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慕寒《倾君沧溟恨》
东海尽头,水天交接,艳红映照,染却一方,如红缎初展,又似花雨满天,渐行渐近,转眼间,就已欺进东天,七宿明明,遥相呼应。
正在重明沉醉这万丈烈光之时,冷静淡定的清朗声音传来:“七部仙兵,各就其位,高阶仙家横列阵前。”众仙家闻言而动,不多时,数万仙家阵列氤氲朦胧的仙障前,漂浮云头映衬烈烈红光,云端一点纯白,分外醒目。
望着不远处白衣猎猎的白泽,重明沉心静气,紧了紧握着长剑的手,就听上祁上仙说道:“这应是维系鬼巢灵力的烈火喷涌而出,恣意肆虐,如此看来,为争帝位的内乱激烈异常啊。”
“若烈火过得东天,烧入仙界,恐诸般灵物尽皆隳灭,将是灭顶之灾,”玉壶上仙平静的声调里并无半点慌张,“当务之急,便是将这烈火阻断在东海之上。”
青龙次仙迫不及待道:“水克火,再引蓬丘百丈洪波,一举浇灭。”
“不可,”玉壶上仙果断道,“烈火循天而来,洪波再高,终究不及天,洪波怕是无用。”
“那,请雨师仙君积云降雨就好,”青龙次仙两眼一亮。
玉壶上仙轻轻摇头道:“烈火裹挟鬼巢灵力,徒自大雨瓢泼怕还是难敌,需注入深厚仙力方可毕其功于一役。”
青龙次仙不禁紧皱眉头道:“几番恶战下来,众仙家仙力耗费颇多,难以抵住,又该向何处寻这深厚仙力。”
话音甫落,白泽微微一笑道:“星宿本是冰寒石,为太古冰山遗留,若将星宿仙力融入大雨,应是可行。”言罢,就见雪意长剑直指凌霄,一道纤细银光冲天,瞬间一颗星子明灭不定。
七部仙兵纷纷催动仙力、挥剑指天,顿时七道明亮剑光如矫健银龙飞天,东天星宿似暗色河水上飘忽的河灯一齐点亮,在缥缈仙障上方兀自灿烂。
此时,东方已是火云漫天,红光四散乱飞,烈火逐云奔来,甚于朝霞铺就锦绣,生生将深溟海面倒映艳红,仿佛流血千里,不忍卒睹。烈火肆无忌惮,倾吐火焰,眼见就要吞噬东天煌煌七宿。
雷声滚滚,自远而近,一道闪电裂云而出,厚厚阴沉积云铺天盖地,掠过如雾似霭的仙障,蓦地瓢泼大雨疯狂落下,裹挟淡淡星光,如同大江东去,奔流向东不复还。
忽然,白色身影高高跃起,手执微微亮光,与天际星子遥相呼应,雪意长剑频挥,剑光与白色光芒相映成趣。头顶七宿受白泽手中冰寒石的吸引,逸出点点星光,似烟尘流转,聚向白泽剑尖。白泽运剑成弧,揽星光于周身,宛然便是银龙游走,又挺剑刺出,银龙飞冲东去,直向漫天烈火。
疯狂大雨若波涛奔涌,星光弥漫天地之间,与东来烈火甫一碰撞,便放出耀眼光芒,笼罩一切,随即轰隆之声闷闷传来,似要将天地撼动。光芒夹杂纯白火红,仿佛雪拥寒梅,两厢映彻,一冰寒一孤傲,都是一般倔强,生生在玄色天幕上绘出绝美红梅凌寒独自开,久久不去。西来暴雨源源不断、一泻万里,势不可挡,终将水火不容缓缓推向水天尽头,游弋星光缭绕不绝,若晨间微岚徘徊在空。
高高云端银光一闪,满天星光骤然大亮,如银龙咆哮东去,瞬间吞噬烧天烈火,方才还东天红透、赤光映衬,霎时便消于无形,一时黑暗欺来如同沧溟湮没,轰隆声散还天地宁静安谧。
重明长剑高举,望着幽深夜色,嘴角不禁微微扬起,却感到一阵昏沉眩晕袭来,身子摇晃便要倒下。在他灵台澄澈的一刻,只见远处一点纯白缓缓坠下,似飘摇落红,道是无情却有情。
高大反魂树木叶拍天,嬉逐白云、摇曳日光,淡淡清香若有似无,一只玉釜漂浮空地之上,散发着温润光晕。
待重明醒来,入眼便是这般安好景致。起身望去,蒙茸草地上,许多仙家同他一样静卧养伤,司香宫诸弟子奔走忙碌,煮香阁、生香楼影影绰绰。
“你醒了,”稚嫩声音传来,重明定睛看去,原来是个仙童,“你身受重伤,依司香宫弟子的嘱咐,醒来便要再服一颗反生香,”说着便伸手从玉釜中招出一颗玄色丹药。
重明闻言接过,识得这是木令谷的仙童,忙问道:“不知白泽仙将,可还好?”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不堪,还好仙童歪头答道:“白泽仙将仙力耗费颇多,幸有玉壶上仙救治及时,此时依然无碍,多谢仙家关心白泽仙将。”言罢,仙童作揖离去。
