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并不是一个爱哭的女生。在记忆里,从懂事起我就很少流眼泪,当然,因为斗争需要,装哭的除外。
今天我是真的伤了心。感觉一下子新仇旧恨,几年的郁闷都交织在心头。感觉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常青更加苦命的女人,被人背弃,被人打压,被命运三番四次地嘲弄,最后还被偶像陈嘉良狠狠地涮了一把,怎不叫人愁肠百结,肝肠寸断!那些经年郁积于胸口的委屈和悲愤一触即发,一发便不可收拾。眼泪象山洪绝堤,势不可挡。
在我哭得气若游丝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的时候,陈嘉良微笑着一支接一支燃烧香烟,制造了一车厢的尼古丁废气。他似乎非常享受烟雾缭绕中一个弱质女子的无助悲泣。就象我,有时候会非常享受地欣赏一只蚂蚁在我的骚扰中荒不择路地逃跑。没办法,欣赏并享受弱者的狼狈,这是强者的权利。
我一直哭到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时,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觉得一身轻松,觉得即使再来点打击或许还可以承受。
陈嘉良一边吞吐烟圈,一边微笑着问,告一段落了?语气中满是戏谑。
我无语,目光呆滞地直视前方,扮痴呆儿。心想,常青若是再来上一段哭戏不是不可以,只怕陈嘉良消受不起。
哎呀,我怎么感觉象是捅了马蜂窝啊?陈嘉良半是牢骚半是打趣。
难道陈嘉良以为常青是属马蜂的,不好惹?其实,常青不过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进退身不由已。难道陈嘉良出差回来行李都没来得及放便深入基层探望常青,就是为了欣赏一下她的悲惨表情,再雪上加霜地说几句风凉话吗?
主题,我关心的主题始终没有浮出水面。我支楞着耳朵半天了,等着听他陈述理由,宣读判决,他却东拉西扯个没完没了。
小丫头,你哭成这个样子,让我觉得很内疚啊!
我心想,要是觉得内疚干嘛要涮我?
小丫头,我跟你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事也没有绝对的坏事,我们得学会用辩证的眼光看待事物。
切,被陈嘉良和谭敏华合谋消遣,对我来说就是绝对的坏事。
小丫头,我送你一句话,人生如棋局局新,一天不盖棺一天不定论。
陈嘉良到底想说什么啊?跟他说话真是费劲,我觉得自己的智力实在不够用。我反而欣赏起谭行长的方式,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丁是丁卯是卯,节约时间,节省脑细胞。
其实陈嘉良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他对发生在常青身上的一切都是洞悉的、放任的。他不妨直说,常青我看你就是花盆里栽的松树,成不了财,那天邀你来研发部共事是我大脑短路之举,逗你玩儿的,别太当真了。听罢此言,常青即使愤怒得想把陈嘉良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也只能乖乖地夹起尾巴回去好好做人,能有什么脾气?
干嘛不说话呀常青?陈嘉良不想再唱独角戏,开始动员我说话。
我木无表情地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不是敷衍陈嘉良,我真的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陈嘉良看着我,大声叹了一口气,常青啊,很抱歉,你不能到研发部工作,具体原因我也不想跟你解释,总之时机还不成熟。
晕死!我最渴望知道的就是突然峰回路转的原因,他偏偏认为没有必要解释。判死刑连个理由都不给,这不是让人死不瞑目么?
再说,什么叫时机还不成熟?常青不过是个无足重轻,无关大局的小人物,难道一个小人物的去留还要等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和谐社会到来才算时机成熟吗?
其实,做分理处副主任是个不错的锻炼机会,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岗位会让你对银行的运作建立起更为深刻的认识。有了这么一段管理经历对你以后的职业生涯会奠定一个很好的基础。陈嘉良话锋一转、语重心长。
事已至此,常青除了让野心暂时偃旗息鼓外似乎别无选择。一只小卒,受控在别人手里。陈嘉良有一句话触动了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分理处虽小却是银行经营管理的基本单位,有道是窥一斑而见全豹。我尽管从课本里掌握了丰富的金融理论,熟悉了柜台上的各种具体业务,可是对于如何管理一个机构还很陌生。想学会游泳不下水试试怎么行呢?常青也许真的有必要入水一游,不管是潇洒游一回还是狼狈游一遭,行动总比观望好。
想至此,我对陈嘉良展示了一个疲惫而无奈的微笑。
哈,终于雨过天晴了?美女笑比哭好看嘛!陈嘉良打着哈哈。
原来在本行叱诧风云的陈嘉良的心目中常青是才貌双全的。这让人想不得意都不行!
