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逸寻才嘶嘶倒抽了几口气,她扶着墙,在床边坐下来,其他人都去训练了,所以屋里只有她一人,她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然后脱了衣裳,大致检查了一下伤口。
肚子上和肩膀上的两处最深,其它都只破了点皮,而那两处皮肉外翻,止不住地流血。听说教习的鞭子都是专克体修的武器,她修为不够高,难以用灵气温养愈合,手上又没有外伤药物,所以就撕了衣服,简单包扎了,等它自己慢慢长好。
恰在此时屋门被打开,就听一声轻呼,云隐叫道:“屋主,你受伤了!”
“没事没事,一点小伤。”见是云隐,逸寻摆摆手,叫他别大惊小怪。
然而,云隐难得固执了一次,蹙着眉头:“是不是教习大人打你了?那个鞭子有法术加持,若不及时治伤,伤口会糜烂,严重甚至有性命之忧。”
逸寻缩回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过几鞭子,我皮糙肉厚,经受得起。”
云隐面色古怪,抿了抿嘴唇,想了想,最后掏出一瓶膏药,低声说道:“屋主,你是女孩子,身上岂能留疤?这药是祛疤膏,我自己制的,效果不错,你留着用吧。”
逸寻愣了两三秒,才回过神来:“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久没人把她当女孩子了,久到她自己都快忘了,此时被提起,她居然感到有些陌生。
“你刚来那几天,我就发现了。”云隐咳了声,老实地答道。
“不可能,我一直伪装得很好,连拐卖我的人贩都没发现,你是怎么发现的?”
她外表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身体尚未发育,可男可女,就算脱了衣服,除了没把子,其它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同,难道她遗漏了什么,露出了马脚?逸寻疑惑中,带了一点警惕,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
感到她怀疑的视线,云隐连忙解释:“屋主你别紧张,我自小跟母亲学了点医术,会看脉,所以才知道你是女孩子,不然哪里能看出来?”
“原来如此。”逸寻点点头,“这事除了你,别人不知道吧?”
云隐摇了摇头:“我没告诉别人,我想屋主女扮男装可能有难言之隐,不便对我们说。”
“还好。”闻言,逸寻大松了口气,女子在修仙界地位不高,她为女子,又锋芒初露,若不小心一点,很可能重蹈沦为炉鼎的不测,她好不容易在从李易荣手里逃了出来,可不想再被送走。
生怕云隐不懂其中的严重,她肃着小脸,语重心长地讲道:“此事不便对外人讲,你也明白角斗场是不收女子的,一旦进来来了,只有尸体才能出去,不想我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这件事情,你最好烂在肚子里,若我听见别人议论,唯你是问。”
在她的威胁下,云隐赶紧点头:“我明白,屋主放心。”
“真的明白?”逸寻见他答应得爽快,并不完全相信。
“屋主,云隐以自己的心魔起誓,若告诉旁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算立下心魔誓了。
逸寻微微一怔,不想他居然以心魔起誓。
修士们注重修养道心,在修仙途中,道心未成,极易误入歧途,修为止步不前,用心魔立誓,对修士来说,便是修行路上对道心的考验,如果做不到,会被心魔反噬,危及性命。
邪修不把心魔誓当回事,但正派修士却把它看得很重,云隐的灵气明显没有阴邪之气,是个地地道道的正派修士,那么他立下重誓,必然不会反悔,正好打消了逸寻的顾虑。
可另一不解又浮上心头,没有人会随便赌誓,为了这么点小事立誓,图什么?
“云兄,这是你第二次为我剑走偏锋了,今日角斗场不惜得罪了邢青岩,告密于我,现在又发毒誓。”逸寻眼里划过一道疑惑之色,“云兄,是什么令你对我如此推心置腹?我自问没多少本事,肯定有别的原因罢?”
云隐仿佛未察觉她言语里的质问之意,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说过,屋主不属于这里,不该困顿在此,我只是想要帮屋主一把而已。”
“真的?”逸寻盯着他的眸子,只见其不吭不卑,不骄不矜,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一片坦然之色。
“屋主不信我,那我也没有办法。”云隐故作玩笑地耸了耸肩。
“信,怎会不信云兄呢?”明知他在装傻充愣,也不拆穿,逸寻讪笑一声,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小心未老先衰啊!
