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我背叛了我的家族,山神还会保佑我吗?还有我们的孩子...”黒木握着阿玛阿卓从背后伸过来的手,沉重道。
彝人祖宗观念非常重,打冤家被抓走的族人,宁愿做奴隶娃子,也不会加入有血仇的对方家族,这样会让祖神背弃,还会祸及族人后代。
阿玛阿卓亲昵地将头靠在黒木的颈脖,眯着眼轻声说:“我们的孩子,无论男女以后都会是果姬家的头人,他一定会得到祖神的眷顾的....我的黒木,是果姬家的女婿,未来头人的阿爸....”
阿玛阿卓的话,却让黒木眼神更加凝重....
一觉睡到大天亮,杨鹏睁开眼,自己睡在土掌房的炕上。
清晨,山里的空气带着植物和泥土的清香,鸟儿的鸣叫响在耳畔,杨鹏觉得心旷神怡。
突然觉得胸口有点气闷,杨鹏低头一看,只见一张俏丽的小脸趴在自己胸口,还在呼呼大睡,不是阿依诺还会是谁。
“阿妈!...”
阿依诺还在熟睡,轻声说着梦话。
也不知道做的什么梦,抓住杨鹏衣襟的手轻轻的紧了紧,闭着的双眼睫毛轻微闪动,竟有泪水渗出,从嘴角淌出的口水在杨鹏的胸口淌了一大片。
杨鹏一动不动,用手轻抚了下阿依诺的俏脸,这个女娃不像这个时代的女孩,身上没有礼教的烙印,也不像彝人那样性格单一,更像一个叛逆的现代女孩,所以比其他人更容易和自己亲近。
这时候竹门被敲响:“少爷!天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是杨其才在门外敲门。
阿依诺猛得抬起头,揉揉眼睛,又擦了擦嘴上的口水,睡眼朦胧的看着杨鹏慵懒道:“干嘛用匕首顶着我?”
杨鹏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每天早上都会举行升旗仪式,此时大囧,忙也坐起来。
“我...呵呵!防身用的,防身....”
阿依诺惊叫一声,连忙转过头去,开始整理头发和面容,大叫“不准看!....丑死了!”
杨鹏鄙视道:“却!....谁要看你,滴我一胸口的口水...”
阿依诺转过头叫道:“流口水又怎样!反正是你的人,流口水你也赖不掉!”
“好了...我的人!赶紧梳洗一下,要出发了...”
货物也都装好,果姬家的还多送了些山货,马匹不够,彝人又周到地牵来些马。
马邦人员都已到齐,只是没有看见主人前来送行,估计昨晚太尽兴,还没起呢。
杨其才叫来果姬家的大管家:“麻烦给阿卓头人通报一声,我们这就走了,改日再来叨扰!”
大管家正要去通报,这时候头人的院子门开了,黒木从里面走出来,后面跟着不住哭啼的阿玛阿卓。
黒木依然穿着杨鹏给他的汉人衣服,只见他神情严肃地走到杨鹏面前,扑通一声跪倒,扑在地上。
“杨少爷!感谢你救了黒木两次性命,黒木决定从今日起,此生便追随杨少爷您,做牛做马,做少爷家的家奴!...”
杨鹏被弄懵了:“昨天不是好好的吗?有情人终成眷属,今天又唱的哪一出?”
“少爷!黒木背离了自己的家族,现在是没有归宿的彝人,还请少爷收留....”
说着,黒木将头上缠的包头取下,露出头顶前面一条半米多长的发辫,又从怀里取出一把短刀...
黒木两眼含泪,抬头望天,喊道“小凉山的神灵呀!尼蛮家的列祖列宗在上!我尼蛮嘎哈黒木从今日起,便不在是一个彝人了!请神灵护佑我的族人安康强大!”
说着闭眼,一咬牙,便一刀将头上的发辫割下。
“天菩萨!...不要啊!”杨鹏惊叫道。
一旁的阿玛阿卓“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杨鹏知道,彝族男人头顶前的这块头发,又叫“天菩萨”,彝人传说中的山鹰之眼,是彝族男人的尊严和灵魂栖息地。
平时被本族人触碰到,头人都会判决砍手,被外族触碰了,那必须杀死对方,才能找回尊严,即使到了现代,也是彝族人禁忌。
杨鹏当兵时候进彝区的第一天,部队首长专门交代过的,尊重彝人的民族习惯,不能去摸男孩子的头。
如果“天菩萨”被割掉,那这个男人便是被家族所抛弃的人。
围着的彝族乡民们,默不作声,有的也开始抹眼泪。
他们知道,这是在保护自的族人,不被神灵怪罪,也保护阿玛阿卓肚子里的孩子,能获得祖灵的护佑,彝人向来仰慕勇士,而这才是有担当的勇士所为。
杨鹏见他将“天菩萨”割了,知道黒木已经完全和彝族决裂,想了下便道“跟着我,要吃苦受罪,还会有性命之忧,你可能担待?”
