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第五十一场一次一镜，开拍！”
“Action！”
这一晚，八月初的沪城下起了大雨，弄堂里冷冷清清，没有雷鸣，只有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属于唐璜的独角戏，也就是剧本的最后一幕，开始了。
艾玲死了，被枪毙的。舞场里的一个起义（革命）领袖遭遇刺杀，艾玲第一个被抓，只因昨晚就她陪着那位大人物。
事后，警局在她的公寓里搜出了一把枪。于是她被押着游行，这是今年第二件惊动沪城的大新闻。
国民哗然，第一次就是不久前全国痛骂的卖国贼兰雨林。
两场游行，整条弄堂都沸腾了起来，群众的欢呼声、叫骂声，和着街头巷尾的鞭炮和锣鼓交鸣。
兰成往窗外的游行群众里扔了一篮子臭鸡蛋。这一次，唐璜演得一片死寂，他麻木得不像个人。
等他听到那声枪响之后，双眼已经发起阵阵洪水，唐璜哭得像个孩童，却硬撑着身子，皱着的青衫摇晃个不停，手指也狠狠地抓着手心。
这种感觉很疼，被短镜头捕捉得恰到好处。
发出一阵低沉的嚎叫，唐璜奔到楼下，“咚咚咚”的脚步声，轻颤的木板上浮尘涌现。光影的效果配合精湛的演技，杨帆整个心都被闹闹抓住，嘴里念念有词，可就是说不出声。
冲进楼下的房间，早已是一片混乱，唐璜惊慌失措的翻完整个公寓，越来越急，越来越急，蓬松的头发被抓得凌乱不堪，消瘦的面庞一片惨淡。
终于，他的目光到了浴室，那里，是兰成和艾玲喝得昏天暗地的地方，那里，他们曾肆无忌惮的疯狂行事。
可什么都没有。
最终，他在不经意间发现了窗台。窗户紧闭，泛黄的报纸糊在玻璃上，唐璜发怒地撕掉报纸。
一张红黄色的信笺掉了出来，瞪大双眼，唐璜哑然。
打开信，字迹隽秀，如同一个江南女子婉婉道来。
“兰成，
我们也许没赶上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那时候的月亮应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纸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现在再去憧憬以前的月亮，自然是欢愉的，是不是要比眼前的月亮大，白，圆？然而奔波在辛苦的路上，往回看，再美的月亮也不免带点凄凉。
我相信你说的，也许三十年后，你我还会再次相逢。
你想做的一切，我也想。你说你去过国外，我想我们能在那里相遇，听说佛罗伦萨很美，也没有战乱，就在那里吧。
你的枪，我带走了。
其实，你应该杀掉我，而不是让我这么孤单。
或者，我早该杀了你。
艾玲”
读完，唐璜阴沉的脸变得疯癫，他冲出了公寓，奔向弄堂的巷口，整个大街上救他一个，孤魂野鬼一般。
大雨疯狂的倾泻在他的面庞，青衫湿透，长发变得邋遢，他埋着头，再奋力地发出那声嘶吼：
“我是汉奸，我是一个汉奸！”
仓皇的街坊再次沸腾，操起家伙将他团团围住，拳打脚踢。
最后的镜头定格在他的头上，那里有人扔了一篮子臭鸡蛋。
“Cut!”
“快去把他扶起来，快点，快啊！”杨帆扔下耳机，张利放下喇叭，两个人奔向还跪在弄堂里的唐璜。
他的头上，黄澄澄的一片，稀拉拉的，蛋清和蛋黄划过面颊，再越过嘴唇，最后流在了地面的积水里。
雨很大，杨帆顾不得带伞，连忙冲了过去。唐璜被几个演员拉着，可他就是不动，呆着了雨里。
这场独角戏，演得太累。身体发酸，但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气，不发泄出来他憋得慌。
张利支开演员和助理，找了把伞，撑在唐璜的头上。
“唐子，起来喝酒！”没了往日的大嗓门，杨凡知道这部戏的难处。
“杨哥……”唐璜埋着的头栽了下去，刚好被杨帆接住。
没有晕倒，他只是累了点。
“《弄堂里》杀青！”
张利拿着小喇叭，大声宣告。演员都很激动，就连呆坐在一旁的唐璜也面带笑意，不过那张脸还是惨白，笑起来的模样有些瘆人。
“唐子，身子没事吧？别感冒了！”杨帆准备了热咖啡，虽然苦，但暖暖身子也不错。
换好了干净衣服，还披了条浴巾，唐璜身子有些发抖，不是冷的，而是因为这部戏。
他人生中的第一部戏，就这样杀青了。
金泽的月亮，弄堂里的苏轻雨，还有最后的镜头里那篮子砸在他头上的鸡蛋……这一切，都结束了。
等张丽宣布完“杀青”，唐璜整个人都还是恍恍惚惚的，他有点分不清戏里和戏外。戏里那个蓬头青年，戏外也是个长发青年，只不过环境变了。
“别瞎想，你是唐璜，不是兰成。”杨帆知道眼前的唐璜是怎么了，低声劝道。
杨帆和张利心里想着同一件事，那就是，唐璜是个真正的好演员。
