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韩昹点了点头,回到书架旁,拧着眉走了好几个来回,才从书架上的一个角落找出来一个盒子,递给了韩青,韩青揭开盖子一看,盒中躺着一本书,封皮上写着“星月石畔洗银分马”。
韩青问道:“这是什么?”
“你外公兄弟二人,都学过南朝武功。”韩昹说道:“此书是你外公平定阻卜叛乱时的战利品,应该是武功练法之类的,里面的内容我也看过,虽然写的是汉字,却丝毫看不懂,兴许是南朝武林人士的暗语。你外公的师父是南朝汉人,他曾说要将把这书交给他的师父,可自从练武出师后,便再也没见过他,后来直到过世,也未曾寻访到。我想,你这次去南朝,和那些江湖人士打交道,说不定可以帮你外公完了这份遗愿。因此你把这书带在身上,若是遇到了南朝的武林高人,让他看看,或许有些踪迹可寻。”
韩青翻开封皮,见这书里面确是密密麻麻写满了汉字,然而就如同封皮上的字一般,文句不通,意义不明。韩青收起这书,说道:“孩儿一定仔细探查。”
“探查不到也无妨,你外公去世已有数年,他的师父估计年龄更长,此时说不定已不在人世。”韩昹看了看窗外,说道,“唉……你娘亲总说,不求你出人头地,只要你在家安安静静做个富家公子便好。可若是……若是她此刻还活着,听说你要去南朝做大事,以她的脾气,只怕也会开心的不得了……”
韩昹抚着窗台,默默地看着窗外的矮树,低了头下去。韩青一看,悄悄地站起身来,走到门边,说道:“孩儿去睡了,父亲早些歇息。”见韩昹依旧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韩青便反手关上了门,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一早醒来,父兄早已去了留守司办公,韩青起身洗漱完毕,突然想起谭其白传授的回风术,记得他说过若是不练内功心法,则会掌法反噬,伤及筋脉。韩青看看四周,不知谁在庭院角落放了一堆砖石,兴许是前一阵修补院墙留下脚料。韩青运起回风掌法,对着那砖石“呼”地拍出一掌,掌力到处,一道凌厉的风刃甩了出去,“嘭”地一声,击在那堆砖石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刀痕。韩青走过去摸了摸那痕迹,摇了摇头,心道:“这掌力别说高手,就是和谭其白也差了不少。”一掌出去,韩青只觉得小臂有些隐隐作痛,他知道反噬之力已有些苗头,于是照着谭其白所授心法,就地而坐,运起气来。约莫有半个时辰,韩青将那心法在身内演了一周,痛感渐消。他站起身来,右手一扬,又是一道风刃飞出,直奔砖石。待风刃散去,韩青过去一看,第二道痕迹已比第一道深了半指。
看来这心法与掌法果然相辅相成,韩青心道。记得谭其白说过这心法至少要练上一年半载,功成之后,才能不受反噬之苦,看来即便入宋之后,也得勤加修习,不能懒惰。
韩青又练了几掌,看看天色已不早,于是去换了外衣。昨日耶律大石说让他一早到留守司见他,然而耶律大石代燕王行事,早晨必然公务缠身,因此韩青等到了现在才慢悠悠地上马出门,走到南京留守司门口时,已是辰时过半。
留守司卫兵见是韩判官的公子,并未阻拦,韩青一路走到正厅门前,恰巧和耶律大石撞了个对脸。耶律大石一看是韩青,笑道:“青弟来了?先去旁边的偏堂等待,我一会儿便来。”
韩青见大石此时走出了厅门,可里面听着似乎还有人在处分公务,便说道:“大石兄,里边……难道燕王回来了?”
