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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书剑飘零(上)

BGM:慕寒《息兮》

“重明,你若再拔,怕是药草也要被你拔光了,”正在察看药草长势的百部上仙,见重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忙提醒道。

重明闻言两颊微红,收回游绪,低头看去,发现手边培植千年的药草已然被他不知不觉中拔下一半,低声惭愧道:“弟子知错了。”

百部上仙轻叹,缓步走来,望着重明忙碌身影,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开口道:“重明,过些日子,你便离开玉兰谷罢,我已择别处耕种药田,你莫要跟着我了。”

重明闻言一愣,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去,从未见过百部上仙这般严肃的脸色,不觉慌乱作揖问道:“弟子知错了,弟子知错了,师父莫要赶我走。”心中害怕恐惧汹涌而来,暗自道,“定是师父发觉我偷偷研习剑法,疏于药理,很是不悦。”

“你更喜练剑,”百部上仙耐心道,“纵然于医理药理你进步神速,可是在剑法上,你的资质远甚于此。”重明抬头看去,百部上仙并无半点不悦,反而似有苦笑道,“芝草宴后,你愈加用心练剑,想必是因了目睹白泽仙将俊逸风姿,更兼你悟性极强,不过短短几日,剑法精进,连那‘琼林剑法’亦颇有一分揽天地万物于胸中的气势,莫说小辈仙家,就算是高阶仙家,能有如此气势的怕也不多。”

“师父……”重明略带哽咽唤道,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心中不知是苦涩还是欣慰蔓延开来,只得颔首更深。

百部上仙见状,脸色和缓一些道:“我早知你偏爱剑法,这次携你去芝草宴,便是要你知,这仙界广阔,一贯看重武艺战绩,不仅你所习得的仅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而且水平也极为有限,”叹口气续道,“我于剑法一节,并非精通,已尽数教与你,若你再跟从我,才是误了本来仙质。”

重明抬首间,眸中含雾道:“弟子本想一展剑法,不折师父威望,谁知清晓仙人目光犀利、一针见血,方知山外有山。后见白泽仙将,才晓过目不忘、才思敏捷、剑法精湛究竟是何模样,除却佩服便是歆羡,”言及此处,不觉激动,“这几天我犹豫不决,便是想恳求师父多教些剑法,不想,不想师父却要弃我而去。”

“莫说我剑法不高,就算你得遇名师,悟道修炼终归还是自己的默默求索,”百部上仙似乎无一丝怜惜,“况且,你囿于玉兰谷这方寸之间,不知仙界千般万般,还是无用,从今往后,你便独自寻觅罢。”言罢,转身欲走。

重明见状,自知已毫无转圜,仍是不甘道:“师父此去,不知有何箴言叮嘱弟子。”

日光和暖,倾洒百部上仙周身,淡淡光晕温热朦胧,重明却见百部上仙轻轻摇头,低低声音传来分外悠远:“万物齐一,包之不辨。”

鸟鸣啁啾,呜蜩乘凉,朝霞铺锦绣,夜露缀珠玑,微风轻拂,草香淡淡。晨曦中唯美如画的玉兰谷,并未让重明感到半点愉悦。晨起的重明发觉,百部上仙不知何时已然离开,只言片语也未留下,空余一方青翠留与他独自品赏。重明嘴角勉强扯出一丝苦涩笑意,如往常一般,抱起玉罐,浇灌药田。

时日若潺潺溪流,看似缓慢实则飘忽,拂过心间却了无痕迹。重明孤独守着玉兰谷,仿佛倔强等待便可挽回真切发生的一切,回得到平静安逸的过去。他明知往昔不再,但凝望一如当初的玉兰谷,总是有着几分不曾改变的错觉,日复一日的理药练剑,依旧充实安好,仿佛岁月尽头亦是如此光景。

不知过了多久,一日,玉兰谷中的药草莫名枯萎,蔫黄颓败、毫无生气。重明细细察看几株药草,怎么也想不透到底哪里出了差池。正自忧愁之际,枯黄药田蓦地流光飞舞,药田仙力盘旋凝聚,渐成一方素笺轻展山水间,熟悉的字迹映入重明眼帘,“仙力封存、药田萎靡,若想不离、不得不去,天高地远、纵横无穷,兴尽悲来、盈虚有数,此时一别、流年无算,他日相见、笑谈沧桑。”

“原来,师父早已料到我强自弥留,便封存玉兰谷的仙力,逼我离开,”重明一时心底苦涩与感动交杂,浓浓的流离落寞之感涌上心头,语调哀伤道,“弟子谨遵师命。”