入戏这么深，这年头太难见。只有真正能融入戏里的演员，才能演出好电影，没有真情实感，一切都是虚谈。
唐璜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话，一个人端着咖啡。
“今晚的杀青宴，你不准缺席！”杨帆的大嗓门重现江湖。
仔细瞧着眼前的欢腾的剧组，还有杨帆和张利关切的眼神，唐璜重重的点了个头。
他终究还是唐璜，不是戏里那个冷漠而又癫狂的兰成。
剧组的杀青宴就在所住的酒店，等剧组收拾好道具和场景，一行人高高兴兴地回了酒店。
这一次，剧组大方的为唐璜安排了车，不再是大巴。
只不过，这车是杨帆找朋友借的，一辆凯迪拉克。
唐璜和杨帆几人刚下车，还没进酒店，就看见酒店门前有个人影。
酒店门前装着霓虹灯，红黄交错的灯光下，是一张大伙都熟悉的俏脸。
“导演，晚宴我有急事，不能参加，实在抱歉。”苏轻雨的烟酒嗓很平静，听不出这声“道歉”是否真诚。
“哦，没事。”杨帆挥挥手，没放在心上。
“那个，我的片酬……”苏轻雨把握得很好，点到即止，不愧是正经出身的演员。
听着这话，唐璜和张利心里一沉，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现金还是转账？”杨帆一脸轻松，毫无怒意。
“啊？”苏轻雨有些讶然，似乎没反应过来。演了这么久，一开始她对这部片完全不上心，尤其是这个男演员，除了那张脸，哪里有演技可言。
但看在片酬的份上，她还是接了，忍了很久，直到唐璜演技忽地爆发后，她变得很不服气，暗地里跟唐璜飚戏，起先看见唐璜出糗她心底也挺痛苦，可哪里知道唐璜竟然越来越会演，还演得比她好！
慢慢的，苏轻雨用正眼来瞧这部戏和这帮剧组。她承认，这是部好片子。可片子再好又能怎样？她听朋友说过，这片子很可能没法上映。一听这消息，苏轻雨立刻炸火了，你不能上映也要我来演？演完后才告诉我？这剧组纯属蒙人！
气恼之下，她听闺蜜的劝告，立马来找导演杨帆要片酬，要是剧组跑路了可就真完了！
本以为杨帆会推脱，苏轻雨甚至准备好要报案了。可哪想到人家会问他要现金还是转账？
苏轻雨反映了过来，脸色有些红。
“转账吧。”输人不输阵，就算给得了片酬，苏轻雨也不想跟眼前这帮人有啥交集。她分析得恨透侧，这帮子人死完文艺，戏路不广，再好的片子都赚不上钱，至于成名？见鬼去吧！
杨帆没说话，掏出手机转好了钱。
“十万块到账了，谢谢导演~”完事后，苏轻雨对着几人晃了晃手机，还故意瞥了眼唐璜，恶心了他一句。她知道，这位在剧组里被吹得神乎其神的男主演片酬才两万，这脸打的，还真是解气！
唐璜几个人眼睁睁的看着苏轻雨跟一辆敞篷宝马远去，站在酒店门前沉默了一会儿。
“唐子，这事儿是我不对，你要多少片酬你说吧。”杨帆叹了口气，心中很憋屈，再讨厌苏轻雨也没办法，大老爷们对一个女人有啥办法？但眼前的唐璜，他不得不在意。
这部片子，很大程度上是唐璜一个人撑起来的。
唐璜没答话，低着头。前前后后忙活了近两个月，比合同里还多出了十来天，他演得很卖力，边演边学，闲暇时候就锻炼身体。唐璜在剧组的这些日子过得很充实，他没怎么想过片酬的问题。
可女主演苏轻雨将这个问题摆在了大家面前，唐璜不得不接招。
“没事儿！杨哥，就按合同里来吧。”没思考太久，唐璜表了态。
“哈哈，唐子，你是实诚人！”杨帆哈哈大笑，拍了拍唐璜的肩膀。
就这样，几个人和和气气的走进了酒店。
杀青宴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结束，唐璜喝得不多，大多数来敬酒的都被张利给挡了回去，但活罪难逃，唐璜被喝高了的张利和杨帆也拉着灌了好几杯。
哥，那可是高脚杯，你给我满上干嘛？还特么是白的……唐璜苦着脸说不出话来，但心里很放松。
经不住剧组助理小婷的软磨硬泡，唐璜还是给出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看着小姑娘也是喝红了的那张脸，唐璜发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感叹。
年轻，真好！
热热闹闹的杀青宴结束了，没啥哭诉的，毕竟这部戏主演就俩，吃苦最多的唐璜都是一脸笑嘻嘻的样子，其他的演员都是特约啥的，感情不深，戏份不累，跑完这场戏还得等别处的下一场戏。
《弄堂里》杀青了，也到了散戏散席的时候了。
PS：这是你的502~
不，这是你的520~
“520，让我像502一样把你黏得紧紧的吧~”
骚气地捋捋额前阐发，唐璜的眸子很清澈，清瘦的面庞有股狡黠闪烁。
“乱瞅啥呢？快支持《文艺独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