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伊始,稚气未脱的学生们像刚从囚笼里逃离出来的野兽,拼命的搜寻着猎物,自习室里、图书馆中、宿舍楼下、球场上、餐厅里、校门口的摊贩上……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成了艳遇的场所,男生们玩命的追逐着,女生们沉湎其中,纵情享受着荷尔蒙带来的喜悦。
大致上,读书的年轻人都在等候着这一天,不为成绩烦扰,无拘束的恋爱。从懂事起,巧捷也在憧憬着这一天——她会遇见一个让她心跳紊乱的人,但那人会是什么样子,她一直勾勒不出,直至十三岁那年遇见那个翩翩白衣少年。
晚饭后,巧捷陪室友去男生寝室楼下走了一圈,有男生大着胆子索要她的QQ,力图追求她,巧捷扫了眼那人,跟他简单的聊了几句,绝然不是心之向往的,她叹了口气,回绝了那男生,那男生坚持说没关系,他不会放弃。巧捷哭笑不得,也窃喜着,十八九岁的年龄,被人喜欢到底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隔了几天,当她在校门口的摊贩前买煎饼果子时,看到那男生在另一个摊贩前旁若无人的搂着一个女生,她把零钱丢进纸框里,一把夺过旁边男生手里刚起锅的煎饼果子,头也不回的冲回了寝室,这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她以为爱情是始于怦然心动的,是赤诚无瑕的,是年深日久的,就像她喜欢萧逸那样,既溢于言表,又深埋心底。
当然,这种伤害是浅显的。
夏初,系里组织篮球赛,巧捷和室友早早的坐在看台的中间位置,这里视野开阔,整个球场尽收眼底,她一向是个体育低能儿,却对篮球赛情有独钟。男同学们在球场上健步如飞挥汗如雨,酣畅淋漓的展示着男性特有的雄健之美,怎能叫人不沸腾?
球赛在裁判的一声口哨中开始了,巧捷还没来得及分清双方的篮板,已然被球场上一位高高瘦瘦身手敏捷的男生吸引了注意力,她的目光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心绪变得异常激动起来,她可不会闲坐在这里单纯的看一场球赛。
这场比赛很快就结束了,她还意犹未尽,她所关注的男同学已经披着外套走出了球场,她才跟着走了出去。
晚上,室友们躺卧在床上开始夜谈,话题自然离不开异性,巧捷瞬间变成了话匣子,把那男同学的模样描述了一遍,明明说得很隐晦,话一落地,寝室里开始起哄,室友们怂恿她遇见心动的人要勇敢,巧捷像被注射了强心剂。在室友的帮助下,成功的加了男同学的QQ,她搜索着话题跟他聊,他只是礼节性的应答着,但也没有敷衍。时间一天天过去,在巧捷不间断的暗示下,男同学终于开始对她嘘寒问暖,她颇为感动。
周末,那是个晴天,天空特别的蓝,巧捷和男同学走在海边,她看着他的侧脸,他看着地上的脚印。
“很有夏天的感觉!”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享受着轻柔潮湿的海风拂面而过,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俊美的脸庞,干净、柔和,正侧着脸微笑的看着她。
她的耳边除了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以及从周围传来的人们的吵闹声,再没别的声音了,她满心期望的睁开眼,男同学已经走远了,海风掀起他的发丝、他的衣角和他的裤管,他的身体很自然的带着轻微的弧度,她有些失落,紧赶了几步,跟上男同学的步伐,她想和他去礁石上坐坐,她指向礁石的方向,男同学狐疑的看着她,然后掏出手机接了起来,随即径自朝着公交车站走去,直至挂断电话时,他才想起巧捷,于是回过头来对着巧捷挥手示意,巧捷给他发了条短信,她独自留在沙滩上漫无目的的行走着,公交车已经驶远了,沙滩上空有几只风筝飞了起来,放风筝的人卖力的跑动着,海浪拍过的地方,留下许多残缺不全的贝壳,海鸥在海面上低空掠过,抢食着人们投掷的面包碎末。
吃过晚饭,巧捷照例走进图书馆,阅览起文学书籍来,她自幼偏好读书,尤其偏好文学书籍,在那些优雅的文字间,她常常能遇见另一个自己,这种快感是现实中任何刺激的事情都无法比拟的,而大学既提供了广泛阅读的场所,还宽裕了读书人的时间,校园的每个旮旯里皆不乏粘在一团的情侣,而图书馆里,也不乏埋头阅读的人,他们时常被迫坐在过道里,读着读着就忘了周围的环境,忘了时间,也忘了自己。
突然,手机震动起来,巧捷被吓得直耸肩膀,她打开手机,看到一条短信:在干嘛呢?做我女朋友吧!