长长舒了一口气后,重明才缓缓站起,仰望苍穹,闭眸感受微风过耳的宁谧惬意,方觉东海一战,恍如隔世,又清晰如昨,一幕幕战火连绵犹自挥之不去,鲜血扑面仍是温热依稀,命悬一线当是惊心动魄,生死苍茫不过转瞬一瞥。
“纵使身处仙界,怕还是如蜉蝣寄予天地,一粟之于沧海桑田,”重明喃喃低语道,“若要争得一线生机,自是仰仗万年寂寞修为,”长叹一声,睁眼已是眸中平静无澜,自言自语道,“既然如此,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催动云诀,雾霭骤腾,重明向司香宫深深一揖,回身便驾云向东北而去。
重明飞至方丈洲上,掐指细算,斜穿云雾,轻轻落在一处幽深山谷之中,危峰高耸、流泉缥缈,一如当初模样,不改分毫。负手立于玉石泉前,往事潮水般奔涌而来,重明高高仰头,眸中水雾方不至坠下,慨然道:“几万年白云苍狗、漂泊浮沉,如陆上飞羽、飘零不定,此番归来终觉不似那转蓬未央,原来,往处即是来处,费心寻觅到底不过画地为牢。”
玉石泉边,和缓坡上,软草茸茸,翠幄高张,一间蓬屋遗世独立,倚靠万千浓雾稠霭,仿佛漂浮空中,又似坠落云间,好不闲逸。
几万年,流华无痕,独行独卧,食药草、饮仙泉,重明已然不记得无数日子里,究竟是怎样的谢却纷扰、看透世味、观见本心,只知行到水穷、坐看云起,蹀躞心间,安享清静。
蓬屋前,竹椅上,重明一手执卷,入神读着,蓦然嘴角微扬,轻放书卷,提剑飞身立于玉石泉前,身后便是见方药田,绿叶摇曳、妍花绽放,纯白花瓣镶嵌或粉红或淡紫弧边,花蕊金黄、绚烂非常。
身形灵活、脚步沉稳,长剑嗡鸣、银光乍泄,剑势陡泻如江海奔腾,剑气寒冷若冰、凉意彻骨,重明手腕翻转,剑尖掠过身后药田,带起一道淡紫纯白光芒,盘旋飞舞、缭绕不绝,剑光所到、清凉冷冽,仿佛风雪骤起、寒雨潇潇,自成一方六出飞雪飘飖落,飒飒簌簌凌厉余。
轻托长剑,擎白紫光芒于剑尖,重明嘴角微扬,低沉声音道:“‘金钗石斛,性寒味甘,逐邪祛热,定志除惊’,原来,应是这般光景。”
重明转身挽个剑花,剑上光团逸出飞起,再收剑画弧,引来一丝玉石泉水相融金钗石斛药光,瞬间层层涟漪荡漾开去,愈荡愈远,深深山谷中渐渐凝成一轮玉盘,圆如满月、皎若皑雪。
收剑迎风而立,重明仰望明蟾临空,悠悠道:“因性任物当如此,任自然者长久恒,于万物无所选择,莫执一端遗全体,与之俱往而已矣。”话音刚落,就见头顶耀光流转的圆盘愈来愈淡,朦胧如烟、氤氲似雾、缥缈若纱,不多时,便已薄如蝉翼,刹那化成无形、归于飞泉。
“原来如此,”重明反手执剑迈出一步,目光悠远,嘴角的弧度愈加大些,若有所悟道,“弃己从物方无择,决然无主自随顺,不知前后无忧患,飘风徘徊不失道。师父,想必这才是‘万物齐一,包之不辨’之三昧。”
长剑轻提,似滞还灵,宛然为“琼林剑法”的起手式“混沌初开”。重明执剑潇洒大气当胸画圆,仿如天地甫分,长剑一横似尘埃落定,便是第一式“乾坤始奠”,颇有碧落旷远、黄泉俨然之感。随即剑风平地而起,挟浩然气韵,揽万物于胸,时而仰观两曜三台,时而俯视天地广阔,时而无心无意藏豪气,时而万物滋生泰然安。
三十式剑招一气呵成,绵延流畅、毫无滞碍,回身收剑、负手而立,仿如疾风骤雨后晴空万里,又如沧海桑田后宁静无虞,淡雅空灵,飘逸隽永。
清风拂过,药香袅袅,缄默不语,一时静极。重明凝眸玉石泉,久久不动,蓦地一滴晶莹沿颊滑落,淡淡道:“师父,他日若见,不负重诺。”言罢,左手伸出,从怀中摸出半片银制面具,轻轻戴上,日光透过轻云流岚,点点映彻,银光粲然,不可直视。
不见剑眉隐藏英气,不见亮眸深如寒潭,唯见薄唇略带坚毅,淡淡笑意横生,俊朗,冷冽。
低沉声音,于宁静寂寥之中,分外悠远——
“战场惨烈无常,热血抛洒终冷,只愿方寸银光,从今却无数温热鲜血,御生死于外,藐八荒六合,心无所惧,纵倾覆此生,亦不悔初时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