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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书剑飘零(下)

BGM:慕寒《息兮》

苍穹高远,和风拂云,露华流光,轻岚辗转,翠树伏山,千红竞艳。

绝峰危障之上,仿如手可摘星,简朴院落悠然栖息,见方荷塘暗送清香,挺拔青竹静听风吟,院中竹案之上,书页平展,照映天光,潇洒遒劲字迹似与世无争——

山光水色空灵远,落木繁花自静娴。漫展诗书无意趣,徒吟万载亦孤单。

踟蹰如许寻常道,蹀躞几番问妙玄。俯仰难知天地皦,何时却与物同还。《问书论剑》

重明白皙修长手指轻轻抚过点点墨色,眸中满是失望无奈,和怅惘茫然。忽然,重明右手提剑起身,瞬间银光大作,一抹明亮落山巅,手腕翻飞、脚步游移、身影腾转,宛然便是“琼林剑法”,简单不过的招式开合有度,隐隐藏着尽揽天地的大气,偏偏积蓄其中难放散。

蓦地,重明身形一顿,三十式入门剑法已毕,抬手即为寒凉如冰的“本草剑法”起手式,剑气扫过、竹叶颤动、荷塘生波,如同飒飒秋风无情横掠。缓步慢移,重明回剑当胸,刹那剑势陡变,绵柔悠长不绝,清淡飘逸充盈,隐约如轻云之蔽月,飘飖若流风之回雪。脚步一错,剑气渐浓但不至厚重,清静淡雅仿佛空谷幽兰,平和安宁,却生生有着无可奈何的界限过于分明。

收剑负手而立,重明凝眸远黛久久不动,蓦然仰天长叹,低沉声音怅怅道:“纵观万物,平等齐一,日日感天地草木,细读师父书简,以为早已深深领悟那于物无择、与之俱往的神韵,懂得随心而动、随性而发、随缘而去、随遇而安,如此这般,大约仍是浅尝辄止,剑法也毫无进境。”闭眸黯然,不能自已。

正在重明神伤之际,头顶一片喧闹飘过,渐渐消失在风中。重明睁开双眼,望着勉强可见的一点仙家身影,先是苦笑摇头,随即若有所思道:“这些仙家自是往木令谷只求见得白泽仙将一面,如此一来,木令谷外自是仙家云集,虽大多是仙位低微的仙家,又何尝不是聚集了各仙宫仙家,若往一观,定有不少收获,许是听得一席话、顿悟一时间。”想到此处,重明负手执剑、催动云诀,便向木令谷而去。

重明并非第一次来木令谷口,居于沧海岛,早已见惯这里如山似海的仙家,只是以往并未将这放在心上。轻轻从云端落下,重明如一缕不扰波澜的游丝,泯灭于众多仙家之中,缓步徘徊,静静倾听。

“剑招最重快准二字,先于敌手、占得先机,又一招制敌,才能置对手于毫无转圜之地。”

“你若见司香宫的司香剑法,方知剑法亦可那般繁复,千变万化、不可预料,眼花缭乱、难以抵挡,是为仙界上乘剑法之一。”

“这剑法研习,贵在悟性,纵使苦口婆心讲解,终究是言语在外,需静心沉气、独自参透,如那学禅一般,开悟之时便是剑法精进之刻。”

“此言差矣,凡是仙家,须拜入师门,跟从师父按部就班学剑招剑势、养仙力仙质,若不得师父谆谆教导,又该向哪里思索,何谈领会参悟。师门重要之处便在于此,循早已成熟的修炼之章法,定然无那弯路歧路,提升甚速。”

“拜入师门,”重明喃喃重复听到的话语,不觉哑然一笑,心道,“我自是有师父,也算是拜入师门,可是与十洲三岛各仙宫相比,怕是难及万一,还未及学得百部上仙医药剑法的精要,便成孑然一身。师徒情谊到底犹在,只是,如今我还是对几万年来师父所教有所辜负。”

重明懊恼自责,虽身处万千仙家之中,仍是感到落寞深深,身无归处,心更无去往,没有半点依托,连飘絮飞雪亦不如。

“若无依托,即到处是依托,”重明嘴边一丝悲哀笑意扯出,又仿佛浸润三分透彻醒悟,暗自想着,“心无所住、何言漂泊,如来如往、来往无异,不如归去,不如随意。”

许是一念终悟透,自此以往,重明流浪在风景处处皆佳的十洲三岛,看遍美景,惯看万里,服食灵物。

元洲玄芝宫五芝灵犀、玄涧清冽,重明更恰巧碰上不知多久一次的五芝盛宴,幸分得一点五芝涧水,虽不及玉石泉水那般仙力深厚,亦是仙界可遇不可求的灵物。

流洲昆吾山上有光明宫,重明曾远望如黛青山,近赏昆吾积石,他知仙界许多高阶仙家的名剑均由这昆吾石所铸,比如白泽仙将的雪意剑。重明心底自是歆羡不已,凡使得长剑,必对绝世好剑心向往之,更兼亲眼目睹雪意长剑的不同凡响,只是,好剑自需配出尘脱俗的仙家,他这般默默无闻,又哪里配得上。

