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慕寒《一眼江湖》
脑中瞬间空白,重明手上一顿,就见那鬼兵毫不迟疑挥动大刀砍来,刀风沉重有如山石崩落,压抑之感欺身而来。重明一边慌忙推出长剑再格,一边向后退去,略略清醒便在身前挽出剑花,密密护着身子,刀剑相斫之声大作,嗡嗡震荡,却是湮没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
云烟苍渺,如细练薄纱在重明眼前渐展渐长,只是那鬼兵紧追不舍,刀法进退有度、攻守合宜,勉强支撑一阵的重明此时已是左支右绌。看准鬼兵收刀一刻,重明长剑画弧,一道银光成圆,将将挡下大刀,翻身便向上跃去。
谁知,那鬼兵有所预料一般,身形一闪,已在重明头顶,横过大刀、劈将下来,密集刀风压顶,毫不留情。重明见状,自忖难以抵挡,只得脚下一错,从云头急速滑落,耳边风声呼啸,低首就见沧溟海水波涛汹涌,泛着诡异的幽蓝与点点金光,似要吞噬周身。
重明催动云诀向一旁跃出,还是为力道深厚的刀风伤到,那鬼兵紧追不舍,刀光一闪、直直飞来,纵然他竭尽全力挥剑护身,仍是感到明亮光团愈来愈大,仿如明月在空,流光清澈,不见他物。
“我仙力不足、剑法低微,甫上战场,就狼狈不堪,此劫难过,非死即伤,”重明定定凝视飞来刀光,心中蓦地一空,不久前的踌躇满志,此时已是渐浓恐惧。
忽然,一道银光划过,与那鬼兵的刀光相撞,瞬间爆裂,如夜空中绚烂烟花,粲然美丽。重明为仙力震荡,身子直直飞出,望见又一道剑光亮起,那鬼兵挥刀格挡,随即与一剑法高超的仙家缠斗。正自晃神的重明,忽感身子一重,方觉柔和仙力托住自己,待得回神,喉头一甜,鲜血喷出。
“你必是成仙不久的仙家,怕是初上战场,”严厉的责问在头顶响起,重明抬首望去,便见一手执长剑一手握玉壶的仙家伫立不远处,轻蹙眉头道,“那着赤金腰带的是鬼族亲兵,你这等剑法哪里斗得过,”打量重明又道,“你且速速回仙障,自有我司香宫弟子为你疗伤,记住,切不可独自应对鬼族亲兵。”言罢,看也未看一眼重明,转身冲向鬼仙战阵。
重明望着玉壶上仙远去身影,抬手抹去嘴边渐凉血迹,方觉剧痛袭来,低头看去左臂左肩已是血肉模糊,靛色衣衫浸染血色似深了几分,而那血迹早已在烈烈风中干透,于半边天光下泛着殷红暗紫。
执剑驾云,重明依着玉壶上仙所言飞回白泽落下的仙障之后,本想自己晓得医理药理,又有创药在身,谁知左手伤重、右手麻木,竟无法为自己疗伤。幸好有仙家发觉重明重伤归来,忙将他扶到一方漂浮云头,仔细包扎伤口,叮嘱道:“你刀伤较深、失血颇多,更损了不少仙力,暂且好好歇息。”说完,递来一颗玄色丹药,“这是反生香,你服下罢。”。
重明定定看着眼前的反生香,嘴角不觉扯出一丝自嘲的笑意,无奈接下道:“多谢。”目送那仙家转身离开,将丹药仰头服下,心中却是一片苦涩酸楚蔓延开来。
远处水天之际,刀光剑影飞舞,阴云渐远、碧空轻展,无数仙兵抵住潮水般涌来的鬼兵,战阵之上,一袭白色衣衫醒目异常,纵使在这血腥战场,仍是身形飘逸、剑法轻灵、淡定从容,不见丝毫慌乱犹豫,又带三分果断狠厉,长剑横扫、剑气如虹,一干鬼族亲兵应声而倒。
残阳愈浓,洒落无边昏黄暖色,碧波承金、云端晕染,映彻弥漫血色,分外妖娆诡魅,又极其萧瑟惨淡。夕照渐远,似缓缓融化密布阴云,还本来碧湛,更抛却漫天金泫,铺展灿烂绚丽,偏偏于宁静温婉中浸润浓浓悲哀惨烈,仿佛不久前的大战不过一场虚幻。
伤口疼痛似缓和一些,昏昏沉沉的重明已不知几番醒睡,只余耳边似近还远的厮杀呼喊、刀剑相斫之声,和刀光近身一瞬的错愕和恐惧。待重明凝视天际时,已是霞光褪去,空留水天间一抹淡淡粉红,依依不舍般执拗光亮。
日暮之中,白泽静立云端之上,白衣烈烈如振翅欲飞,脸色严肃亦带慵懒,沉声道:“今日一战,攻退鬼族内乱之兵,诸位仙家却不可掉以轻心。鬼族两方争夺帝位,战火连绵,虽说东海广远,若有半点差池,恐是灭顶之灾。”
