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接了银子,转身去了后厨,不一会儿,便把韩青点的菜饭上齐了,还找了他大把铜钱。韩青吃饱喝足,又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澡,将这几天的疲倦一扫而空。到了后院,看到这房间里虽然东西陈旧,但是干净整洁,又点着熏香,韩青自然是万分满意,头一碰枕头,一觉便睡到了天亮。
早晨离开了客栈,韩青纵马南行,走了没多久,就发觉似乎有人跟着自己。俗话说“财不露白”,他昨天在客栈不小心拿出一块黄金来,招惹了不少人的注意,于是今日出门时他便万分小心。果不其然,才走了不到十里,身后就跟上了两条尾巴。
这两人都骑着马,原本还离得远远的,可随着周围的人烟越来越稀少,这两人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几乎都要跟在了韩青身后。韩青身在异国,不想招惹是非,于是也不回头,猛地一拉缰绳,那马四蹄攒动,箭一般地飞了出去。
韩青这马是上等的契丹良马,脚力非凡,那两人看韩青突然加速,也纵马追来,可始终追赶不上,反而被韩青拉得越来越远。韩青暗笑道:“就凭你们的乡间劣马,也想追上我?”
可韩青还没高兴上一会儿,突然就觉得胯下一阵颠簸,那马不知怎么,脚步软了起来。韩青急忙俯身看去,只见马嘴泛着白沫,双目散乱,似乎是中了毒。“原来这贼人早已盯上了我,定然是昨日夜里给马儿下了毒。”韩青急道,“是了,贼人和那店家不是一伙,因此没法在菜里下毒,马厩看管不严,只能去毒我的马。”
韩青看马的脚步越来越慢,只得跳下鞍来,将弓箭、小斧等卸在自己的身上,他不会医术,更别提治马,这马应是活不成了。韩青刚刚背好弓箭,就听得一阵马蹄声响,背后的那两人已经追了上来,韩青坐骑被毒杀,正憋了一股气,心想:“这两个贼人,杀我的马,今日决不能轻饶!”
马蹄越来越近,韩青抬头望去,只见两匹枣红马背上,坐着两个灰衣男子。左边的人一头黄发,面白无须,二十五六年纪,手中拿着一杆狼牙棒,右边的人皮肤黝黑,头上戴着一顶皮帽,手中抓着一个小铜锤。两人看见韩青立在地上,旁边倒着一匹马,知道是毒发死了,不由得志得意满,哈哈大笑。韩青一见他们在笑,断定是毒杀自己马的贼人,更是怒从心头起,抓起长弓,搭箭拉弦,瞄着那黄发人的头颅,觑得近了,手一动,一支羽箭霎时飞了出去。那黄发人也有点功夫,听到弓弦响动,一个俯身,箭支便从身上划了过去。那黑面人见韩青箭法似乎不错,不敢怠慢,手一扬,小铜锤应声而起,直扑韩青面门。黄发人伏在马背上,双手齐动,扔出四五支飞镖,直取韩青胸腹。韩青见飞镖和铜锤来势凶猛,双手上下一错,风刃旋转,形成了一道风壁,正是谭其白所授“太行回风掌”,飞镖和铜锤一碰到风壁,便偏了方向,从韩青身边掠了过去。韩青挡开了暗器,正要反击,忽然见两道细索交叉缠绕,飞向了自己腰间,他连忙一个翻身跳在了空中,哪知那细索跟着也绕了上来。韩青只觉得腰间一痒,再看时,那细索已经将他腰间装金银的布袋勾走了。
“这两个贼人,有点手段!”韩青心道。那黄发人双手一拽,细索带着布袋,收到了他的手中。黑面人一把夺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的一袋碎金银块。黑面人嘿嘿一笑,收起布袋,两人也不看韩青,纵马狂奔而去。
韩青一声冷笑,看见旁边有一块大石,三两步爬了上去,立在高处,看见那两个贼人还没走远。他张开长弓,瞄着那黑面人的座下马,用力一射,弓弦响处,羽箭正中马臀。那马中箭吃痛,一个趔趄,把黑面人摔在了地上。那黄发人一见黑面人倒地,急忙勒马,不料韩青第二支箭早到,从他右腿旁直插马腹,那马闷哼一声,趴在了地上。
黄发人跳下马来,刚把黑面人扶起,就见一阵烟尘起处,韩青大步赶了过来,一边跑,一边拉起了长弓。黄发人见他箭法如神,心中一寒,抓起一把飞镖冲着韩青一扔,也不管扔重没扔中,扭头就跑。黑面人还有几分胆色,从腰间拔起一柄弯刃苗刀,冲着韩青大喝一声,杀了过来。
韩青避开那黄发人的飞镖,长弓一振,连着射了三支箭出去。黑面人见箭势凶猛,不敢抵敌,膝盖一软,滚在了地上,几支箭刚一掠过,韩青已经追到了他身边,飞起一脚,直踹他的顶门。黑面人猛地将头一偏,韩青收腿不及,踏中黑面人的肩膀。黑面人忍着痛,右手一把搂住韩青的小腿,猛地一扯,将韩青扯到了地上,身子一转,把韩青压在了下面,哈哈一笑,抓起苗刀,直刺韩青的胸口。
可这黑面人不知道的是,若是以兵刃相搏,兴许他还有几分胜机,可到了这种近身格斗的时候,韩青相扑的本事一出来,他便再也没有回天之术了。韩青躺在地上,见黑面人拔刀刺来,心中一阵冷笑,右手将黑面人的手腕一抓,左手猛地一挥,卡在了他的腋下。黑面人以为韩青已是必死,正要咧嘴大笑,不料形势一变,他的左手怎么刺不下去,笑容便僵在了脸上。韩青也不容他反抗,双手一扭,黑面人臂上一阵剧痛,放开了兵刃,韩青膝盖顶住黑面人的胯骨,双臂一起用力,一个翻身,将他掀在了地上。韩青站起身来,转头又是一摔,黑面人被他高高举起,又重重砸在了地上,头晕眼花,浑身酸痛,再也爬不起来了。
黄发人正跑着,看见韩青这般身手,更是吓破了胆,可他和那黑面人交情非浅,见黑面人落在了韩青手中,又不忍弃之而去,只好返回头来,大叫道:“壮士!壮士留情!留情!”
