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一间“择仙居”的客栈门前。
此间客栈据说是魏洲城最豪华的客栈,亦是最舒适的客栈。
就在车马刚刚停下之时,一名神情消瘦,瘦骨嶙嶙的店伙计,满带笑容,小跑而出。即将来到车马之前时,缓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换上更加和蔼的笑容,哈着身子,等待着马车完全的停稳。
店伙计早已瞧见了李慕崎的马车,如此豪华的马车,只要不是瞎子就一定能看到;即使是一个瞎子,亦能闻到——满是花香的马车,他定会闻到车上的香味,亦能想象的到马车的龙扩。也许在他的想象中,马车一定会更加的华丽,也更加的舒服。这本就是李慕崎想要的结果。就在此时,一定有人已经李慕崎的马车传入每一个深宅大院。李慕崎所希望的那个人,一定会听到这个消息,也许他们描述会更加的华丽。
健马一声长鸣,稳稳的停下。李安桐放下手中的长鞭,正待拿踏木。店伙计已经抢先一步,放在车辕边,满是热情的笑脸,没有注意到李安桐突然变冷的目光;更加没有注意到,李安桐握紧的双拳与浑身的劲力。他的眼中只有贪婪,只有赤裸裸的欲望。
健马长鸣之声,将店中即将坠入梦乡的另一个伙计惊醒。被马声一惊,险些从桌子上跌倒。若不是及时的抓住桌角,他的人已经倒在地上。也正是这一惊,让他的脑袋瞬间的清醒,刚要破口大骂,猛然瞧到李慕崎的马车,慌忙止住。正待起身,又瞧到那个伙计的身影,瞬间一股怒气填胸,冷冷的望着那个消瘦的背影,恨声连连,几乎将自己能想到的污言秽语通通骂了一遍,心中才觉得舒服,才觉的过瘾。然后,面上浮起一层满意知足的笑容,又伏在桌上,很快的便发出一声低沉的鼾声。
人,总是埋怨他人,而从不自思:这到底是谁的过错。
那个满脸堆着憨厚和蔼笑容的店伙计果然没有失望,他得到了穆荷抛给他的一锭碎银。见到手中的碎银,双眼几乎弯成弯月,嘴角几乎翘到鼻孔之上。手中捧着那锭碎银,不住的点头道谢。将自己听来的赞赏之言说了一遍又一遍。心中思道:今日总算能够让全家人吃上一顿饱饭。想到此间情景,面上的笑容不觉少了一丝做作,多了一丝真诚。也正是因为他的心中有牵挂,心中有逃不过的责任才会如此,才能得到如此待遇。
心中少了牵挂,少了一份责任,就会失去许多动力,升职不会去尽自己的全力,只会敷衍。不知在敷衍着自己,还是在敷衍着别人。敷衍别人,何尝不是在敷衍自己?
订了三间上房:李慕崎与穆荷一间,洛秋河与李安桐一间,杜如康自己一间。
杜如康见到李安桐面上的不满之色,忍着笑意,刚刚走进自己的房间,终于忍不住,大笑而出,亦忘记他的笑容李安桐定会听到。洛秋河瞧着李安桐的面容道“其实,老夫也不想与你同在一间房,奈何只能待在一间房中。”
李安桐听着洛秋河的唏嘘声,客气道“要不您与杜如康挤一挤,岂不更好。”
“你怎么不去?”洛秋河眯眼瞧着李安桐道。
“我总得服从我家主人的命令。”李安桐义正言辞道。
“老夫也不敢那样,”洛秋河无奈道。猛然双眼一亮道“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你不防去外面找一个舒适的地方。”洛秋河道,“难得出来一趟。何不好好放松一下。至于他的安慰,我与杜如康足以。”
“幸好这里有两张床,”李安桐佛没有听到洛秋河的言语,懒懒的躺在那张最舒服,亦最宽敞的大床,望着屋顶,道“其实,我有它已经足够。”
“你忍心让一个老人家睡在那样的床上?”洛秋河望着李安桐躺着的那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吗,指着一张看上去十分坚硬。而且十分窄小的床道“年轻人,还是睡那样的硬床好些。老人,睡舒服的床好些。不然,老人定会失眠。”
李安桐正要言语,此时传来阵阵轻微的敲门声,还有穆荷柔弱的声音。
洛秋河慢慢的行走在魏洲的大街小巷之中,哪里有伤者,哪里有饥民,那便是他停留驻足之处。手中执着大书“治病施药”的墨黑大字,肩上背着一个极其巨大的药箱,箱中草药,此时已经所剩无几。虽然他的步履依旧稳定,但是额上的细汗,已如细雨,沿着脸颊滚落,落在满是汗水的衣襟之上。