炎洲山高林密,有风生兽,重明依着古书所言,以石上菖蒲塞其鼻,风生兽即死。又取其血,和菊花制得十斤膏方,日日饮食,渐觉如书上记载一般,滋补仙力。

聚窟洲司香宫掌仙界至尊灵物之一的反生香,重明早闻反生香大名,可惜百部上仙专心种药制药,不问仙界纷扰,虽与司香宫宫主玉壶上仙和主事上祁上仙、玄芝宫宫主五芝太上真人相交如淡水,亦随他入得两宫,见高大返魂树、嗅反生香味,更晓五芝太上真人几十万年炼制“十三丹”不成。如今,故地重游,感慨万千,景色如昔,似未曾改变,却早已变却。

重明遍看仙界洲岛,如苍鸿飞羽,轻掠天际、了无痕迹。不过,未曾留痕,并非心上无踪,无数过往曾经烙印回忆,刻下一段又一段孤独况味,和寂寞情怀,便是忘不却的宁静安好,不扰世间,亦无忧于心。

再归沧海岛木令谷口,重明心如止水,毕竟山水怡意,滤去尘虑,似不着挂念于一物,连万年间无甚进境的剑法亦不焦急,不复当时执念一端,仿佛一切由此静止,波澜无惊直到不知尽头。

正在重明神思遨游之际,稚嫩声音传入耳中:“东海因鬼族内乱已是混乱不堪,天帝君圣令白泽仙将率兵平息,诸位仙家若有意归入白泽仙将麾下,请在此等候,两日后随白泽仙将赶赴战场。”

重明闻言望去,守在木令谷口的仙童已被众位仙家围得水泄不通,一时喧闹无比。重明蓦地心下一动,心道:“美景看遍,战事却不曾经历半点,何尝不是遗憾,师父曾说仙界重武艺战绩。此去不奢求战功名声,勉强参与一战,他日若师父问将起来,不致哑口无言。”想到这里,重明难得露出淡然而又带着一分灿烂的笑意,映着斜斜霞光,仿如久别无恙的重逢,温存和暖不可言说。

两日倏忽而过,金乌才露,仙满为患的木令谷口,一袭纯白衣衫从天而降,白泽轻飘落下,负手走来,白脂玉冠温润,淡笑若有似无,清雅俊逸如同无双公子,怎么也想不到是守护仙界的仙将之一。

“此去东海,并非儿戏,”白泽清朗声音纵无平日慵懒,亦带着三分孤傲,“诸位仙家若难以支撑,做个逃兵便是,强自所难终归徒劳。若耐得住战火,纵无封赏,亦有淬炼。众仙家当是深思熟虑,不论曾赴战场与否,下得决心,自然尽心竭力,半途而废、功亏一篑抑或有初有终,全赖各位造化。”

白泽话音甫落,便有仙家喊道:“我等定不负白泽仙将期望,诛鬼族、平东海,还仙界安宁。”

白泽闻言嘴角轻扬,一丝不屑笑意愈浓,懒懒道:“青龙次仙,请将诸位仙家编入仙兵阵列,即刻启程。”青龙次仙干脆回应,随即轻车熟路地指挥开来。

此次东海一战,白泽挂帅,下有青龙次仙分统东海仙兵,依东方星宿编为角、亢、氐、房、心、尾、箕七部,而重明则被编入心部。望着意气风发又镇定如常的白泽,重明忽感胸臆充盈,仿佛这些岁月风尘一夕荡涤,清澈本质出落其间,豪情壮志嫌少,犹疑不定怕多。

天穹漫漫,东海浩淼,水天交接,乌黑层云密布,遮去半边天光,铺天盖地而来,却是鬼族内乱的刀光剑影,一点一点蔓延,将本来平静无澜的东海搅得起伏汹涌。

高高立于云头之上的白泽手执雪意长剑,银光明亮若星子,剑光一闪如电影划空,在苍茫海面上留下飘忽明光,渐成白纱般光障直上云霄,清朗声音严肃有力:“死守此界,鬼族战火不得越过。”言罢,便玉身长倾,没入烈烈风中。

重明顿感气血上涌,长剑一挥,驾云向东,不多时便冲入敌阵。手腕翻转,长剑频挥,大气雄浑的剑法施展开来,略显急促,却不见生涩,几个转身,就已斩落周遭鬼兵。

长剑滴血,如红梅凌寒独绽,妖冶冷魅,重明顾不得纷飞温热,一路厮杀,不知向何处,只觉鬼兵愈多、愈强。他渐渐感到无力支撑,但想起白泽那日木令谷口的话语,方知其深意,没有哪位仙家愿意做了逃兵、成了笑柄,一往无前是唯一的选择。

蓦地,一股温热扑面而来,重明忽感已然麻木的左臂似乎一痛,右手不自觉挥去,却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待定睛看去,那鬼兵大刀横胸,腰间赤金之色在昏暗中甚是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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