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一听这话,眉头一皱,说道:“内情?不是又要钱吧?”
那小男孩嘿嘿一笑,说道:“只要二十五文,童叟无欺。客官什么都不知道,去看热闹也看不分明,不如听我讲了来龙去脉,再去看个明白,怎么样?”
韩青从腰间摸出二十五文钱,说道:“你说吧,说的清楚,我再给你。”
那小男孩朗声说道:“这卢员外是咱们大名的大户,河北有名的豪杰,名声甚好。像他这样的一个男子,寻常人怎能和他有什么仇怨?可上半年,从太原搬来一个富户,这人姓李,说是和本地知府梁大人有亲。这李员外买的宅子,正好在卢员外家旁边,两人便做了邻居。两家原本相安无事,不合上个月底,从天上掉下来一块铁,砸在了两家的邻墙上。人说天上掉下来的铁是神仙所赐,价值连城。那铁砸在墙上,落在的卢员外家,卢员外便说这铁是他家的。李员外不干,说砸在墙头上,两家一人一半。”
“铁落在谁家,自然就是谁的,怎能一人一半。”
“话虽如此,可那李员外仗着梁知府在后面撑腰,非要找卢员外要那块神铁,两家便告到了知府那里。梁知府偏心,判两人一人一半,卢员外哪肯服气?卢员外也不是没本事的,听说在汴京也有通的了天的人,当场就在公堂上闹将了起来。”
“那最后结果呢?”韩青听这小孩讲起来,倒也津津有味。
“最后还是通判吕大人给做了和事老,吕大人说这两家既然都不服,不如找个题目,赌赛一局,公公正正,谁胜了,这神铁便归谁。”
“这什么和事老,本来掉到卢员外家的铁,又赌赛一遍,还能叫公正?”
“是呀,”那小孩眨了眨眼睛,说道,“卢员外原本也不答应,可没想到那李员外,当场竟说要和卢员外比武。”
“李员外也会武功么?”韩青奇道。
“那倒不是,是说两家各出一人比武,那李员外家中有一护院武师,是从太原跟来的,据说一手相扑无敌于河东,因此说要和卢府比相扑。卢府自然是卢员外出马,卢员外一听要比相扑,他是习武的豪杰,怎肯落后?当场一口应承下来,两家约定的便是今日比武,谁若是胜了,那神铁便给谁。”
“原来如此,”韩青一听相扑,心中不禁犯痒,定要去看这一场比试,“常说宋国相扑之技,与大辽派别不同,各有所长,今日终于得以一见。”想到这里,他将那二十五文钱放到了那孩子手中,说道:“喏,拿好了。”
那孩子攥着这二十五文钱,狡黠一笑,说道:“这位大官人言而有信,我就再跟大官人说个消息,大官人可知这场比试,谁要赢?”
“还未开打,怎知道谁要赢?”韩青笑道,突然心念一转,说道:“莫非你知道谁相扑的手段更高?”
那孩子摇了摇头,说道:“这我哪知道?不过,我能断定,那卢员外是一定要输!”
韩青奇道:“这是为何?”
那孩子笑道:“官人若是想知道为什么,得……”说着,伸出了一个手掌。
韩青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又要钱?”
那孩子说道:“正是,这消息可是我独门一份,这大名府里,唯独我一个人知道,怎能不要钱?”
韩青无奈道:“要多少?”
“三百文,一文不能少。”那孩子伸出了三个指头。
“三百文?说什么笑话,”韩青叫道,“你这小哥,骗钱也不是这么骗的。”
那男孩急道:“这事千真万确,绝不是骗人,”他想了一想,说道:“大官人是个有信义的人,我先告诉你,你若是听了觉得值,再给我钱也无妨。”
韩青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好,你先说,若是说的真实,三百文一文不少。”
那男孩看了看四周,把韩青拉到了一个没人的巷子里,这才说道:“你不是咱们大名人,不晓得卢员外的厉害,这卢员外武艺高强,棍法天下无双,远近谁不服他的威名?那李员外肯跟他比试,定然是想了什么诡计。”
韩青笑道:“说不定那李员外家的武师武艺更高呢?”