“你不告诉我,我不会刨根追底。”她瞥了眼云隐身上连衣服都遮不住的伤口,努了努嘴,“不过,你有这身本事,不如给自己治治,有闲工夫管我,不如管管自己。”
“屋主······”云隐有些错愕地抬头。
逸寻哼了声,不再理他,起身走至屋外:“今天真是阳光明媚。”
云隐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尔后缓缓垂下头,修长的睫毛投下一排剪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步出宿舍,已是酉时,地下城不见日月,自然不分昼夜,此时,少年们三三俩俩去饭堂吃饭了,训练场里空无一人,逸寻寻了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
一想接下来的几月,甚至几年,都将在这个枯燥的训练场里度过,她便觉得造化弄人,这座城就好像一座巨大的牢笼,将许许多多的人圈养其中,使其相互撕咬蛮扯,不得解脱。
目下,她想要离开这里,已几乎不可能,所有奴隶的身上都有反抗禁制,掌控在主人的手里,如果不解开禁制,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杀掉。说到底,她也不过十二岁的小孩,再如何聪颖狡黠,几经折腾,落到这无底洞般的地方,难免心灰意冷。
心里这么想着,她也跟着叹了口气,即使不断告诫自己不得放弃,也是身心俱疲。
“蠢货,天赐之姿,为什么无病呻吟,唉声叹气!”
她正顾影自怜,猛地几声聒噪的叫骂声传入耳中,吓得她那点旖旎愁绪全没了,霍然起身,四下张望:“谁?”
“哼!以你的修为是不可能找到我的。”那声音嘿嘿笑了两声,十分得意。
逸寻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觉来人没有恶意,便重新坐了回去,只当没听见。
过了半晌,那人不见逸寻有反应,沉不住气了:“小鬼,我在叫你呢!你怎么不理我?”
“叫人不叫名,我哪知你在喊谁?”
“这儿只有你我,我不叫你还能叫谁?”那声音哼了哼,“算了,本大爷勉为其难地告诉你,我在你后面的石柱上。”
逸寻回头一看,瞅见石柱上头,停了一只黑漆漆的鸟,扑棱扑棱了几下翅膀,落在面前,她上下打量:“一只口吐人言的鸟?”
“你看仔细了,本大爷可不是一般的鸟。”那鸟展开翅膀,似乎要让她看个仔细,配上它的小身板,那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逸寻扑哧一笑:“我看不就是乌鸦么?当我没见过。”
“乌鸦?本大爷岂会是那低等生物。”黑鸟不悦,“本大爷乃鸠,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乌唳是也。”
“鸠?”逸寻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过。”
“孤陋寡闻!”那鸟颇为嫌弃地解释,“听过死亡之翼吗?说的就是大爷我。本大爷专和死人打交道,吃腐食,栖朽木,是阴曹地府公认的信使,活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逸寻无语地看着这只小黑鸟:“所以呢?”
“我要和你结同心契。”
“你在逗我吧?”逸寻一口口水喷出来,一脸怪异地盯着他,“你我非亲非故,凭什么我要和你结契?”
“我原本是四阶妖兽,只有化形期的妖兽才能口吐人言,更何况我们鸠鸟族数量稀少,金贵得很,你以为乌唳鸠是地摊货,满大街都是?”黑鸟傲气地说道,“人修皆想与高阶妖修结契,我屈尊降贵,是你赚了。”
“你?四阶?”逸寻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左看右看,逸寻都不能把这只小鸟和四阶妖兽联系在一起。这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冒出的东西,敢自称元婴期,欺负她没见识?