陈嘉良拍拍我的肩膀,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陈嘉良愿意大包大揽,我还客气干嘛,干脆打蛇随棍上,那我去找您的时候,您可不能给我吃闭门羹哦!
放心。陈嘉良爽快地说。
陈总,您可要对我负责啊!
此言一出,我自己先被吓了一跳。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一对男女之间,颇有些**的意味。常青,你想干嘛?
我想让陈嘉良甘愿做我进步的阶梯,铺路的石子,航船的指示灯,我不能高高在上地命他,也不想低声下气地乞求他,也许我得剑走偏锋采取点别的办法。女人的办法!
机构改革,山雨欲来风满楼。张宣通过他在总行的线人得到第一批进行撤并的分理处名单,环城路分理处赫然在列。
被撤掉的分理处人员怎么安置?并到其他分理处没有岗位怎么办?一时间营业室陷入白色恐怖,哀鸿遍野,银行的金饭碗眨眼之间就成了泥饭碗。
常副主任上任也不过才两周就要面临丢掉乌纱帽的危机。
很快第二份情报就传来。环城路分理处不撤不并,维持原状。原因嘛,这个批发市场相当有成长性而且本行在此只有一家机构,这块市场份额不能丢掉。还不等雀跃之声消失,第三份情报又把众人带至一个更加美好的蓝图中。环城路分理处非旦不撤还要迁址装修升格为支行。这意味着常副主任也将升格为常副支行长。尽管比谭行长还差两级,但常青的名片上将会书上支行长这个耀眼的头衔。蒙蒙外行足够啦!
只是环城路分理处业绩一般,特别是李明辉走后,存款掉得一塌糊涂,凭这七八个人十几杆枪能挤身于支行之列,确实象天上掉馅饼。而且常青才上任两周,一点业绩都没做出呢,突然就变身为支行长,我自己都觉得象在路上捡了几万块钱一样忐忑不安。
李明辉赴任开发区分理处之前拉来的存款户,在他走后都明里暗里的孔雀东南飞了。我料定李明辉不会甘愿为他人作嫁衣裳,他之所以临走之前还拼命拉存款也许只是个姿态,也许当时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确定自己会顺利调走。李明辉的心思我别猜,我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常青供职的这家银行在当年还处在以存款论英雄的初级阶段,还没有一套科学的绩效考核机制。所以,存款规模可以决定一个机构的命运,融资能力能够决定一个人的升迁,这并不是匪夷所思的事。所以,每一次分理处主任的调整都伴随着一场资金在行内不同机构之间的迁徙,不产生一点效益,完全的劳民伤财。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只是谁都没有把自己的优质客户拱手相送的觉悟。换了常青,一样没有。假如象环城路这样的分理处升格成为事实,那么将传递出总行新的经营管理理念和战略意图。
看来得认真对待这顶乌纱帽了。
我找张宣虚心地请他指点管理之道。张宣的态度很冷淡。自从常青同志被宣布协助张宣同志的工作之后,我们本该接触得更紧密,却反而越走越远。原来那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认同感和亲近感被距离感取而代之。距离不仅产生美,也产生隔阂。张宣就象在水一方的佳人,我无论是逆流而上而是顺流而下,都找寻不到他的方向。
非旦如此,张宣开始拿起放大镜寻找我的差错,而记得当初,他对我岂止是维护甚至是袒护。比如有规定在柜台上不能看书。那段日子,我学习学得如醉如痴,连上厕所都手不释卷,更何况坐台的时候。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有人立刻学习常青好榜样,看书与坐台两不误。不过看的是闲书。被张宣喝止。
那人委屈地问,常青看书你咋不管?
张宣说,你要能象常青一样啥样的考试都不失手你就看。
今非昔比,现在张宣总想拿常青开刀,让我每天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而一旦遇到我履行职务的时候,他又会时刻以行动提示我,常青,你尽管是副主任,但仍然要唯张主任马首是瞻。
凭心而论,我目前既没有篡党夺权的野心,也没有颠覆张**的能力。我真的只想配合他做好工作,让环城路分理处他日升格可以升得名正言顺。何必步步设防?
难道,因为谭行长提拔了我,所以张宣觉得从前的亲密难友已经被招安投城甚至背叛了革命成为官方的握底?我必须得让他明白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但他听完我的讲述后反应平淡得让人绝望。
又或者,他以为常青今日已不再是一副穷寡妇赶集,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的凄凉景象,反而日渐有些暴发户的迹象了,所以不再需要他的接济,甚至他反而起了打劫之意么?
唉,世界上最深的地方不是马里亚那海沟,而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