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职场就象一棵趴满猴子的大树,向下看全是笑脸,向上看全是屁股,左右看全是耳目。在XX银行金字塔型的人力资源结构中,常青和张宣都不过是垫底的基层小官僚,看到的屁股要比笑脸多。谁想看到更多的笑脸,一是要拼命向上爬,一是要把企图向上爬的那些野心勃勃的猴子们拼命踩下去。
对于职场动物来说,爬和踩几乎是生存本能。而此时的常青还没有进化成为一个完全的职场动物。有爬的抱负,却没有踩的意识。所以,当张宣象表演四川变脸似的突然对我换上一副秋风扫落叶的阴冷面孔,高举阶级斗争的金箍棒一通狂挥乱舞时,我有好长时间醒不过神来。
总也忘不了,在被李明辉背叛的那段魂飞魄散、恶梦连连的梦魇中,是张宣为我制造了一个又一个展露头脚的机会将我从沉沦中救起;总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从前肯那么落力帮我的人现在会对我展开围剿,让我那颗感恩的心在斗争的风刀霜剑中渐渐百孔千疮。
一次次或针锋相对或含沙射影的磕磕绊绊之后,我渐渐开始明白,有一种人,他会在你潦倒的时候扶你一把,不过你完全用不着对此感恩戴德,因为他不是为了帮你摆脱困境,而是为了获得一种救赎的优越感。
而今,常青已不再需要张宣的救赎,因而我们之间先前建立起的那种平衡被突然打破。张宣希望我永远都是那个被命运抛弃的可怜虫,在他的力量之下寻求庇护的弱质女子。而这,对我来说办不到。我的身体里蓄满了能量,我渴望强大和摆脱桎梏。
陈嘉良说积累一定的管理经验对我的职业生涯将会产生基石的意义,可他不知道张宣根本不让我染指管理。除了称呼上的变化外,我的工作内容与从前基本无异。
我原以为凭我和张宣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交情,配合起来可以达到天衣无缝的默契,我又想错了!
许多次、许多事都是由无限遐想开场,却以凄惶迷茫而告终。其中的微妙诡谲,怎一个惑字了得。
一个头脑简单、心思细密的人注定要生活在无限的苦恼中。
现在,我必须得承认自己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否则,我早就应该明白我的升迁仅仅是我一人的喜事,对张宣来说,假如常青继续发力向上爬的话,在他的仰头之上将会又多出一只冷冷的屁股。这绝对是一件坏事。
因此,当初陈嘉良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应该央求他为我换个地方。空降到别的分理处当主任,也许人际关系反而好处理一点。
想起陈嘉良,忍不住要做深呼吸。
当初他把我带到一扇叫作希望的门前,将门开启又合上,让我始终不得而入。
他送给我一支蜡烛,却并不愿意点燃,让我继续在无边的黑暗中摸索前行。
尽管他承诺,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但是我深知,不是什么事都可以麻烦陈嘉良的,毕竟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其实我真的不愿意卖给谭行长这样一场观赏性极强的好戏看,我和张宣这两根她的肉中刺从同仇敌忾到公开不睦,她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毛主席他老人家豪迈放言,与人斗,其乐无穷。我才刚刚介入斗争便先觉得乏了味。
在我看来,两只井底之蛙的斗争,获胜的意义不过是继续坐井观天,而抬头的那一方天我早已厌倦。
对于斗争缺乏兴趣和手段,这是否能够说明,常青只能是一介平庸无能之辈?