黒木伏再地上:“跟了主人,命便是主人的,即便主人叫黒木即可去死,黒木也绝无二话....”
杨鹏见阿依诺在傍边对他拼命点头,便说“好吧!黒木,现在我赐你姓汉人杨!....二虎!”
“哎!少爷,有什么吩咐?”二虎忙跑上前,问道。
“带杨黒木进马邦,教他些规矩,还有汉话...”
“好勒!...”二虎唱了个肥诺,便过去,将黒木扶起来:“黒木兄弟,起来吧!以后咱们就是兄弟啦!....”
杨鹏带着马邦走了老远,后面的阿玛阿卓等人,默默的跟在后面,一直跟了很久...
许久,马邦早已远离果姬家山寨,阿依诺才悄悄告诉杨鹏,如果刚才不收留黒木,黒木只有去死一条路了...。
远处的高山上,隐约传来阿玛阿卓的歌声:
情也真来意也真耶!
妹送阿哥起征程!
妹的心中如刀割!
阿妹情深也重耶!
好像那江边铁线草呀!
水冲沙在不断根。
水冲沙在不断根,
阿妹是哥知心人。
吃饭搛着合心菜,
虽然远隔万重山,
妹心永远想着哥!
............
黒木往山上望了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跟着马邦走远了....
天色已晚,马邦队伍寻到一个旱岩洞,便在里面歇息。
杨其才一路上听闻杨鹏等人在尼蛮寨子的遭遇,少爷还带回一个尼蛮家的大小姐,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这杨鹏真是杨家的千里驹,可惜被扫地地出门了。
入夜,杨其才选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铺开行李,躺上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突然感觉有人捂住了他的嘴,杨其才刚想叫唤,一把尖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傍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过来一个蒙面人,用压低的声音威胁他道:“别说话!跟我走,不然捅死你!...明白了吗?”
黑暗中,杨其才的脖子也能感受到尖刀的锐利,忙拼命点头,让这人挟持着,出了山洞。
“唉!...该来的总会来...虎子!是少爷叫你来带我过去的吗?”出来山洞,杨其才反而镇定了,转头问那个蒙面人。
蒙面人愣了一下,扯下脸上蒙着的面巾,果然是杨二虎:“你怎么知道是我?”
“马邦里就你爱吃大蒜,你一张嘴就是一股大蒜味飘过来,熏眼睛得很....”
“好啦!不废话了,少爷叫你过去有点事儿!让我不要惊动他人...我觉得这个办法最好....”
杨二虎笑嘻嘻地把刀子收起来。
“走吧,杨管事!...”
“恩,劳烦带路!....”
杨其才被带到一股林子里,杨鹏背手站着,黒木右手握着腰刀,左手举着火把站在傍边,猴子和二虎站在远处放哨。
杨鹏神情冷漠,看了一眼走过来的杨其才,冷言道:“跪下!...”
杨其才规规矩矩地跪在杨鹏面前。
“说吧!走了七趟,走私了多少军械到尼蛮山寨?”
“弯刀四千多把.....朴刀三千把,良弓一千二百多张,箭头枪头不计其数....”
“我去你妈的!...”
杨鹏突然上前,一脚将杨其才踹翻在地,从黑木腰间抽出腰刀,刀锋指着杨其才,咬牙切齿道:“好大的胆子!...你这知道这些军械都能组成一支军队了!....那水西彝人造反天下都知道!你这是资敌!....”
“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杨家上下几百口全要做刀下亡魂!...新都杨家遗臭万年!你可担待得起!...”
杨其才爬起来,面容死寂,拍拍身上的灰尘,又从新跪好。
叹息道:“我何尝不知!...天启二年,那奢崇明领着叛军杀到新都近郊,我岳父母均被叛军害死!....第一次尼蛮彝人找我要购买军械,我就拒绝了...”
“后来是他们去了人到新都,疏通了府里的关节,是府里的人去购买的军械,我曾经好言相劝,说过这是要杀头的买卖,但人轻言微,府里没人听我的....作为杨家人,家主的话就是圣旨,都是听命行事.....”
“那在彝山上,你为什么要说是你的主意?”杨鹏态度有些缓和道。
“在外人面前,自然要维护家主体面....”杨其才低头说道。
“唉!你起来吧!....一帮不知所谓的东西!....死到临头都不知晓!...”杨鹏知道错怪了杨其才,叹气发着牢骚。
又问:“是府里哪位老爷经办的?”
“这!....”杨其才不愿意回答。
但一见杨鹏那刀子一样的眼神,杨其才打了一个哆嗦。
“是二姑爷!...他一直经办商行的事...”杨其才迟疑了一下,低头小声说道。
“二姑父....是他!”杨鹏的二姑那个上门赘婿!
原是一个没落家族的读书人,入赘到杨家,才发现是个酒馆娼寮赌坊的常客,杨鹏被赶出府那一次,他就在暖香阁嫖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