洛秋河已经忘记了,自己走过了多少条街,亦忘记了走了多久,见过多少病人。又从他们的口中了解到多少位因无钱治病而离世之人,亦从他们的口中了解到许多的伤痛与惋惜,得到许多感激。那一双双满是感激之泪的眼球,令洛秋河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听到他们细说的内情,不免又是一阵伤感与痛苦,哀怨许久,惋惜良久。
洛秋河如此,是李慕崎刻意安排,亦是洛秋河心中所想。一个如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够舍得让那一群可爱的劳苦大众忍受这样的苦难。原本他们不该遭受如此苦难,奈何世上总是会有这么一群人,让他们不得不遭受这样的苦难。一想到此处,洛秋河的眼中满是愤怒与恨意;再忆起那些因饥饿而有些消瘦,面露忧色与病容的孩子,心中几乎有一条极细的鞭子,在狠狠的抽打。这一种难以言语的痛,洛秋河只能低叹。
洛秋河只是一位医者,他能治愈的只有皮肉之伤,治愈不了人心中的伤与痛。他只是一位医者,带有仁心的医者,淌在洛秋河心中的的急流血液,冲刷着他内心的愤怒,亦激涌着他内心的仁慈,洛秋河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一个医者本该拥有的信念。若是医者的心中没有这个信念,那么他只是一个华丽的屠夫,并非救死扶伤的医者。
贪欲与残忍,正是一个医者与屠夫的区别。
阳光西斜,将人影拉的细长,看上去如一个张牙舞爪的恶魔。人,岂不正有两面,一面善,一面恶;善的一面在阳光之下,而恶的一面隐藏在黑暗之中。若是没有阳光,随时都会露出恶的一面,还要在那一面上,带上一张虚伪的面具。
李慕崎的马车在魏洲城转了一圈,停在了一间叫做“汪记粮栈”的粮店之旁。整个魏洲,也只有这一家店粮食最多,但是价钱亦是最高。如此时节,粮食又怎么会不高。所谓“物以稀为贵”,也许便是由此而来。
店中立着七八个伙计,面上亦露着饥色,望着那一张张饥容,李慕崎心中一惊:他们本是卖粮之人,为何也会如此?想来,此店的老板定是一个极其吝啬之人。如此吝啬之人,想来都要对付他便会十分的简单,他只在乎眼前的利益,不能想到长远之计。若是他有头脑,怎么会如此对待一个为自己创造财富之人?
杜如康虽然身为管家,却是一个极其受苦的身份,不论何事,几乎全部由他亲力亲为。头上布着一层细汗,口中不断的喘着粗气,不得不走进这一家粮店。这已是第十八家粮店。他不知这是不是最后一家,心中不断的祈祷,希望这是最后一家。杜如康斜眼瞧着立在马车一旁悠哉的李安桐,心中怀疑自己是一个管家,还是一个跟班?
汪敬举。一张胖乎乎的圆脸之上,挂着一双老鼠眼,细长的眼睛,闪烁着有些猥琐的目光。那种正在扫视着李慕崎等人,瞧到侍立在李慕崎身旁的穆荷时,那种猥琐中,又夹了欲望,赤裸裸,令人恶心的欲望。巨大的鼻子,向天微微抬起鼻孔露着浓黑的鼻毛,一张阔口,向上扬起,嘴角边挂着一丝恶心的口水,划开的一条缝隙,依稀可见里面的黄牙。腆着巨大的肚子,坐在一张几乎将要容不下他身体的椅子。若不是他用力的向后靠去,只怕此时已经掉在地上。
“你说你想在此城中开一间粮店?”汪敬举收回望向穆荷的眼睛,将老鼠眼眯成一条细缝,仔细瞧着李慕崎道,“难道你不知道,这里发生了灾荒。粮食已经成了天价?”
“知道。”李慕崎笑道,“若是我不知道,又怎么会在此地开一间粮店。这可是赚钱的最佳时机。”
“呵呵,有道理。”汪敬举面上浮起赞赏的笑容道,“你来此,将此事说与我知,你是打算与我合作?”
“不是。”
“不是?”汪敬举的面上浮起一层不易看出的怒容道“难道你来此是想显摆不成?”
“亦不是如此,”李慕崎摇头笑道“我是来与你谈生意?”
“谈生意?”
“正是。”
“你想在我这里买粮食,”
“正是。”
“难道你不知道我这里的粮食是全城最贵的?”
“知道,”李慕崎笑道“我也知道,你这里的粮食也是最好的。”
汪敬举大笑道“你不是一个疯子,就是一个极其聪明之人。”
“我像不像是一个疯子?”李慕崎笑道。
“不像。”
“那我岂非是一个极其聪明之人?”李慕崎亦大声笑道。
“你确实是一个聪明之人,”汪敬举的眼中闪着精光道,“是我见过的最聪明之人,也是最奸诈狡猾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