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布鞋,但这是纳着密集针眼的千层底鞋,分量不轻。动作突然,杨四六根本没反应过来,被抽得眼冒金星,口鼻溅血。
一旁的健仆你看我我看你,也愣在当场,不敢上前。
打完,杨鹏推开杨四六,冷声道:“做下人的呢,一定要知道尊卑,特别是你这种高等下人...你都不懂规矩,上行下效的,府里岂不乱套?所以今天本少爷教教你,什么叫做尊卑有别,什么是规矩....你可长了记性?”
杨鹏说着便将鞋子扔在地上,伸出没穿鞋的脚继续道:“给我穿上...”
杨四六的两颊淤红一片,满是鞋印,已经开始肿了,口鼻血糊了一脸,十分狼狈。
他牙齿咬得咯咯响,却无法发作,心中唯有恨恨的想“此仇非报不可....不要得意,你等着!等你被逐杨府,我再慢慢收拾你....”
便用袖口擦掉脸上的血迹,上前捡起鞋子,俯下身子给杨鹏穿上。
杨鹏等人到了祠堂前,见祠堂前院子里站了不少人,各房的亲眷都在。
八弟是四房的庶子平时和他比较要好,这时神情焦虑,挤到他跟前,声音低沉道:“六哥,今天这阵势怕不好过,九叔公都来了!待会儿切记一定要服软,过了这关再说...”
俗话说幺房出长辈,九叔公就是杨家辈分最高的人,在庄里养老,一年都难得见上一面....他出场了,总是杨家有大事发生的时候
杨鹏继承了前人的记忆,之前“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清楚。望了一下祠堂里的人,拍了下八弟的肩膀。而后对身后的竹青,耳语了几句...竹青应了一声便退了。
众人见主角到场,自动散开一条道。两旁的族人变得雅雀无声,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大多都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眼神。
祠堂**奉着杨家历代祖先的牌位,牌位两侧篆刻着杨家家训-“祖宗明德远矣,子孙勿替引之”庄严而肃穆。
牌位前放置着香案,有供果、三牲、香炉。一个端公站一侧,手拿朱笔黄册。
太师椅上前排坐着家主杨诚,对面是昏昏欲睡的九叔公,然后是各房长辈,少爷们则站在椅子后面。
杨鹏上前跪上蒲团,先给祖宗上香磕头,然后与长辈见礼:“杨鹏拜见七叔公,拜见家主,拜见各位叔伯...”礼数周全,毫不怯场。
“杨鹏,你可知道今天开祠堂叫你来所谓何事?”杨诚声音不紧不慢,压抑内心的愤怒。
“侄儿不知,请大伯明示。”杨鹏声音也是不卑不亢。
“抬上来!...”杨诚沉声道。
几个健仆抬来一个一具竹榻,上门躺着个肥胖少年,全身缠着布条,有点地方还侵着血,便是杨家五公子-杨春。
少年不住的呻吟“哎哟!....杨春拜见各位叔伯...”
一个衣着华丽的肥胖女人也拿着手绢,哭天抢地的走了上来,哭喊道:“各位老爷!你们可要为我家春儿做主呀!”
“祖宗之地不得喧哗!四房的,杨春如何受的伤?又有何事需要做主?你细细道来。”杨诚肃然道。
“各位老爷:我家春儿一向纯良,与人为善,只知在家温书,从不招人是非...四天前我见我儿读书读得实在是乏了,心中怜惜,便让他出去走走。”
“哪里知晓,出门可巧碰见三房的鹏少爷,在烟花之地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调笑!都是同宗兄弟,我家春儿便上前好言相劝。哪知那杨鹏!不但不听,还出手伤人,可怜我儿一个读书郎,手无缚鸡之力,被这恶人打成这样....请各位老爷为我儿做主呀!”四房夫人说得声泪俱下,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三房杨鹏,可有此事?”杨诚沉声道。
“四伯母,你是否有一支金钗,钗把儿上镶着三颗祖母绿宝石,爵头镶嵌三朵嵌有红宝石的金花和八片金叶?是否最近找不见了?”
杨鹏并不正面回答。
“你如何得知?”
四房夫人这支钗巧夺天工,用材名贵,是她的嫁妆里最贵的物件。前些日子怎么找都找不到了,为此没少责罚丫鬟婆子。
“这钗不用找了啦!半个月前,它已经插在暖香阁老鸨子的头上了,你那只知读书的宝贝儿子,把它抵给了暖香阁,做三日宿嫖的缠头。”
四房夫人愣了片刻,便对躺在竹榻的儿子喝道:“春儿,可有此事?”
躺在竹榻上的杨春一阵皱眉,却不敢答话,小眼珠转了几转,便大声嚎叫起来:“哎哟!....母亲,春儿好疼!...”
