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挂着一轮月——明月。皎洁的月光轻轻铺下,将择仙居园中的几株杨树映的十分的清晰。望着在风中轻荡的杨叶,心中有一丝担忧正在起伏。
穆荷瞧着李慕崎面上缓缓划出的担忧之色,缓缓道“他们今夜难道会有危险?”
“不知道,”李慕崎轻轻摇着头道“不知为何,见到今夜的月色,心中猛然浮起一丝担忧。却也说不出,是在为何事所忧。挥之不去,摇晃在心间,亦流淌在心间。”
“或许你所担忧的并非是我们,而是你自己。”穆荷望着李慕崎的眼睛道“你怕,怕他们今夜看不到你心中所想之物;担心那些东西已经被她们毁去;亦在担心自己不能将这件事尽快的解决。此时的每一场意外,每一种变故,每一秒的流失,对你而言都是一种折磨,一种煎熬。”穆荷的眼球爬上一层红潮,声音有些激动的道“因为你知道: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去等,但是那些身处在饥寒之中的黎民没有太多的时间等待。他们已经···”泪水终于将穆荷的眼眶打湿,穆荷的声音有些哽咽道“他们已经受不了,也已等不及,他们的身心几乎已处在最危险的边缘。只要小小的一丝火焰,便会引起轩然大波,那时只怕谁也救不了他们。”
李慕崎静静的听着穆荷的言语,不觉间,一滴泪水划过嘴角,苦涩的滋味,在唇边流淌。呼吸之间,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苦涩之味。
李慕崎确实在担心此事,他实在没有多少把握。若果真被穆荷言中,自己又该如何?手不自然的摸到一块硬物——那是李书衡暂借给他的一块可调军马的金牌。这本是自己的护身符,此时摸到这一块冰冷的金牌,身上不禁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涌出:它,不仅仅一块护身符,亦是自己的催命符,若是自己不能够好好的解决此事,当地数万黎民定会暴动——他知道刑部之人,只会将犯案之人斩于此地,以示民众。也不会在乎,所斩之人是不是犯案之人,他们来此只为给朝廷一个交代,并未给黎民百姓一个交代,也不为百姓解决根本问题。若说解决,只能暂解一时,将民众的情绪稍缓。在他们拍拍屁股离去之后不久,数万黎民终究会想通此事,亦定会将心声道出,然而那时,已没有人去管理,一道暴民的折子定会上报朝廷。只怕那时,即使有人知道此事定会有内情,也难为他们争辩。李慕崎手中的金牌,便成为了数万黎民的催命符,自己的双手终究会染上无辜的鲜血;待此平息之时,只怕自己亦会遭到百官的弹劾,终究会丢掉自己所珍惜、在乎的一切。
此时,是在救数万黎民,还是在救李慕崎自己,他说不清;此时在为数万黎民所担心,还是在担心李慕崎自己,他也说不清;此时在为数万黎民的未来担心,还是在为李慕崎自己的未来所担忧,他亦说不清。不知在何时,那数万黎民的生命已经掌握在李慕崎的手中,在他的每一个判断中;亦不知何时,李慕崎的命运已经与这些黎民连在一起。
不论怎样,李慕崎的未来依然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那数万黎民的命运,却不在他们自己的手中掌握。
“你说的没错,”李慕崎叹了一口气,道。“只怕那时,我救不了他们,亦救不了自己。”
“此时,我还有两件事,想不明白。”穆荷轻叹一声道,“第一件是:为何要责骂洛秋河,洛先生?另一件便是,你为何派他们二人去查这几家粮店,难道这便是关键?”