“大官人此话有理,可那武师说来相扑无敌,我说起来也是太原人,小时候便住在太原,根本没听说过这人,因此他们估计压根就没想过堂堂正正地和员外比武,不过是那时在公堂之上不占理,想了这么一个卢员外肯定会答应的由头罢了。前几日,我肚中饥饿,去李员外家偷吃,碰巧听见了他们在算计卢员外。”
“怎么算计卢员外?”
“这两家的厨子,都是同一个地方买菜肉,李员外买通了那卖菜的贩子,在卢员外吃的菜里下了毒。”
“啊?此话当真?”
“绝无虚假。我那时正撞见那李员外给那菜贩子银钱,还叮嘱他若是声张出去,就要他一家老小的命。李员外家的院墙,有个小洞,唯有我这小个子的钻的过来。他们搞鬼,自以为天衣无缝,不料被我偷听见。”
“那卢员外岂不危险?”
“正是,我听了这事,马上想去卢员外家报密,可员外家的护院,根本不让我进门,我也只好作罢。”那男孩愤愤地说道。
韩青看他这一身褴褛的衣服,看着像个小乞丐,只怕平时就靠偷鸡摸狗过活,大户人家自然不会让他进门。韩青摸摸那孩子的头,说道:“那后来呢,卢员外有事么?”
“后来我只好就在员外家附近晃荡,昨日中午,就见员外家的男女仆人,一个个满面愁容,四处寻郎中。我和之前说过几句话的一个男仆问了几句,原来员外和几个侍妾都吃坏了身子,腹泻不止。想来那李员外也不想闹出人命,下的不是什么猛毒,只叫员外无力比武便是。因此我便说,今日比武,李员外家自然是必胜。”
“你得知此事后,没想过报官?”
“我这样一个人,去报官谁会信?再说,那梁知府和李员外是一气的,报官又有什么用?”
“那他们两家就算堂堂正正地比武,梁知府一样可以在比武时做些手脚。”
“今日主持比武的是吕通判,不是梁知府。吕通判在我们大名七八年了,他为人甚好,绝不会偏向哪边。”
韩青听罢,心中瞬间拿定了一个主意,脸上一笑,说道:“小哥讲的当真不错,不过,我身上可没带三百文那么多钱。”
那男孩顿时一脸失望,刚要说些什么,韩青从袋中拿出了一小块碎银,说道:“这块银子,怎么也合五六百文钱,你一会儿跟在我身边,带我去那比武的所在。若是本地风俗,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就要问你,你得一一解答的清楚。做的好了,这块银子都给了你。”
那男孩一看那银子,顿时两眼放光,猛点头道:“好!”
韩青收起银子,对那男孩说道:“走,带路吧。”
那男孩纹丝不动,一脸诚恳地说道:“先付定钱。”
“你……”韩青苦笑道:“还要付定钱?”
“不付定钱,大官人拔腿就走,我可没处寻。”
刚才还说我有信义,现在却怕我拔腿走。韩青摇了摇头,将那银子拿出来放在了孩子手中,说道:“如何?现在都给了你,我也不怕你拔腿走了,带路吧!”
那孩子满面欣喜,连忙把那银块收起来放进了怀中,笑道:“大官人真是阔绰,我叫梁兴,今日便给大官人当一天伴当。大官人这边走!”
