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老亡魂”的病情越加沉重。
这个早晨,汪木元坐在老母亲的床前,长吁短叹,怕她突然走去那遥远的天国。同时,他心里也着急另一个严重的问题:米缸里己经没有米,衣袋里一分钱也沒有,这该怎么办?这几张嘴怎么办?
他瞅一眼病沉的母亲,又从墙缝里瞅一眼院坝外面的小路。喃喃自语:“妈呀......你千万不能这个时候走,儿还没有让你吃上一点儿好东西。妈呀......儿这两天一分钱也没有,你走了......我怎么给你办得起丧事?嗯呜......妈千万别走!”
“老亡魂”听到这儿,眼皮不由得动了一下,眼角渗出两滴浑浊的泪。心底一声凄然:我真的该走了......木儿,下辈子还愿意当我的儿么?
“妈......看来我做的好事也坚持不下去,老天爷,我们这些人还有活路么?”汪木元倾吐着心里的苦水,伤心的泪水怎么也包不住。
光线灰暗。
他没有看见,“老亡魂”那深陷的眼眶也在流泪。
老人没有言语,微微仄一下头。心里说:一句话也别说,阎王爷......快来收我的命呀!
他一次次地跑进院坝:急切地希望刘翠华马上出现——有她来侍候母亲,我才能到城里去捡垃圾卖,才买的回来几把米下锅呀。
又几步遄进屋里,看着病情沉重的母亲发呆。看着看着,他觉得天空一下子全黑下来,像要下狂风暴雨。
“老天爷......这是咋的啦?这是早上还是晚上?我还要出门讨生活哟!”
他努力揉着眼晴,想看清这突然昏黒下来的天空。
汪木元心慌意乱得快疯掉的时候,小华肩上扛着一个大大的蛇皮口袋,快步走进他家的院坝。
他扑过去,伸手捏了一下蛇皮口袋,十分惊讶的问。“你从哪儿捡来这么多的饮料瓶子?”同时,他又长长地吁口气。“等会儿,我背到废品收购站去卖,买点米回家......”
“噢噢”大花狗也亲热地表示着,在小华地脚边匍伏起卧。
他低下头,眼眶里汪满了泪水,又抬起头笑笑。“唉,真是遭孽惨了......”
“汪叔叔,你和‘毛子狗’打架那天,我就想到要去捡垃圾卖。你一个人咋供养得起我们这几张嘴,你不同意,我就悄悄地去捡......”
小华说这些话,脸上没有丁点儿的悲哀,反而感觉自己很能干。“昨天,我到学校去捡废品,顺便给张老师讲——要保留我的学籍,二天有钱了,我还要回学校读书。她哭了,我沒有哭......要我马上就回去读书......”
她一再声明自已没有哭,可是,眼下她已经哭成泪人儿。“真的,我没有哭、沒有哭!老师们给我捐钱,同学们也给我捐銭,大家还为我寻找到这么多饮料瓶子......”
她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泪水。“我觉得老师和同学们比当官的心还好!”
她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泪。又补充说:“昨天下午......我麻起胆子,在校外的公路上,像做贼一样瞅着学校的操场;恰恰是下课的时间,同学们一个个像小鱼儿一样活蹦乱跳,我躲在芭蕉林后哭了;也不晓得自己是啥时候进的学校,低着头捡檐沟里的废纸......”
表情在小华的脸上凝固了,仿彿又回到当时的情景。
......她感到有汪叔叔帮助她们母女,有了一丝生活的底气,她们不再是孤苦无依的人。敢抬起头来,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
压根儿不觉得捡垃圾是一件丟人的亊,反而觉得是一条活命的路。知道缸里没米了,她想起去学校捡垃圾。昨天下午,他蹑手蹑脚地进学校。径直走到办公室,给张老师行了一个鞠躬礼。
小心翼翼地说:“张老师,我不是来交学费的,是来捡垃圾的,能让我捡一点儿垃圾去卖么?”
张老师握住她那脏兮兮的手,说;“傻孩子,没有人追问你的学费。去捡吧......我动员同学们帮着你捡.”
听见有人尖声尖气地喊:“快来看呐,一个小女孩进学校捡垃圾来啰!”
立刻,有很多同学把我围起来。“康而喜”的孙女汪云,“诺尔你”的孙女汪静,“毛子狗”的孙女汪霞,她们散布——说我找了一个捡垃圾的老爸爸,并朝我吐口水,差点儿和她们打起来。”
说到这里,小华把头一甩,晃着拳头低吼:“二天,哪个敢再欺侮我,我一定要弄死他!”
刘翠华脸上的肌肉不禁有些抽搐,似乎很害怕女儿这样的表情。
“汪叔叔,把这些钱拿去给老奶奶买点营养品,她越来越痩,太需要营养品......”
她手里拿着一佰圆杂乱的人民帀,这笔资金对这两个弱势的家庭都不是小数目。“昨天中午,我就知道缸里只有两把米了......呜呜。”
她知道缸里沒有米是什么滋味,老奶奶更应该吃一点儿好的东西,她伤情无比地恸哭。“如果......老奶奶没有吃上一点点好东西走了,呜呜......我们大家的心都会痛的,去、去买一只****......”