耶律大石点了点头,说道:“燕王今日一早回的京,似乎身子好转了许多。昨日之事,我也和燕王说过了,一会儿燕王过来亲自主持此事。”
“那我先去旁边等着,”韩青说罢,别了耶律大石,走到了旁边的偏厅中。
过了一小会儿,韩青一杯茶还未喝完,只听得一阵甲胄碰撞的声音,一群黑衣黑甲的卫士簇拥着一个儒雅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那人身着大红锦袍,头戴鎏金银冠,白面黑髯,相貌堂堂,正是南京留守耶律淳。韩青一见,连忙起身下拜,说道:“小人韩青,拜见魏王千岁殿下。”耶律淳亲自扶起韩青,笑道:“久闻韩判官公子姿容秀美,今日一见,果然不虚。都坐吧!”
韩青这时才见到耶律大石和耶律宁跟在耶律淳的身后。几人落座后,黑甲卫士们守在了门口,其中有一颇为强壮之人,立在了耶律淳身后,应是燕王的心腹侍卫。
“咦?”待诸人坐定,韩青突然看到耶律淳身旁还坐了一个美貌女子,穿着一身大红团衫,立领左衽,头戴鎏金纱冠,眉目如水,唇色如血,艳冶非常。“难道此人便是魏王妃?”韩青心道。辽国体制,皇帝穿汉服,皇后穿契丹服,依例,亲王郡王等也是如此。左衽立领,即是契丹衣俗,这女子与耶律淳并坐在正中,定是王妃无疑。王妃名讳萧普贤女,是耶律淳前任正室萧氏死后再娶的续妻,年方二十,燕京城中传闻小王妃相貌极美,此时一见,果然非同一般。
“韩公子入宋一事,我已听大石说了,”耶律淳声音温软,把韩青的思绪拉了回来,“韩判官教子有方,兄弟三人,皆为国家栋梁,真是令人钦佩。”他说完这句话,突然有些气喘,连忙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长出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大石,后面的事你安排便是。”
耶律大石站起身来,先对耶律淳行了个礼,转身对韩青说道:“韩青,此事不宜迟,今日午后,你便动身南下,可有准备?”
“青已全部准备妥当。”
“嗯,这封信你收好,”耶律大石将那书函递给韩青,说道:“你到了汴京,准备找谁?”
“自然是找圣水门的人,找吕钟黄的师兄或是师父。”
“那圣水门在何处呢?”
“……”韩青一时语塞,愣了一下才说道:“南朝丐帮势力庞大,到汴京寻觅一两个乞丐,找到丐帮的长老,应该知道圣水门总舵所在。”
“青弟聪明,然而这样却有些麻烦,我有个更简单的方法。”说罢,耶律大石看了一眼耶律淳,耶律淳点了点头,大石叫道:“查剌!去带那几个南朝人来!”
没过多久的功夫,查剌带着三个黑甲士兵,押着四个人走了进来。韩青一见,大吃一惊,竟然是宗严大师、蔺先生、皇甫神医和谭其白!宗严大师被压在地上,一言不发,面色如常,蔺先生须发皆张,对着耶律淳怒目而视,皇甫瑞低头不语,神色黯然。韩青正看着,突然觉得脊背一凉,浑身的不自在,他一个激灵,才发现一道阴狠的目光正盯着他,正是谭其白。谭其白跪在地上,双臂被铁链牢牢捆着,披头散发,发从中露出一双黑眼,正狠狠地瞪着韩青,仿佛要把他生吞一般。
“前几日南朝商队和盗匪柳堂手下在安乐林厮杀,大部死亡,仅有此四人幸存,”耶律大石说道,“这四人被萧将军所部擒获之后,关在燕京地牢中,尚未审问。”
耶律淳微微颔首,温声说道:“在下便是大辽南京留守耶律淳,这位大和尚,你怎么称呼?”
宗严大师虽然被关了几日,可依旧中气十足,轻轻点了点头以代行礼,说道:“贫僧定州龙藏寺宗严,见过燕王殿下。”
宋辽两国互为兄弟,耶律淳在宋国也与亲王地位相等,他微笑道:“原来是宗严大师,久仰大名。宗严大师,本王有一事,想向大师讨教,不知大师是否肯指点一二?”