韩青一手押着这黑面人,一手捡起那装金银的布袋,又别回了腰间,黄发人走到近处,见那黑面人气喘吁吁地躺在那里,心中一酸,对着韩青纳头便拜,说道:“我等不知哥哥身手非凡,冒犯了哥哥,罪该万死,哥哥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二人性命!”
韩青指着那黄发人,说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毒杀我的马?”
那黄发人又是一拜,说道:“小人姓段,名叫段景住,因为生得发黄,江湖上送小人一个绰号叫‘金毛犬’,这一位是小人的结拜兄弟,人称‘石将军’的石勇。我俩都是本地人士,平时游手好闲,也没什么正经营生,小人善相马,有时给人相马赚几个零钱。昨天小人和石勇在哥哥之前住宿的客栈吃酒,见了哥哥的口袋里都是金银,不合起了歹心,意图吞了这笔钱财。石勇说店里人多眼杂,不好下手,因此小人给哥哥的马吃了些药。小人这药专门毒马,马吃了之后,六个时辰之后必死。小人便和石勇跟着哥哥,等马毒发,一来远离了人烟,免得惊动官兵,二来哥哥的马一死,也追不上我们。小人和石勇虽然贪财,但绝不干害命的勾当,所以抢了金银便想逃走,不料哥哥如此神勇,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哥哥饶了我俩的性命……”
“哼,两个毛贼,我也不想污了手。”韩青撇了撇嘴,他刚一到宋国,就靠自己制住了两个贼人,心中还是有些欣喜,只是脸上毫不在意地说道:“可我还有事要办,你们毒了我的马,我怎么赶路?”
“有!有!”那段景住一见韩青肯放过他们,急忙说道:“小人家中有马,哥哥要是不嫌弃,小人这就给哥哥牵马去。”
“你们的马……”韩青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两匹马尸,说道:“你们这马,品级太次,赶不了远路。”
“卢……”那躺在地上的黑面人石勇突然说道。
“你说什么?”韩青问道。
“是了!”段景住似乎听懂了石勇的话,急忙叫道:“我想起哪里有好马了!”
“哪里?”
“哥哥骑的那匹马,”段景住笑道,“看上去像是从契丹买来的好马,头高骨壮,毛色红润,这边的凡马自然比不上。哥哥似乎不是本地人?”段景住一语道破了韩青马的来历,韩青也不禁暗暗佩服,这人果然懂得相马。
“我是雄州人,马是偷着从契丹人那里买的,”韩青说着一口的雄州方言。
“是了,哥哥若是想找和之前马一样的好马,唯有从这里向东走三十五里,到北京大名府去,才有的寻。”段景住满脸堆笑地说道,“大名府本地有一富户,户主姓卢,武艺高强,一手齐眉棍天下无双,人称‘河北玉麒麟’,端的是一方豪杰。那卢员外家中有不少好马,定然有比得上哥哥之前那匹的。”
韩青思量了一下,说道:“我和这卢员外非亲非故,难道要我上门拿金银去买马?”
“不敢,不敢!”段景住忙道,“怎么敢让哥哥破费!小人虽然不成器,但终日与骡马为伍,除了相马,还练了两三手医马的本事。半年前,卢员外家中闹马瘟,小人略施小计,将那马瘟治好了,救了他十几匹马,卢员外至今还念着小人那点恩惠。若是小人修书一封,让员外赠哥哥一匹马,还不是小事一桩?”