“小鬼,别捡了便宜还得寸进尺,本大爷愿意和你契约是你的福气,你要珍惜,别人求都求不来。”黑鸟觉得受到歧视,明显不高兴。
固然与妖修结契听上去很刺激,但逸寻向来不贪不知根底的小便宜,她果断摇头:“你的福气我消受不起,你找别人去吧。”
“你居然敢拒绝?”黑鸟又惊又委屈,想他堂堂元婴妖兽低三下四地求一毛没长齐的小屁孩,结果还被拒绝了,说出去都没人信。
“你可要想清楚了,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到时候别后悔。”黑鸟继续威逼利诱。
见黑鸟吹的跟真的一样,逸寻将信将疑,大晚上忽然有鸟跑过来求结契,任谁都会觉得有猫腻,何况这鸟一副非她不可的样子,她又不是什么神人。
“不要。”逸寻再次摇头。
黑鸟冷冷地哼了声:“拒绝得这么爽快,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
“正好我也怀疑你是不是在吹牛。”逸寻翻了个白眼。
“小鬼,那就让你看看本大爷的本事,免得推三阻四。”说罢,黑鸟闪动黑曜石一般的鹰眼,忽地射出一股浓烈的煞气,将逸寻定在原地。
被这股威压笼罩住,逸寻只觉一瞬间自己的心恍若坠入冰窖,从头凉到脚底,威压中充斥着死亡,让她不由肝胆俱颤,不由自主萎顿在地,胆怯畏惧涌上心头,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停止呼吸。
待威压慢慢撤去,黑鸟问她:“如此你不怕吗?我捏死你就如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逸寻终于找回了停滞的心跳,她努力镇定下来,望着黑鸟:“我不怕,我知道你并不希望我死,不然根本不会等到现在。”
这只黑鸟刚刚散发的威压绝对在筑基期以上,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如果想杀自己,早就动手了,但它没有,这便说明自己这里肯定有它图谋的东西。
幸而有这么一层关系,不然以她刚刚对黑鸟冷嘲热讽的口气,估计早就死了不下十遍了。
“你倒是聪明。”黑鸟鼻孔里哼了哼,“明人不说暗话,本大爷自然有事相求,今日本大爷闻到你血液的气味,才寻了过来,你血液味道鲜美,灵气浓郁,即使今日我不来,明日必有妖兽寻来,你该庆幸遇到本大爷,不然此时你肯定早就尸骨无存了。”
血液?是了,今日那判官老头抽得特别狠,以致于流了好多血,可她的血难不成有什么厉害之处?但凡修士的血,都比凡人要有灵气美味,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的血怎么了?”逸寻不解地问。
“具体我也不清楚,这股血气十分诱人,我被吸引来,要尝过才知道。”黑鸟飞到她肩头,“给我一滴血。”
逸寻也不吝啬,拆开伤口上的纱布。黑鸟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倏然双眼一亮:“天不亡我,居然能找到如此纯净的药血!”
“什么药血?”逸寻捂住伤口,不给它再尝。
“清冽异常,可解百毒,是为药血。”黑鸟大笑了几声,“没想到你居然是万年难遇的药人,简直捡到宝了!本大爷解毒有望!”
“什么药人?”,逸寻眉头揪起来,“你到底有何企图?说清楚。”
“放心,小鬼,本大爷自然知道药血的珍贵,不会四处宣扬。本大爷只是感慨一下,能在小小的邪修之城,碰到和本大爷一样金贵的物种,还真不容易!”黑鸟嘿嘿笑道,“小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要小心贼人惦记啊!”
你不就贼人之一么?逸寻两眼望天,见过自大的,没见过这么自大的,这臭鸟说话能把人噎死。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死鸟叽叽歪歪,话不在重点,吊得她那颗心七上八下。
“小鬼,要懂得尊敬前辈。”
“你到底说不说?”
见她已在暴怒的边缘,黑鸟才慢慢说道:“你的血我预定了,至于同心契,本大爷不喜欢逼人就范,等明天你想通了,再来此地找我。”
说罢,拍打着翅膀,一转身飞走了,一点都不留恋,那模样分明笃定她肯定会答应。
逸寻恶狠狠盯着黑点越飞越远,呸呸吐了几口唾沫,今天怎么这么倒霉,碰到这种鸟,摊上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