“不敢,大王请讲。”
耶律淳呷了一口茶,慢慢说道:“请问大师,自澶州盟誓以来,我大辽与大宋,是何等关系?”
“是兄弟之国。”
“兄弟何解?”
“兄弟,手足也。”
“手足可否相残?”
“手足相残,有违天道人伦。”
“是了……”耶律淳呼气不顺,歇了一会儿,才悠悠说道:“手足不可相残。我听闻大宋乃是中华之邦,最重礼仪人伦,可为何却偏偏要做这弑兄杀弟,有违天道之事?”
耶律大石拿起韩青手中攥着的书函一角,说道:“这封信,便是你家皇帝写给燕京叛贼的手书,里面的话,简直不堪入目。堂堂一国之君,亲自写信给邻国叛臣,自古至今,可有哪个明君圣主,有此故事?”
这四人并不知书信中写的什么,因此耶律大石信口而言,宗严听了,也是无话可说。耶律淳好声抚慰道:“宋国皇帝毕竟年轻气盛,有此等事,也是合理。然辽宋和好百年,免除千万百姓战火之苦,断不能因为此事,坏了两国邦交。因此本王并未将此事报予皇上,而是决定遣一特使秘密南下,代表本王向南朝皇帝面诤此事。既然是秘密南下,自是不能报知南朝朝廷,想必宋国皇帝也不愿宰执们知道。听闻此事前后皆是南朝一民间门派——圣水门所办,因此本王的意思,要特使直接至圣水门处,再求见南朝皇帝。”
“可我们并不知南朝地理,”耶律大石接着说道,“因此须问一问几位,这圣水门总舵位于汴京城何处。诸位放心,虽然你们手持兵刃,擅闯国境,意欲不轨,按罪当斩。然而大王念在两国和好之情,不愿杀伤人命,已赦了诸位的死罪。”
四个人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耶律大石敲着桌角,冷笑道:“此事是大王一力承担,压在了手里,大王遣密使南下,不过是想劝谏南朝皇帝,别再打这燕京城的主意,也是为了两国百姓着想。几位若是不领情,时间久了,大王瞒不住此事,传到了皇上耳中,到时候天威震怒,数十万骑兵分道南下,届时,几位可就是两国千万生灵的罪人了……”
耶律大石一边说着话,一边盯着几个人的神情,话音刚落,那蔺先生突然一个猛起身,大声喝道:“契丹狗!少在那吓唬人,爷爷我随你杀剐……”他这一起身,后边的黑甲卫士急忙抽出短刀,抵在了他后颈上。蔺先生后颈一凉,偏头一看,见是刀刃,大叫道:“来啊!砍过来啊!契丹狗!想让爷爷替你卖命,做你的狗梦!”