韩青疑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小人这就写。”段景住连忙从怀中拿出一个破账本,从背面撕了一页下来,不知从哪找了一块黑炭,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写完韩青一看,这段景住也是实诚,将毒马一事前前后后写了完备,只是此人粗鄙无文,写出来的东西错字连篇,语句不通,令人捧腹。韩青虽然不爱读书,但幼时也被父亲逼着上了八九年学,见这段景住写出的东西如此不堪,不禁哑然失笑。
段景住写完之后,从头上拔了一把头发,裹在了纸中,交给韩青,说道:“我这黄发,方圆百里,独此一家,员外一见便知是我,哥哥放心。”
韩青见他举动虽然粗鲁,言语中却透着一股诚恳,只好笑道:“你不与我同去?”
段景住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石勇,说道:“小人若是与哥哥同去,这石勇就没人照看了。他被哥哥打得这么狠,若是不找个郎中看看,只怕要糟。哥哥放心,小人安顿好石勇,一定去卢员外处寻哥哥,若是有一句假话,小人万箭攒心,不得好死!”
韩青见他说的真诚,便点了点头,说道:“那好,我这就去大名府找卢员外。”原本韩青便想去大名府转转,此刻借这个契机,刚好可以如愿以偿。他虽说身负大任,可终究是少年心性,心道,“反正没了马,也没办法去汴京,耽误这一两天,也不是什么大事。”
段景住又是一拜,走过去背起石勇,辞别了韩青。韩青也收起了书信和弓箭,转身向东迈开了步子。
等韩青走到大名府时,已经到了晚上,韩青在城外小酒肆借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抖擞精神,迈步进城。到得城门前,韩青抬头一看,只见大名府巍峨高耸,丝毫不亚于燕京。虽说宋国四京,唯有东京汴梁最重,其余三京皆为陪衬而已,可大名府乃是河北重镇,宋人在此经营百年,早已将大名建成了一座军事堡垒。城墙上到处都是弩车、箭楼,城门前也站满了盘查的禁军士兵。
韩青一见这阵势,不由得有点心虚,可别无他法,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刚到门口,果然被一个禁军士兵拦了下来。那人穿一身软甲,看上去破破旧旧,手头的长枪枪杆也有些朽坏,他抬手一指,叫道:“那边那个!过来!”。
韩青一看他指着自己,只好乖乖走了过去,问道:“这位大哥,叫我么?”
“从哪来的,可有路引?”那军士偏头看了一眼韩青背后的长弓,狐疑地说道。
韩青挠了挠头,使出一口雄州方言,笑道:“我是雄州来的猎户,没啥路引。”
“猎户?”那军士绕着韩青转了一圈,说道:“来大名府干什么?”
“我是卢员外旧人,前些日子家里养的马病死了,来找员外讨一匹马。”韩青憨笑道。
“卢员外?”那军士瞪了瞪眼,说道:“你今日来找员外讨马?”
“是是,有什么不妥么?”韩青看那军士的表情,似乎有些吃惊的样子。
那军士摇了摇头,说道:“员外今日恐怕没工夫给你借马!”
韩青不解其意,只好四下看看,趁着无人注意,从腰间掏出一把铜钱,悄悄塞在了那军士手中,低声说道:“哥哥行个方便。”
那军士掂了掂手中的钱,脸上便露出了笑容,他把铜钱往怀中一收,说道:“走罢!”韩青得令,连忙道谢不迭,转头进了城门。
“这大名府,规模气象,已与燕京不相上下,真不知东京汴梁得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韩青进了大名,对汴梁更是向往不已。大名街道宽阔,人烟稠密,街上到处都是身着衣甲的禁军士兵。韩青正一边看着两旁的楼阁,一边感慨着,忽然发现周围的百姓似乎都在赶路。这些人扶老携幼,有的扛着小凳,有的搬着交椅,还有些妇女提着一大袋瓜果梨糖,人人都是一脸兴奋。韩青心中疑惑,看见路边蹲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走过去问道:“这位小哥,这些人怎么都搬着座椅往东跑?是要看庙会么?”
那小男孩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韩青,咧嘴笑道:“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韩青虽说背着弓箭,可长相秀气,这小孩叫他公子也不为过。韩青笑道:“是,我是北边来的。”
“今天卢员外要与人比武赌赛,全城的人都要去看热闹,若是去得晚了,只怕抢不到好位置,所以都在跑。”那小孩儿说道。
“卢员外要和人比武?”韩青心道,“怪不得那守门的士卒说员外今日没工夫扯借马的事。不管怎样,还是先过去看看为妙。”韩青对那小男孩抱了抱拳,说道:“原来如此,多谢小哥了。”说罢,刚准备转身走,谁知那小男孩一把拽住了韩青的衣摆,说道:“咦?不给钱么?”
“给钱?给什么钱?”韩青奇道。
“你不懂了吧,咱们大名的规矩,问事必须给钱,五文拿来。”那小男孩伸出五个手指,说道。
哪里会有这种规矩?韩青心道。可他和这小孩子也不想争辩,于是从袋中掏出五文钱,给了那孩子,苦笑道:“够了吧?”
那小孩眼睛骨碌碌地一转,又说道:“够是够了,可你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比武么?我可是知道不少内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