“这几家粮店确实是此案的关键:金银已然被他们藏起,藏在一处只怕他亦有些害怕,不敢去的一个地方;然而那些丢失的粮食,并非如金银一般可藏,也不能随处安放。倘若将它们分给饥民,心中又十分的不舍,总觉得若是那样而为,心中便会浮出痛苦之意。而只有一个地方能解决这个问题,却也不能如此解决。若是饥民得不到一点粮食,朝廷必会追查;定会有人会将此事告知朝廷。此时金银已然得到保护,已是安全;只有那些粮食势必会成为最危险之物。只有将它们搁置在粮店之中才是最安全之地;却也不是最安全之地,只有将它们换成金银才是最安全之地。”李慕崎叹息一声道“只怕他们没有想到,消息会这么快的传到朝廷。只愿,还有许多被他们所贪墨的粮食,还有大批留在粮店,尚未处理。我们几乎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却也是处在最危险境地。”
“那么他们是如何安抚民众的?”穆荷好奇道,言语中带着一些担忧。“总不会是糟糠。”
“若只是糟糠,那也是黎民之幸。但是其中定会夹杂已经腐败的粮食与鼠蚁啃咬过的粮食。只因那些东西几乎不用花费他们一分一厘。”李慕崎的面上浮着痛苦的神情道“正是洛秋河证明了这一点,只是还少一些证据而已。”望着穆荷红红的眼睛,李慕崎一声低叹。接着道“已有许多无辜的生命葬送在他们的手中。”
李慕崎缓缓抬起头,望着那一轮明月,眼神满是怒意,憎恨道“而他们并不在意此事,他们所在意的是自己那些已经得到,却不能随意使用的金银。”
“我之所以那般责骂洛秋河,只是想送他一双手脚而已,让他少一些顾虑,亦是在保护我自己不被他们所怀疑,吸引他们的目光与注意。”李慕崎收起眼中的怒意,又将目光移向穆荷轻声道。李慕崎知道自己的怒容与冷意是面对那些心中所憎恨之人,并不是面对自己身边所珍惜之人。瞧着穆荷的神情,伸出手,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此刻我们已吸引住他们的目光,已经完全的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之内。倘若我不如此,我与洛秋河不翻脸,他也难以做自己心中之事,亦难解决我所关心之事。只有做这一场戏,洛秋河才不会被他们所关心,所在意。”
“难道他们不会怀疑吗?不会察觉那只是一场戏吗?”
“若是你不知,你能看出其中的蹊跷吗?”
穆荷摇着头,眼中不断的闪烁着光芒:若非自己已经知道那只不过是一场戏,只怕自己已经相信那是真实的一幕。心中不禁思道:若是一件事情太过完美,总难免不是事先设计,受人安排。若非如此,又怎么会那般真实,又怎么会那般情理想和,又怎么会那般凑巧,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夜风吹过墙角的树叶——墨绿色的树叶,看上去有一种冰冷的恐惧。“沙沙”的声音,在小巷中左右冲撞着那一块块满是岁月流过所遗下的伤痕的灰色砖块。仿佛每一块灰砖上的痕迹总有一段历史——无人关心的历史。人们在乎的,往往是辉煌的那一刻时光,如此落魄的时光,总是待在最阴暗的角落,等待时间的冲刷。但是,往往是只有这样的时光,才是最真实的时光,没有经过任何的打磨与修饰。
华丽,总是经过无数次的修饰,无数次的改动,甚至经过无数次的毁灭,然后再修复才有的结果,已然失去了最初时的那份纯真。
柳枝轻摇,摇着无情、冷冷的夜风,似乎想要摇出一丝温暖,最终却只有失望,在等候。
李安桐轻轻的拂开遮着眼前的那一枝极其顽皮的柳条,也正是这一枝顽皮的柳枝,让他安全的待在现在,而不被院中四处巡视的几位形容凶恶的大汉发现。
李安桐已在这一棵柳树之上蹲了整整一个时辰,没有一丝一毫的移动,亦或是细微的举动。他仿佛是树上的果子,随着树枝与风而动。一双如明月的目光紧紧的注视着四周的一切,时刻注意着那几个极其精壮可怖的大汉——虽然看在李安桐的眼中,与套着一层老虎皮的羔羊无任何差别,却能唬住其他不速之客。他们本就是吓唬那些只有其表,而不具其实之人。若是世上之人,全如李安桐一般,只怕他们只会如狗一般大吠几声而已。
面上看不到一丝疲惫之色,亦见不到一丝不安之色,就如一尊佛像一般,睁着双目看着世人的善与恶。嘴角挂着一丝冷冷的笑容,嘲笑着那几个大汉,亦在嘲笑着今夜刺骨的冷风。
夜风终于将最后的那一盏蜡烛吹灭,就在那一束烛光熄灭之时,李安桐化如一道鬼魅,瞬间从柳树之上蹿下,只一眨眼的功夫,人影便融在夜色之中,再难寻到半分。发生的实在太快,没有一人瞧到他的身影,已亦没有一人听到一丝响动,只有不息的风声依旧在夜空中行走在院中打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