四房夫人见儿子不敢搭腔,知子莫过母,她自然知道儿子的品行,但那金钗又她最为贵重的物件,她母亲留给她的念想。竟然被儿子拿去做嫖资!一时火气。
“你个败家子...好好好!就当我没生...今天看我不打死你...”说着捋起袖子露出白胖的手臂,四下找鸡毛掸子。四房的老爷赶紧上前拉住...
“都给我住手!”杨政一声喝。
“三房杨鹏,只问你有没有打四房的杨春,谁让你扯其他。你打是没打?”
“我没打!”杨鹏回答。
“那我儿为何受如此重的伤!说是你打的?难道他还诬陷你不成?”
杨春的父亲—四房的老爷杨宾坐不住了,“腾!”的站了起来质问道。
“哎!...还不是因为四伯的那方‘碧水寒潭'....”杨鹏叹了一声。
‘碧水寒潭'是一方洮砚。
洮砚出产于洮州,就是今天的青海,石料是不可多得的绿石,滋润滑腻,哈气即出水珠,贮墨日久不干,故称雄于砚林。是砚中极品,这四房的老爷痴迷砚台,这方洮砚最为喜爱,妥善珍藏,平日不是至亲好友都不拿出来给人看。
“我的...‘碧水寒潭'怎么了?”杨宾内心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日,我读书乏了,便出去走走,不想在暖香阁见五哥,拿着‘碧水寒潭'又要抵缠头,但那老鸨不识货,还说这样的破石头,河里多了去了,我见是四伯心爱之物,当然上前好言相劝啦...”
“后来呢?...”杨宾声音有些发颤。
“我从老鸨手里要来‘碧水寒潭',准备带回府,哪想五哥上来便抢夺...我肯定闪身躲避啦!五哥一个不小心,就从暖香阁的楼梯上滚落下去了...”
“对了,六伯!当时你也在暖香阁的,可要为小侄作证啊!”
“噗!....”
那个“六伯”正在喝茶,一口茶水喷得老远。
真相他是知道的:两个少爷都在暖香阁嫖宿,
“还有二姑丈....你也是在的...”
“二姑丈”马上解释道:“当时我正在宴请宾客!宴请宾客...”
门口围观的族人“嗡”的一声都开始大声议论。这杨家的老少没事一起去暖香阁那妓院开会吗?
“那我的‘碧水寒潭'呢?”杨宾关切的问。
“被五哥抢去了,一并跌下楼了,跌成了四块...”杨鹏两手一摊,做个可惜状。
“啊!...”
杨宾以拳杵胸,眼睛眉毛鼻子扭成一团,仿佛他的心也跌落成了四块。
“你个讨债的败家货...好好好!只当我当初没生你...今天看我打不死你...”说着捋起袖子,上前便要去揪起杨春。
杨春见势不妙,一个翻身便站了起来。身形矫健,哪有什么伤痛。
一溜烟跑到了门口,回头便指着杨鹏说道:“六郎你不仗义,你可是收了我五十两银子的,说好了这事不告诉我爹...”
杨宾的一只鞋已经飞到了眼前,杨春迅速分开人群,赶紧跑了。
人群哄堂大笑,就连堂上的老爷夫人小姐少爷们,也都憋着,抿嘴不笑出声来,脸涨得通红。
“啪!”
“祖宗之地!肃静!...”
杨政一拍旁边的高脚茶几。把正在打盹的九叔公吓得一哆嗦。
杨政本来想用杨春给杨鹏一个下马威,不成想,却让杨家成了笑柄。
“别以为今天能你能逃过一劫,刚才只是开胃菜,现在这个才是主菜...”
“四六!让醉仙楼的管事过来...”杨政对旁边的四六道。
“四六,你的脸怎么了?”杨政这才发现四六的双颊,有些红肿还有血迹。
四六立刻跪在杨政面前,“老爷,请为小的做主啊!...刚才老爷让我去通传六少爷,六少爷用鞋底抽的...”说着伏地呜呜的哭起来。
杨政拍案而起,指着杨鹏骂道:“跋扈!暴戾!可还有人能管束于你!是我让管家来通传你的,你却将管家打成这样?你这竖子眼里可还有家规?可还有我这个家主,是否要连我一并打了?!”
“他怎么不说我为何打他?我在房里午睡,四六带着家奴直接闯进院内,推倒阻拦的竹香,不曾禀报,直接闯入我的内房。我还以为是官府拿人呢?这等的没规矩....俗话说上行下效,他都如此,下面的人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杨鹏不服的嘟囔道。
“这么说,你还有理咯!”杨政气愤道。
“一个下人,打就打了,依我看,大哥不必动怒。六郎也没说错,直接闯入内房,如果内房有女眷,岂不贻笑大方?这等没规矩,教训一下,也是应该。叫他明白我杨家是有规矩的世家,他也不是什么衙门拿票拘人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