话音刚落,一旁的青龙次仙便开口道:“今夜由房、心两部驻守前线。”言毕,银光一闪,如入海蛟龙,白泽于浩瀚海面上又降下一重仙障,映衬星辰碧海,分外朦胧氤氲。
重明闻言起身,拾起长剑,顿觉神清气爽,暗自心道:“这反生香不愧为仙界至尊灵物之一,我伤重如许,短短一个时辰就已恢复如常,又更觉仙力充盈。”一扫伤前的郁闷愁苦,催动云诀便飞向白泽才落下的仙障。
星子兀自明亮,玄色水面温顺平静,云头之上,重明静静望着无声无息的水天,心静气沉,回想起白日厮杀,恍如隔世。借着点点星光,重明手抚长剑,细细看去,剑锋寒凉,倒映满目星罡,一丝戾气也无,宁谧无比。
长夜未央,仙障飘忽,静极海面上,轰隆之声低沉幽幽,愈来愈响,若滚天惊雷,不过瞬间就已自远而近。房、心两部诸仙家忙引颈远望,黑暗中目不见物,但觉声响已然近在咫尺。重明侧耳谛听,不多时,忽觉并非雷鸣,就听清亮嗓音响彻云霄,“房、心两部仙家速速撤回。”虽是凝重却无半点慌张。
重明不暇多想,与身侧仙家一同驾云退向晨间白泽降下的仙障,却听闻身后响声大作,回首望去,水浪坠落,重重撞击在仙障之上,生生将仙障撞出丝丝裂纹。不多时,巨响惊天动地,仙障猛然爆裂,波涛疯狂涌散,飞溅浪花几乎将一班仙家从云头打落。反手执剑、手腕翻动,重明在身后舞起剑光,聊以抗御惊涛骇浪。
忽见眼前一亮,重明定睛看去,晨间所下仙障前不知是多少仙家同挥长剑,剑光大作、密集成网,若银龙游舞,便向身后飞去,迅捷无比,霎时又成仙障,铜墙铁壁一般巍然矗立,勉强抗住若脱缰野马的层层海浪。
眼见奔回偏西仙障,重明不禁暗自舒了一口气,方觉海水打湿周身,烈风刮过,阵阵寒冷袭来,透肌彻骨。正在重明思量服些温热膏方驱寒,顿感头顶为无边如冰寒冷所覆,怔怔一瞬方知,身后数万仙家所铸的仙障已然不敌猛烈海浪。
这念头甫一明晰,重明就失却仙力一般急速坠下,眼前一片深深黑暗,周身唯有寒凉,方才还轰鸣如雷的涛声,此刻似已隐隐淡去,徒余耳边嗡嗡声响。不知为何,重明刹那感到身子抽空似的,轻飘如羽,不着痕迹又漫无目的地随浪起伏,思绪渐渐缥缈渐无穷。
蓦然,东海之上,狂风骤起,自西而东、无情席卷,狠狠扶起百丈浪墙,空虚其心,直扑桀骜浪头,毫不犹豫拍落粉碎东来汹涌浪潮,瞬间水浪溅散,倒影冷漠星光,仿如静夜袅娜盛放的昙花,惊艳片刻。
本已昏沉的重明忽感宁静如许,轻掩双眸,竟无端有着几分欢欣,寂寂心道:“初上战场,不料殒命,原来,这生死间亦无差分,方生方死,一念苍茫。天地万物,无时不移,生灭无常,此身终究微如尘埃、渺如草芥,虚度几万流年,到底辜负曾经意气,空诺未定晤面。”
“你这般悠然惬意,竟将战场作了己居,莫不是被浪头打傻了罢,”重明闻得此言,心中诧异与惊喜交错,忙睁眼看去,面前便是曾有数面之缘的司香宫主事师伯,正笑意盈盈看着自己。
重明见状,两颊微微发烧,忙整整衣衫作揖道:“见过上祁上仙。本以为此命休矣,谁知又为司香宫所救,不知该如何谢过。”
“莫谢莫谢,”上祁上仙摇头道,重明正要再谢一番,就听他又道,“并非我救下你,而是蓬丘的九老丈人与白泽仙将配合,引来蓬丘周回百丈洪波,携风带雨。我等随青龙次仙,以剑光合力救下房、心两部仙家。你若要谢,不知该谢到何时,战场本就是彼此保全、敌死我活而已,何必言谢。”
“彼此保全、敌死我活,”重明喃喃念着这八个字,抬首间,颇为感激地看向上祁上仙,再次深深作揖。
忽见东天尽头似有火光映彻天际,激烈厮杀之声隐隐传来,上祁上仙眉头紧皱,低声道:“奔涌海波刚过,此刻烧天烈云又起,怕又是一场硬仗。”言罢,飞身离开。
重明扫视群仙,胸中无半点豪迈,深深长叹一声,随即扯出黯然嘲讽笑意,手中长剑在满天星光下,兀自散发淡淡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