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在表姐沈佩含的安排下进了庆华年做一名练习舞女。表姐带阿七去烫了头发,买了两身新衣,原本底子就好的阿七一下子看上去与上海那些时髦的女郎别无二致。只是阿七还多少有些不习惯,走在路上碰到别人投来的目光总是有些不自然。让阿七不习惯的,还有表姐给她改的新名字:范之玉。之乎者也的之,美人如玉的玉,阿七是认得这两个字的。只是听到表姐这样称呼她还是有些不适应。沈佩含把这两个字写在纸上时对阿七说道:“换个名字就当是新生活的开始嘛,阿七虽然是你的乳名,可是听上去总还是像个乡下丫头,又不是到公馆里做女佣,名字还是要换个好听的。不过我看那些莺莺燕燕的名字也不适合你,不如叫之玉,蛮好的。”
于是阿七,哦不,是范之玉了,就这样做了庆华年的一名练习舞女,平日里都在舞厅里排练学习,晚上的演出还轮不到她上场,偶尔倒是有一些简单的给歌星伴舞的机会,不过都是为了凑人数做一些造型。不上场的时候,阿七反而觉得舒服自然一些,她还不太习惯站在舞台上让众人用目光去洗礼,尽管观众的目光往往也不会聚焦在她的身上。还有的时候,舞女们需要下到舞池中陪客人跳舞,一曲结束或许还要到座位上与客人喝上两杯,这样是可以额外赚到一些小费的。阿七的慢三步跳得还不算熟练,又还不能立刻接受与陌生男子搂腰抱肩,所以在舞厅里似乎像个吃闲饭的。好在舞厅经理看顾沈佩含的面子,并不因此为难她。
晚上舞厅关门的时候,表姐从来都不和阿七一起回家,而是为她叫一辆黄包车,然后坐上陈司令的车离开,往往快要天亮才会回来。那位陈司令在阿七眼里有些配不上表姐,行伍出身,行动做派都有些过于张狂,对表姐倒是温柔的,有时候来接表姐,在舞厅门口遇上阿七,也会和善地对阿七打招呼。可阿七始终不觉得陈司令那样是平易近人的表现,反倒更让人觉得莫名不安。表姐要倚仗陈司令的势力,那么陈司令是图表姐的什么呢?年轻美貌吗?阿七隐约觉得表姐有些可怜。
其实乱世之中哪有不可怜之人呢?
上海的局势也不好起来。北平传来了被日军侵占的消息,新闻纸上的一些言论看了让人感到心惊。上海的街头虽然繁华不减,可是庆华年的生意却有些冷落下来。接连有月余之久,庆华年晚上的来客锐减近一半。经理不得已,使出了各种优惠降价的活动,还多安排了几场沈佩含的演出。
陈司令几日没有来接沈佩含了。这天晚上却光临了庆华年,坐在二楼包厢里看沈佩含的演出。与他同行的是一位年轻人,穿着笔挺的西装,面容白皙清秀,如果不看身型倒有几分女相。因为客人的减少,经理为了撑场面,就让几个不常上场的舞女,连同一些后厨的帮工,都换了衣装坐在大厅里假扮来客。阿七于是也坐在舞池边上的一桌。陈司令进场时还是那样的高调,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存在。阿七的目光却落在了那个与陈司令同行的年轻人身上。在看到他面容的那一刻,阿七有些恍惚,“小少爷……”阿七不禁喃喃念及那个已经要放在内心深处不愿再提及的称呼。不,小少爷已经……何况小少爷是那样的孱弱,与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人是不同的。
可是阿七却怎么也忘不了那个人的身影了。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好像总能看到那个身影。那身影又好像与记忆中的另一个身影重合,一时看到的是高大挺拔的他,一时看到的又是瘦弱残缺的他。阿七索性起身走到阳台上去,靠在栏杆上抬头去看月亮。月亮的光是冷的,可是依然让人觉得想要靠近。那光是那么美,那样的柔和,那样的使人感到平静。
不久之后,沈佩含过生日,陈司令包下整个庆华年举办了一场舞会为她庆贺。来宾中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沈佩含借给阿七一条鹅黄绣金线的旗袍,让她穿着参加舞会。阿七端着一杯香槟在舞会上漫无目的地转悠着,这些人都在谈着她不懂的事,甚至还有她听不懂的外国的语言,她除了吃吃喝喝,也没有别的事好做。阿七穿梭在人群里随意地张望着,一不留神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手中的香槟酒洒了一地,周围的人慌忙躲避。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阿七,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小姐,你没事吧?”阿七回过头一看,正是那个让她几天没能睡好觉的面孔。那人正关切地低头问她,阿七却被这一问勾出了一些对往事的回忆,一时也没有答话。有服务生过来收拾残局,沈佩含也挽着陈司令的手臂款步走了过来。沈佩含看到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尤其是阿七的神色似乎不大对劲,就上前道:“之玉,你怎么这样不小心,看冲撞了张先生也不晓得道个歉。”又转身向那年轻人道:“张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这位是我的表妹范之玉,才来上海没多久。”年轻人笑了笑,毫不在意道:“哪里有冲撞,只是范小姐似乎有些受惊了。”陈司令在一旁对那年轻人说道:“若明,我们那边去谈吧。”
陈司令与那人走去了别处,沈佩含才轻轻推了推阿七。阿七抬手扶住额头,感到有些眩晕。沈佩含关心道:“没事吧?这是怎么了?”阿七抱歉地说:“对不起表姐,我一时失神。我想先回去了……”沈佩含点点头道;“那我让车送你回去。”“不用了。”阿七想到那毕竟是陈司令的车,表姐坐得,她可不敢坐。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都不能留下来陪你过生日,真是抱歉。”
“生日嘛也不一定要怎么过,等晚上回去我给你带一块蛋糕就好了呀。”沈佩含笑着说。
阿七于是一个人走出了庆华年舞厅,也没有坐车,慢慢地走回了家。五婶见她这么早一个人回来有些惊讶道:“舞会就结束了吗?”阿七也无力解释,就说了一句觉得不舒服,就一个人回房间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