因为,资源相对于欲望的稀缺性,决定了人与人之间为争夺有限资源的机关算尽、勾心斗角将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谁都无法避免自己卷入斗争。
不在斗争中崛起,便在斗争中灭亡。
唉,人生这个战场你即使想当逃兵都会无处可逃。
其实对于分理处来说,头等大事不是管理而是搞钱。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对于以存款立行为理念的银行,说一千道一万能搞来钱那才是硬道理。一个没有融资能力的主任说话腰杆子都觉得挺不直,一个存款余额疲软的分理处前途肯定岌岌可危,特别是在全行风起云涌的机构改革浪潮中。存款是银行最重要的一个考核指标,基本上是以存款指标来论英雄。
张宣压根没有要当英雄的意思,要不然不会对每天跌跌不休的存款余额无动于衷。
也许知悉的信贷黑幕太多,觉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搞来钱供信贷科那帮败家子们挥霍摆阔不值得。
也许,觉得作为分行资深骨灰级管理人员,尽管现在虎落平阳,毕竟余威仍在,业绩差点,也没人能奈何。
也许,也许之后的内容已经超出了常青智商能及的范围。
但是常青是新官上任啊,一没有资历可炫耀,二没有后台可撑腰,三把火烧不起来,自己都觉得乌纱帽会在头顶产生压力。
不当家不知世道艰难。从前各扫门前雪,完成自己那一块存款任务就万事OK了,现在看着半死不活的存款余额,真是心急那个如焚。
还有让人如梗在喉的一点是,分行对我的考核方式已与做柜员时不同。柜员主要考核业务量,存款任务在工资中占小头,而有名无实的管理人员常青同志存款任务在工资中将占据半壁江山。所以,看似工资随职务水涨船高,实则我要是没本事号召来源源不断的资金,个人财务状况反而会比做柜员时恶化。
我想钱都快想疯了!
走在路上与贼有了相同的爱好,会对鼓胀的钱包充满了兴趣,要不是有道德对我耳提面命,对于鼓胀的钱包我说不定也会采取拿来主义。
脑子里充满了嫌贫爱富的丑恶思想,不自觉的把交往的人群势利地划分为有钱人和没钱人两个阵营,并且总是在谋划着如何把他们的钱转化成为我的存款任务。
朋友给我引见新的朋友时,在例行公事的介绍完毕之后也总不忘俯耳过来,对我将该人的财务状况和能控制支配的资源再来上一翻评估,要是遇上一条大鱼多半会叮嘱:千万别放过这小子!
而我,一听到财务总监、会计师或者其他带总的头衔时,耳边就会叮咚响起一声警报,眼睛熠熠闪光,然后象苍蝇发现了有缝的蛋一样叮了上去。
拉存款不需要精深的金融理论,需要的是丰富的人脉资源,这恰恰是我的最弱项。出身贫下中农的常青三代以内找不出一个跟权势和金钱能套上交情的亲属。
我妈和我爸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竟然连一笔向样的存款都没有。
有一天,我妈翻箱倒柜不知找什么东西,找着找着突然大喊起来,姑娘快来看啊!
我嗖地一下从客厅窜到卧室,兴奋的问,咋了?咋了?是不是找到一张巨额存单?
不是,是你和常勇小时候的照片。我妈自豪地端祥着照片上两个混沌未开、天真蒙昧的幼童。那是她用尽毕生心血的杰作。
我失望道,妈,如果不是发现巨额存单请不要大呼小叫!
我妈眯着眼睛美滋滋地说,你和常勇就是我的巨额存款。
这话没错,我和常勇从呱呱坠地起,我妈就对我们开始了一笔笔源源不断的投资,现在是该获得投资收益的时候了。而我,目前看来好象不是什么优质资产。
常勇也许是。
常勇是我那玉树临风、博学多才、忠义仁厚,毕业于政法大就职于X律师事务所的亲爱的弟弟。他是我妈的骄傲,我们家族的榜样。我的叔叔伯父们教育孩子的时候都喜欢说,你看人家常勇如何如何。
常勇的行为就是规范、常勇的历史就是教材,常勇的一举一动都左右大家的视线。尽管常勇在家里炙手可热、众星捧月,但我知道常勇在外面其实混得也挺憋气。刚刚毕业的常勇是愤怒的,他愤怒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常大才子在法庭上滔滔不绝的时候,那些昏庸的法官竟然打瞌睡。
象我们这样一穷二白的书生从底层开始打拼的时候,如果不是**运当头,大抵都会遇到这些**的事。要是有梅子那样一个地位显赫的老爸,这些压力和烦恼都会轻易被雨打风吹去吧?
我突然有那么一丁点理解李明辉当初对金钱和权利的渴望,也许与我今天如出一辙。人只有在身临其境时,才会对局中的人和事有深切的体会。但理解不等于原谅,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李明辉对我的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