是中途开溜的男同学发来的,内容干净利落,她很不适应,甚至生出厌恶来。
下午回去干嘛呢?走得那么急!巧捷回到。
我室友在网吧打游戏,忘了带钥匙,我回来给他开门,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吧!男同学很快便回复过来了。
望着窗外的夜空,橘黄色的路灯下偶有三五成群的行人经过,路面热闹一阵子,又冷清一阵子。这时的巧捷陷入了沉思,他说了她想听的话,她却丝毫没有预料中的那般欣喜,反倒郁结起来。电话已经响开了,她抓起手机飞奔到外面的大厅,电话那头传来男同学的声音,那声音和他人一样,阳光,充满磁性,巧捷莫名紧张起来,慌乱中不由的结巴着,她用右手抚着胸口,男同学在电话那头等着她回话呢。
“不好意思,我在图书馆赶作业,今晚要交。”她当即扯了个谎。
“你们系怎么那么变态?大学了还跟上高中似的催作业!那好吧,明天晚上我来找你!”
挂断电话,巧捷再无心思看书了,她收拾书包回了寝室,然后在电脑上打开人人网,男同学的QQ就是从他的人人网页面上看到的,她又浏览了一遍他的主页,基本上都和篮球有关,看不到更多的,她对他的了解仅限于表皮,对于他发出的明晚的邀请,她并不十分期待。
QQ窗口抖动着,男同学发来消息:刚才给你说的事,怎么样?
巧捷在QQ对话框里输入了几行字,略作思忖后,逐字删掉,又输入了一串文字,仍旧觉得不妥,她先按下Ctrl+A键,再按下Delete键,对话框里空白一片,终于,她一字一顿的写道:有些仓促,给我点时间考虑吧。
男同学立即回复道:坦白讲,一开始我没多大感觉,但我发现你其实是个不错的姑娘,也满心以为你喜欢我……好吧,给你时间考虑。
巧捷没有再回复,呆愣了几分钟,竟然鬼使神差的在好友搜索栏里输入“李萧逸”三个字,弹出来许多人,她逐个浏览,但始终没见到那张熟悉的脸。这是一种怎样的心理?她也不清楚。
过了几天,在男同学的一再追问下,巧捷终究说了抱歉,男同学咧着嘴苦笑了几秒钟,然后转身昂首阔步的走开了,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很想哭,她知道她冲动的以爱情的名义假冒了一份深情,男同学照例每天下午在球场上纵情驰骋,她却再无勇气坐在看台上肆无忌惮的盯着他,她尽量避开这条路。
室友们陆续的恋爱了,唯有巧捷始终单着,室友们鼓励她,怂恿她,鞭策她,激将她,她仍旧无动于衷。
她渴望恋爱,但她的脑海里早已有了恋人的模型,一旦契合不上,恋情就会崩塌,她知道,她所喜欢的,不过是萧逸的影子,而萧逸只有一个,她也就再难以长久的喜欢另一个人。
二零一二年国庆,巧捷只身坐上南下的火车,她打算去江南游玩几天。临近毕业了,她和周围的人一样,陷入了忙乱与恐慌中,以前总觉得毕业遥遥无期,但它却来得如此仓促,她需要借助外力来平复这波涛汹涌的心绪。
列车缓缓启动了,她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紧张的心绪松懈了一些。她戴上耳机开始听歌,车厢内嘲杂得很,对面坐着三位健壮的大高个儿,说着一口地道的山东方言,旁边坐着一对情侣,上车坐定后就扭在一起看电影,男生的手游移在女生的大腿和屁股上,全然不顾及旁边人的目光。他们一定是学生,巧捷猜想,虽然她也对人类繁衍生息的秘密感到好奇,但对这种尺度的画面感到厌恶。她眯上眼睛靠在火车墙壁上,逐渐进入了梦乡——她回到了故乡,回到了初中课堂,她看到萧逸倚靠在阳台上对着她微笑,脸庞依旧是那般阳光干净,一股暖流瞬间从心脏涌至身体各处。突然,列车被猛烈的撞击了一下,大概是行驶到了铁轨的某个交叉处,抖得站立在过道里的人不由地向前趔趄着,处在睡梦中的人被震得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骂骂咧咧,巧捷自然也醒了过来,但梦断了,她感觉沐浴在日光下的自己当即被浇了一盆冷水,不过梦已经接不上了。她失望的挪了挪身子,调整好坐姿,然后戴上眼镜。她看到对面位置上的三个大汉不知去了哪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明媚的阳光少年和一对母女,少年倚着座椅戴着耳机,他注视着正前方,而目光偏巧落在巧捷的脸上,他就那样肆无忌惮的注视着,直到巧捷抬起眼睑来,他才惊慌的将眼神移开。巧捷惊奇的发现面前的这个少年和萧逸一样白净好看,尤其是鼻子,那般挺拔,刹那间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感到很振奋,心脏剧烈的搏动起来,甚至比萧逸带给她的兴奋更狂烈。
她刚把目光挪开,余光瞥见他扭正了脑袋贪婪的盯着她,她暗喜,却故作镇定的挪回目光,他抿着嘴露出羞怯的笑容,然后慌乱的埋头玩起手机来。她的情绪低沉了下去,她不知道手机里是什么在吸引他,他绷着嘴眯着眼笑得那般甜,大概是因为某个姑娘,但很显然,那姑娘不是她。