突然,在“老亡魂”居住的隔壁房间里,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三人惊慌地跑过去。原来,是老人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把枕边吃药喝水的碗碰到地上。
她那干枯的、腊黄的脸颊上挂着两粒大大的泪珠。“木儿......不能用华华的钱,是她读书的钱......再困难也要让她上学......嘘......哧哧......”
老人喘着粗气,乌黑的嘴唇久久合不拢。
“妈,你别说了,我记住你的话了。”汪木元笑吟吟地点头承诺,他不想再增加母亲的痛苦。
“老亡魂”笑了,虽然这笑容,只是微微地看见他脸上的肌肤颤动了一下。“记住......就好,我有话给......她们说,你上街去......讨生活吧......”
“我们就是来陪你说话的!”刘家母女差不多同时回荅。
殊不知,八十三岁的“老亡魂”心里明镜似的。她在完成她心底承诺的事情,这就是她的病情加重的原因。
汪木元背着小华那袋饮料瓶子,到街上去卖,顺便在街上拾一天的破烂。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是母亲故意支开他,也没有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听到母亲的声音。
刘翠华解开一只提来的小布袋,取出五只鸡蛋,这是她家唯一的一只母鸡下的,半个月才存下这几只鸡蛋。人都沒有吃的,哪有粮食喂鸡呢?她舎不得吃,给老人拿来。
“女女,快去烧水,给老奶奶搅碗蛋花花喝......”
她坐在床边,陪着老人说话。老人家抖嗦着抓住她的手不放,嘴唇噏动着没有发出声音,深陷的眼眶里慢慢渗出两粒浑浊的泪珠。
“老妈妈,你有话就说,闷在心里难受......”见老人的神情异样,刘翠华有些慌神:汪木元刚刚走出门哟......
“大华华......托咐你一件事情,我死后......请你照看、看木儿,他人长得丑,没结婚,老了......无人照看,嘘嘘......哧哧......”“老亡魂”的声音很微弱,话语却十分清楚。
“我一走,木儿就落孽了,说......说话的人也沒有,三病两痛......哪、哪个来......来管他呀......”老人难过得说不下去,似乎马上就要咽气的样子。
“你放心,他是我们母女的救命恩人,我们会像一家人一样的过日子,不会让他感到孤独的......小华快过来呀!”她摇着老人的手腕急切地说。
小华听到妈妈的呼唤声,急忙从灶台边跑过来。哭喊:“老奶奶、老奶奶,我向你保证——二天、二天,我要像供养亲爸爸一样供养他,千万要相信我!”
“老亡魂”听到小华说得这么真挚,她放心了,觉得自己再没有什么牵挂。眼角驻留着永远地笑容......走了,走得那么地安祥,她的儿子......今后会生活在有真情的日子里。
那么,“老亡魂”给自己承诺的是一件什么事情呢?为啥她会一病不起?老人的身体一向很结实,汪木元上街捡破烂的时候,扫地、煮饭都是她做的。偶感风热,不应该挥手西去呀。莫非老年人的生命真像灯盏火?说熄灭就熄灭了。
刘翠华叫小华快去请人来帮忙。
她用热水给老子人擦身子,又去找寿衣。一边找一边啜泣:汪木元真是一个穷到极致的人,家里就一只柏木柜,柜里放着一个烂小缸盛米;还有一只柏木箱,里面放着几件破旧的衣服;那只瓦缸是盛吃水的;碗筷和熟食都装在纸箱里;其余便是裂着粗缝的土墙。
很快就在柏木箱里找到了他给老妈妈准备的寿衣;幸好,几年前他给老妈妈准备了一口柏木棺材。
她一边给老人穿戴寿衣,一边失声啼哭:“没有想到他们会穷到这种程度......虽说前几天就来服侍老人,但我从不翻人家的东西。嗯呜......他们是饿着肚皮在周济我们呀!”
她越哭越伤心,啼哭之声也越啼越大,串串泪珠洒落在“老亡魂”的脸上。“嗯呜......一个比自己还矮一头的男人,人众惺尔、戏谑的‘木沙罐’,只有捡垃圾卖的能力,做出来的行为是那些发了财的人做不出来的。嗯呜......让我好心痛呵......”
蓦地,她在“老亡魂”的枕头下面,发现了许多许多的药片,有的药片已经发黄。“哇呀哇......原来老人家一直在拒绝吃药、拒绝医治,你这是因为哪样哟?无非你是想舎去你的命来救我们母女的命?世间还有哪样亊情比这更让人心痛,更让人感动!喔哟......我的妈妈呀......”
刘翠华使劲拍打着枕头:“老天爷,你瞎眼了,我们这种遭受意外的人和能力有缺陷的人,未必然就只有去死么?”
她把那些药片撒了一地,声嘶力竭地嚎哭:“老先人噢,你不该......为了救我们母女,选择了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