旁边的几个卫士见他叫嚷,也急忙抽出了手中战刀,凑了过去。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蔺先生身上,谭其白一看四周无人注意自己,身子就地一滚,突然滚到了大堂正中,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身子一旋,右腿凌空一脚,一道凌厉的风刃急促地向韩青飞了过去。
韩青正看着蔺先生撒泼,突然见谭其白滚过来,正要叫喊,一道风刃早到他面前。他躲无可躲,只好双臂一架,两掌同时递出,打出两道交叉风刃,迎了过去。可他这两下原本便是刚练成的回风掌法,和谭其白家中秘传的回风脚法相比,威力不可同日而语。风刃相碰,韩青的两道风刃不过略略缓了一些对面风刃的来势,便消散了,韩青一见,只好硬生生地抗下。那如刀一般的风刃打在他双臂上,顿时血流如注,韩青忍着疼痛,一猫腰,冲着谭其白的腿抱了过去。
谭其白一脚踢出之后,并未停顿,紧接着左腿一转,对着宗严踢出一脚。一道风刃对着宗严飞来,宗严立刻领会,身子一趴,双臂一抬,将捆着上身的铁链顶在了空中,风刃飞过,铁链应声而断。宗严双手一解放,立刻一个翻身,闪到了旁边黑甲卫士的身后,连出两掌,击折了一个卫士的手腕,夺下了短刀,接着起手将刀递出,劈开了蔺先生身上的铁链。
这三人暴起发难,周围的卫士们完全没反过来神。卫士们并未接到命令,不敢擅杀,因此刚才蔺先生大叫大嚷,他们也只是将刀抵住蔺先生的喉咙而已,不敢割下去。此时情势突变,几个黑甲卫士连忙举刀急战,可为时已晚。宗严大师一手持刀,一手抓着砍成两截的铁链当做软鞭,独自挡下了门口的几个卫士。蔺先生大吼一声,左右手一合,夹住了一个卫士的刀刃,稍一运气,那卫士只觉得虎口一震,再看时,刀已被蔺先生躲了过去。蔺先生手中有刀,又是一声怒喝,脚下一顿,冲着耶律淳扑了过去。
耶律淳此时面如土色,惊得在座椅上动弹不得,眼看蔺先生就要冲到他面前,他背后的卫士用契丹话大喊道:“斡里剌在此,贼人不得放肆!”说着,身子一晃,挡在了耶律淳身前,手中现出一杆长锏,砸向蔺先生的面门,蔺先生岿然不动,将手中长刀冲着旁边的萧普贤女一扔,那卫士斡里剌脸色骤变,右手急忙拔出腰后的短剑,对着那长刀挡去。短剑后发先至,竟挡在了那刀的刀刃上,刀剑相交,长刀偏了方向,一头扎在了萧普贤女身后的墙壁上。就是这电光火石的瞬间,蔺先生看斡里剌分神去挡刀,双手又是一合,夹住了那铁锏,身子一扭,将铁锏夺了下来。
此时耶律大石和耶律宁早已各执兵刃,杀向了蔺先生身后,蔺先生原本便是冀州铁锏门的门主,凭一杆三棱锏也曾横行河北,此刻他拿了顺手兵器,更是如虎添翼。耶律大石手持长刀,与使一柄细长佩剑的耶律宁在后,手中只剩短剑的斡里剌在前,三人合攻之下,蔺先生浑然不惧,一杆铁锏使得虎虎生风,斗得三人只敢在外围攻,不敢上前。
这边谭其白左腿踢出解救了宗严大师,身子还未站稳,韩青已经弓着身子扑了过来。谭其白身子连忙一撤,接着右脚向后一甩,一道风刃贴着自己脊背飞了上来。他身子一扭,铁链顺着风刃一蹭,断成了几节。谭其白双手一开,更是抖擞精神,连拍数掌,无数大小风刃便成群结队地飞了出去。
韩青见风刃飞来,身子一滚,躲开了一些,但风刃实在太多,若是要全部躲开,唯有向后撤去,顺着风刃的方向边躲边跑。韩青一看四周形势,心中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最终主意一定,紧咬牙关,冲了上去。谭其白打出几掌,见宗严大师形势不利,正要分神援助,没料到韩青竟迎着风刃扑了过来。韩青此时弯着腰,几道风刃打在他肩骨上,鲜血迸发,然而谭其白这几掌力道并不大,风刃也不如脚上凌厉,因此韩青并无大碍。谭其白看阻不住韩青,连忙抬腿,想要使出回风脚。韩青一看谭其白右腿上扬,正中他下怀,双臂伸出,一把就搂住了谭其白小腿,接着借谭其白抬腿之力,腰一用力,身子搓着地面,扭到了谭其白身后,接着右膝一扬,磕在了谭其白左腿后膝上。谭其白失了重心,又被韩青一拽,身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是……相扑的手法!”谭其白心道,他刚要起身,韩青右手早已卡住了他的咽喉,左手别住了谭其白左臂,双脚环绕谭其白大腿,将谭其白死死地锁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