巧捷也低着头玩起手机来,她打开手机中的微信,不由自主的点开“附近的人”,屏幕上立即呈现出各式各样的男人,像一只只饥饿的狼虎,虎视耽耽的盯着外面的世界。年轻人对时兴的微信感到新奇,而搜索“附近的人”更是十足魔力的让年轻人为它癫狂,每到一处,都会情不自禁的启用这个功能,谁也不知道附近的人中有没有藏匿着自己的意中人,但任谁也渴望知道。而巧捷的意中人就坐在她的对面,她却偏偏搜索不到。
她转过脸去看着窗外,铁轨一侧的风景在飞速的后退着,越过铁丝栅栏,是一片片平整而不够规则的农田和果园,几个当地农民在地里劳作。初秋的天空湛蓝而高远,天空中漂着几丝薄云,阳光照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也洒在蜿蜒行驶的列车上,偶尔趁着拐弯,将光芒投射进车厢内,被窗棱切割成零散的团状斑点,最终落在人的身上,暖烘烘的。赶巧有一束光落在巧捷的脸上,侧脸被照得通透,她眯着眼睛,拢了拢刘海,把窗帘拉过脸的位置,她感到有一束热切的目光在注视着她,莫名的紧张开来,她很想知道这眼神究竟是什么含义,但她无从下手。
对面男生的手机响了,是一种古怪又很好笑的铃声,男生接起电话,“嗯嗯”的答应着,报了到站时间,又简单的说了句“到时候联系”就挂断了,巧捷揣测不出来电人的身份,但绝对不是让他埋头傻笑的那个姑娘。
再有半个小时巧捷就要下车了,相遇一次是天意,是缘分,倘若一下车,各自回归到茫茫人海中,再相遇,恐怕难于上青天。巧捷的脑海中一直回响着那句话:缘在天定,份在人为。
“你到南京?”她思忖了良久,最终脱口而出,就像潜在水中闭了很久的气,在一瞬间冲出水面畅快的呼吸起来。
“是的,你也到南京吗?这么巧!”他的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弧线,脸颊上挂起浅浅的红晕。
巧捷感觉脸在发烫,心在发热,两人直面着,激荡的情绪已无处匿藏。
“不,下一站下车。南京是个很有历史底蕴的城市,我还没去过呢,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感受下那里的文化氛围。”
“事实上,我只是路过南京,打算去杭州西湖看看。”
“太巧了吧,我也去西湖。”
巧捷兴奋地差点尖叫起来,她和面前的这个人似曾相识,也顾不得陌生人之间的忌讳了。
“那我很荣幸,有美女相伴。正式认识下吧,本人陈安全,名字不好听,我爸以前在山西开煤矿,就给我取了个这么土的名字,还请不要笑话!”
“怎么会?研究发现,名字不如意的人往往长得很好看!再说,人生在世,安全确实是很重要的。”
陈安全笑得嘴都歪了,眼睛眯得更小了,不过那样的弧度很迷人。
“这么会夸人,我都不好意思了,不过我喜欢。”陈安全露出一丝坏坏的痞笑,又问道:“你呢?单独一个人出来旅游吗?男朋友呢?”
“我单身!”巧捷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又觉得不妥,毕竟面前的这个人是才相识的,纵使聊得万般火热,也不能丧失警惕性,“有朋友来车站接我!”她又补充道。
“这下真是巧了,我也一个人,我可以邀请你一起逛西湖吗?”
“一个人是什么意思?”巧捷反问道。
“既有单身的意思,也有独自逛西湖的意思。”
“你不是有约吗?”巧捷有些疑惑。
“你是说刚才那通电话吧,是我妈打给我的,我大学还没毕业,但我已经在外面工作了,这次就是出差,顺便去逛逛西湖,她老人家总是不放心,一天打两三次电话。”
“这么说来,我们还是同一届的,你这是在跟我们拉开差距呀,以后仰仗你了!”
“别这么说,我就是觉得学校的课程太无聊了才出来工作的,毕业后指不定谁爬得更快呢,再说了,你们女孩子也不用担心,你们还有第二选择嘛。”
周围的人被两人高亢而激越的谈话吸引了过来,过道一侧的乘客纷纷侧目看过来,前后排的乘客也都站了起来,两手撑在座椅靠背上俯视着他们俩,过道里接开水往来的乘客也好奇的在这里驻足片刻,他们好像是在看一出剧目,并不时的喝彩:嘿,这么有缘,在一起吧!接着是一片附和声。当然,也有好事的人喝起了倒彩:车站旁边有个咖啡馆,你们可以去那里坐坐……哦,咖啡馆对面有个七天酒店,方便得很!
陈安全不理会那些闲碎话,那人明显是在嫉妒他呢,巧捷白了那人一眼,那人皱着一张苦瓜脸回到座位上,嘴唇蠕动着,像是抱怨,也像是自言自语。
巧捷和陈安全的谈话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巧捷感觉脸更烫了,心更热了,她与陈安全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似是要从这双深情的眼眸中穿透到对方的心里去。
陈安全神采飞扬。
两人都成了超级演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