韩青跟着这孩子,一路步行,从城南走到了城东,只见前面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层层叠叠,成千上万不知道来了多少人,连四周二三层高的酒肆、店铺,也坐满了人,更有不少年轻力壮的闲汉,都爬到了房顶上。这些人磕着瓜子,喝着茶水,坐着从家中搬来的凳椅,一个个嬉笑着闲聊,仿佛是来看一场大戏的。群围之中,早早搭起了一座擂台,这擂台三丈见方,铺着大红的缎子,光鲜亮丽。擂台南侧,两座高门大宅,便是卢府和李府。擂台北侧,搭了不少凉棚,凉棚正中坐着一个身着红袍的中年男子,便是之前说的,主持比武的大名府吕通判,通判身旁一字排开,立着四五十个黑衣公吏。凉棚西侧,站着一个极高大的大汉,赤着上身,下身穿着一条麻布白裤。那大汉足有近一丈高,杵在那里好似一个金刚一般。那小哥梁兴一指这巨汉,说道:“那便是李员外家的武师,名叫任原。”
韩青看那巨汉,一身高高鼓起的横肉,铁塔般地站在那里,身后两条红澄澄的柱子,柱顶挂着两块粉牌,上写着“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苍龙”,正中一面大旗,上面斗大的黑字写道:“太原相扑擎天柱任原”。身后的擂台下面,立着二三十个一模一样穿着白麻布长裤的汉子,想来都是李员外请来壮声势的。韩青问道:“怎么不见卢员外?是身子虚到不能出门了么?”
梁兴扯了一把韩青的袖子,说道:“那擂台东边的不是?”
韩青放眼望去,只见擂台东侧下面,十几个黄衣家丁正中,围着一个九尺身长的大汉,那人玉面长髯,凤眼蚕眉,穿着一身镶金淡黄绸袍,威风凛凛地立在那里,身后两个厮仆捧着一杆紫金齐眉棍,棍两头镶着两块流光蓝宝石,一片金玉气象。
韩青见了卢员外这般身段,十分心折,叹道:“好一个豪杰人物,这般英气,我在北地也是不易得见。只是看员外这样子,不像是身子有恙啊?”梁兴笑道:“大官人看得不细,再仔细看看?”
韩青凝神静气,定睛细看之下,才发现卢员外虽说立在那里,可身后的两个家丁,都偷偷地伸手在卢员外腋下搀扶着,韩青点头道:“果真,卢员外是强撑着站在这里。”
“应是当时约定,两家家主必须到场,唉,卢员外若是不能上台,这神铁只怕是李家的了。”梁兴叹道。
两人正说着,忽见那些黑衣公吏突然走了出来,一齐叫道:“肃静!肃静!”这些人一喊,闹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中间的红袍通判站了起来,高声说道:“通判大名府吕好问,受北京留守相公,大名府尹梁大人之托,主持卢李两家争神铁相扑一事。现时辰已到,依约,两家相扑上台。”声音浑厚,颇有威严。
任原听吕通判说罢,向前迈了一步,抱拳行礼道:“通判大人,小人李家相扑手任原,依约到此。”吕通判点了点头,说道:“李家人已到,为何迟迟不见卢家相扑上台?”
话音未落,只见东侧走上来一个黄衣男子,梁兴指着他说道:“那人便是卢府的大都管李固。”只见那李固走到通判面前,低头行礼道:“小人卢府都管李固,见过通判大人。回大人的话,今日里……呃……只怕我家员外是不能上台了。”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喧声,台下等着看好戏的众人如同炸了锅一般,议论纷纷,闹成了一团,慌得几十名公差连忙弹压,那吕通判也是吃了一惊,说道:“此话怎讲?”
那李固还在说着什么,只是喧声太大,听不太分明,那通判急忙吩咐公差加力弹压。就在此时,韩青一把抓住梁兴的衣襟,急道:“梁小哥,你快去禀报卢员外,就说我帮他出头,打这一场相扑。”
“什么?”梁兴一脸惊愕,说道:“大……大官人要替卢员外去相扑?”
韩青点点头,说道:“正是,你快去,去叫他先别认输,我去上台找那通判。”
“可……可李固好像已经在认输了,”梁兴一指李固,又说道:“况且我这样一个人,员外怎肯见我?”