回得草堂,重明见百部上仙离开时并未带走一物,伸手轻轻抚过排列整齐的泛黄古书,似数着记不清的时日,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来,不可遏制。重明一手支住古书,身子微微前倾,两肩耸起,将头深深埋下,紧闭双眸,顿觉鼻头酸酸,万千言语郁积胸中,欲言已无倾听,只得化为泪滴,悄然滚下。

任清泪恣肆,仿佛多日来的堆积终于寻得排遣,明明愤懑忧伤,仍是有着几许酣畅淋漓,和欲罢不能。待得重明睁开双眼,就见胸前靛色衣衫打湿一片,如悄然绽放的花朵,迷离而悲哀。

重明抬手抹去脸上泪水,怔怔望着眼前古书,思虑许久,两手微屈成半弧、催动仙力,厚厚古书一时散发出淡淡墨色光芒,袅袅升腾、回旋流转,随着两掌摆动丝丝入了一本薄薄书册。重明两手轻推,就将一干古书以仙力相融,凝入自己往日记下百部上仙所教医药的书册。

拿起书册,重明转身正要离开,忽见桌上一柄长剑静置,轻皱眉头道:“师父随身携带长剑,且这剑并非那柄,”突然了悟,“难道,这是师父为我留下的?”不禁右手执剑,轻舞几式,低声道,“多谢师父,弟子定不负期望。”

出得草堂,日光正暖,清风恰好,重明欲催动云诀,蓦地心中一空,仰天长叹道:“都道十洲三岛寥廓旷远,可惜并无归处。”方才勉强积下的踌躇满志瞬间消散殆尽,空荡荡不存半点豪情壮志。

望着远山深浅、落红无心,重明方知此刻的怅惘迷茫,前路漫漫,看似处处皆可去,又何尝不是无处可去,苦笑道:“所谓归处,当是有所牵念,无牵无挂,便若浮云游风,徒自漂泊。”想起曾读百部上仙的游记,忙左手轻扬,顿时一幅巍峨高山图凝出,山峰层叠、高耸入云、碧海拥围,怎是雄壮华丽道得尽的。

“这,应是北海子地的钟山,”重明眸中坚定似又浓了几分,“极北钟山,天帝君居,我尚未曾涉足,不失为绝佳起点。”言毕,重明催动云诀,便向子亥方向而去,回首间,只见云雾缭绕,掩过曾绝美几万年的玉兰谷。

远海寥廓,映衬天光云影;碧落无垠,兀自安宁空灵。洲岛点缀其中,如连绵珠串,光芒闪耀,仙力深厚。

曾经,两翅掠过,重明犹记那穿云越雾的淋漓尽致,敛万里海天于胸,何等气概。如今,旧地重游,却是哀愁悲伤铺天盖地而来,似要吞噬此身,重明一时感到无比沉重。

并未许久,重明就已望见北海钟山,高一万三千里,上方七千里,周旋三万里,横亘海天之际,壮丽雄伟。钟山之上,金台玉阙无数,皆是仙宫所在。钟山之南有平邪山,北有蛟龙山,西有劲草山,东有束木山,四山为钟山枝干,高钟山三万里,宫城五所。

“天帝之君,总领九天,”重明一扫方才的愁云惨淡,见此壮景不禁为之一振,“师父将钟山置于游记之首,想必亦是因了这震撼心魄,若不见钟山,何以知仙界浩荡。”

感叹一番,重明顿觉心中轻快一些,两臂轻展,落在四面山前,便是平邪山脚下。身边仙家络绎不绝,重明忽然想起,此处位于平邪山东南,一路**而过,便是钟山北阿门外,是众多仙官进出钟山、朝觐天帝君的必经之地。可是,熙攘之中,重明却愈加感到孤寂,望着无数仙家的匆忙,偏偏有着与世隔绝之感,仿如这纷繁仙界于己无干。

重明长长叹息,转头望向深远碧海,嘴角扯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心道:“纵然师父用心良苦,可是终究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有心为之、奈何无门,本以为寻得所向,不料仍是徒劳无功。”目光落处,山岛影影绰绰,重明忆起那当是沧海岛,据传,白泽仙将便是居于岛上木令谷。

不暇多想,重明抬脚便飞上云端,驾云东去。沧海岛各广五千里,地方三千里,水皆苍色,故谓之沧海岛,岛上俱是大山积石,有名石、象八石、石脑石、桂英、流丹、黄子、石胆等灵物,亦是十洲三岛中难得灵物丰富之地。

重明几番来回,寻了一处山坳落下,定定望着眼前满山青翠、遍地妍丽,目光深沉许多,长剑挥出,银光灿烂如三星在天,低沉声音回荡在山水草木间,豪迈又带着无限落寞与无奈:“一书一剑,山水寄意,观于万物,凝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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