了后半句话,不敢做声。
吕钟黄摇了摇头,问道:“李顺呢?”
“李兄在断后。”方吉答道。
吕钟黄钻出马车来看了看四周,说道:“已经走了多远了?”
“已经走了有半个时辰了。”
吕钟黄伸手拉了下缰绳,说道:“在这里歇息一会儿。”说罢,他一个翻身,跳出了马车,一点也不像之前虚弱的样子,只是脸色甚是可怖。
马车停的地方是一片空地,谭其白也跟着下了车,方吉搀着了他,两个人找了块大石,坐了上去。
吕钟黄从马鞍后面悬着的剑鞘中拔出一把宝剑,问道:“你们二人可有什么吃喝?”
方吉想起马车上有一袋干肉,连忙爬进车里,将那袋肉取了出来。吕钟黄接过来,将一块白布铺在了石上,把肉干倒在了布上。那肉干是羊腿上削下来的肉,块头不小,吕钟黄用宝剑将肉切成了几个小块,分给了两人,又从怀中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瓷瓶,几个小酒杯。吕钟黄盘膝而坐,打开瓷瓶的塞子,一阵酒香扑鼻,竟是一瓶上好的美酒。吕钟黄倒了几杯酒,自己先喝了一杯,说道:“喝吧,这是开封张八家正店的千日春,这一瓶便要二百文钱,味美香醇,别处喝不到这等好酒。”
方吉和谭其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先喝了酒,吃了几块肉干,两人也有些饿了,三两下便将肉干吃得精光。方吉舔舔手指,说道:“吕大人,咱们在这吃喝,会不会被那些贼人追上来?”
吕钟黄一边酌着美酒,一边说道:“我功力已复,即便贼人追来也无妨。”
方吉看着吕钟黄,脸色愈发青绿,双目漆黑,惴惴说道:“吕大人,你面色不好,没什么事吧?”
吕钟黄放下酒杯,叹了口气,说道:“我恐怕只有十日阳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