韩青看那李固,两片嘴唇不停张合,只是场下太乱,那通判也听不清他说些什么。韩青急忙从袋中找出一大锭黄金,心道:“此时也只好信他一把。”便把这黄金塞进梁兴的手中,说道:“你拿着这金子,自己想办法,去禀报卢员外,叫他应承我是他府中之人。”说罢,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还未请教大官人姓名!”梁兴叫道,可已经不见了韩青身影,他看看手中这块大金,咬了咬牙,转身拨开层层人潮,向卢员外那边挤了过去。
原来韩青虽说手持那段景住的书信,想要向卢员外讨一匹马并非难事,只是他不愿领这盗贼一般的段景住的人情,更何况若是卢员外输了这一场比试,定是全府上下没什么好心情,他再去讨马,也不好看。因此决定帮这卢员外出一次头,去和这任原相扑,若是赢了,刚好指这人情,讨一匹马来,也是名正言顺。更何况韩青颇为技痒,能有机会和宋国相扑高手较量,他早已是跃跃欲试。
韩青一意要爬上擂台,可场下实在人太多,怎么也挤不进去,刚钻进来一层,就听得四周在那些黑衣公吏弹压下,渐渐安静了下来。吕通判正高声问道:“你说卢员外不能上台,是怎么一回事?”
韩青一听这话,心中一急,双手一错,在前面那人肩膀上一拍,身子腾空而起,两脚又在那人肩膀上一踩,借着这力,一个翻身,飞上了擂台。那人正磕着瓜子,看着台上,突然觉着双肩一疼,回头正要张嘴开骂,却见后面是几个弱声弱气的丫头,只好莫名其妙地将要出口的脏话咽了回去。
台上李固听得通判大人询问,刚要开口,忽然一个身影落在了他身旁,正是韩青。韩青抱拳行礼,抢在他前面对着那吕通判说道:“小人见过通判大人,回大人的话,卢员外并非不能上台,而是他人贵位尊,岂能和这小小武师动手?因此派了小人前来,和这任原比划比划。”说罢,还偷偷扯了扯李固的衣服。
李固被韩青打断,回头和卢员外对视了一眼,卢员外见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也是一脸茫然,对着李固摇了摇头。李固悄声道:“阁下是谁?为何要替员外相扑?”
韩青微微摇了摇头,也不言语。那吕通判满面狐疑地说道:“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可是卢府中人?”
韩青被这通判一问,突然心中一慌,“韩青”这名字,是辽国南京三司副使之子,他既然是来宋国做细作,以防万一,自是不能再提。可按之前和耶律大石商量好的说法,方吉此人已经死在辽国,况且若是他像之前那样,自称雄州知州账下亲卫方吉,万一被从雄州来的人认出来,只怕要出大事。领命入宋以来,韩青一路上尽是在想,到了汴京,见了圣水门的人怎么应对,一直忘了先想好一个假名,此时被人一问,确是慌张。
情急之下,韩青只好以地为姓,取燕京之“燕”字,说道:“小人姓燕,单名一个‘青’字,是卢员外家中的家丁。”
“燕青?”吕通判琢磨了一下,说道:“本官之前似乎并未听说卢员外府上有家丁叫燕青的。”
“正是!”擂台西侧突然跳上来一个方面男子,对着吕通判行了一礼,说道:“小人李府官家杜兴,见过通判大人。大人明鉴,卢家府上,从未听说有个叫燕青的。咱们当时约定上写的清清楚楚,比武双方,须是各自府中人,决不能请外边的援手。这人不是卢府人,不能替卢府相扑。”
韩青回头看去,只见那擂台东侧,梁兴已到了卢员外身边,正在口沫横飞地和卢员外说着什么。韩青心中一笑,脸上一本正经地说道:“小人确是卢员外府上人,大人不信,可问卢员外本人。”
那通判望向卢员外,卢员外推开身后的家丁,慢慢地踱着步子,走上擂台。韩青近处看那员外,果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不愧是绰号河北“玉麒麟”的人物。那员外也对通判行了一礼,说道:“卢俊义见过通判大人,此人正是我家府中之人,自幼长在我家为仆,八年前不慎走丢,现今回乡重逢,所以大人不识。此人姓燕,诨名小乙,本名燕青,我家上下都唤他作小乙,因此本名竟然无人得知。大人可以问询我家附近的街坊老邻便知,八年之前,这燕小乙常在附近玩耍,无人不晓,确是我家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