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微微发白,阳光即将射出。而此时,几乎烧了一夜的大火,也已熄灭,只有几处点点星火,在风中闪烁。
原本华丽的官栈,此刻看来,只有几根满是黑烟的红柱与柱上的雕龙,还保留着曾经的宏伟。那些刺目的痕迹,也在提醒着此时此刻,是多么的可笑。
华丽一旦剥落,是否都会是如此,只剩笑谈。若是再添几许怀念,会更加的苍凉与可悲。
瘦高衙差望着几乎只剩下废墟的官栈不住的唏嘘低叹,面上满是恨恨之色,也满是愁苦之色。摇着头,顿着足,双手轻拍、摩擦,眼帘几乎垂下,双眉皱成一团,嘴角歪在一边,张开口,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低叹一声,望着只剩一层的小楼。
“若是你如此低叹能换回它的原貌,那么你继续如此。”李慕崎缓缓的走到瘦高衙差的身旁道,“若是不能如此,如此低叹,只不过是在折磨自己罢了。”
“我真不知此时该当如何?”瘦高衙差满面愁容道,“你有何高见?”
“我也没有办法挽回,”李慕崎淡淡的道,“失去的已经失去,谁会那种能力,再将它变回原貌。我只知道,若是你一直如此,不仅是它,你也有可能倒下。”
“我?”瘦高衙差静静的思考了良久,方才醒悟。拱手一礼,道“多谢先生赐教。若非先生之言,只怕我很难从如此困境中跳出。”
“大人谬赞,”李慕崎笑了笑道“大人定会想到此中情由,还需我言语。”
很多事情,只要静下心,定会明白其中情由,也定能够了解到其中关键。但是,却很难将自己的心静下,认真的思索。人,总是冲动的时候多,冷静的时候少;尤其是在事情突发之时,更是难已冷静,甚至不分真假与善恶。
“若非这一场大火,只怕还要等上许多年月才能翻修,”李慕崎笑望着瘦高衙差道,“大人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嗯···”瘦高衙差听到李慕崎如此之言,猛然一怔。不过,很快便明白李慕崎话中深意,笑道“正如先生所言,定会等上许久年月,甚至有可能得等到满头白发。”
“这一场大火···”
“这一场大火,烧的真是妙,真是妙。”
望着瘦高衙差此时满脸的贪婪之色,李慕崎心中不禁一声低叹:若非他们贪婪,自己又怎么会有机会?若非他们贪婪,自己又如何做安排?不论他们是怎样的贪婪,只要心中还有数万百姓便是幸事,若心中只有利益,没有百姓,只是百姓的一害,朝廷之祸,天下之祸。心中不免又是一声低叹。良久方道“不知大人对那些饥民如何安排?”
“饥民?”瘦高衙差摇头冷笑道“我看是一群暴民吧,怎么会是饥民?饥民怎敢如此?”
“饥民或是暴民,终究是大人一句言语。”李慕崎笑道。他知道瘦高衙差心中所思、所想,望着瘦高衙差面上浮起的喜色,缓缓道“若是大人想请功,我想那些强盗已足够;若是再添上这些饥民,亦是多余,甚至有可能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哦?”瘦高衙差满是怀疑道“此话怎讲?”
“将那些强盗送去,足以彰显大人之功,若是···”李慕崎稍缓了缓,又道“若是再添数十个大人口中的暴民,只怕大人之功,就会有些···”
“有些怎样?”
“大人可还记得。今年并不是丰收之年,”
“那又如何?”
“终于之地,处处有饥民,”李慕崎不禁将目光移向那数十个衣衫褴褛之人,目中满是伤痛道“若是将他们当作暴民,押送县衙,只会为难县衙大人;县衙大人难断,便会上报,再将此事报知上级,此事上级之人,定会将此事驳回;县衙大人心中有怒,定会迁怒于大人、”
“这是我的功劳,他们怎会如此。”瘦高衙差满眼的狐疑道,“难道他们会有功不赏?”
“如此天灾,必生民怨,”李慕崎摇头道“此时并不是抓所谓的暴民,而是安抚。倘若一旦有失,只怕那时定会震动整个朝廷,大人何不细想此事?”
“嗯···”瘦高之人心中虽然还未完全明白,但也想到几处关键,柔声道“那将如何?总不能任他们自去吧?”
“大人何不将他们留下来,再上书一道请功表。”
“这是何意?”瘦高衙差更加的疑惑道,“将请何功?”
“大人难道忘了此地需重新修缮,”李慕崎笑道,“既然需要修缮,定会需要人手。而他们正是最合适的人能选。”
“哦?”瘦高衙差面上泛着怀疑的神色,道“他们又怎么会是最合适的人选?”
“大人难道又忘记了我方才之言?”李慕崎望着瘦高衙差面上的神情笑道,“此刻,他们在大人的眼中是暴民,大人正好可以给他们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他们必会感大人之情,留在此处;大人正好可以将他们用作修缮屋舍之人;然后,大人在另作一书,言大人将一众饥民妥善而用。如此,大人必会得到嘉奖。”
“妙,妙,妙。”瘦高衙差笑道“他们,果然是最合适的人选。”瘦高衙差,拱手一礼,笑道“若非君之言语,几乎失去如此之功。”
阳光完全笼罩整个大地,只有些许的黑影在风中摇曳,在树下逃窜。想要隐藏却不知该藏到何方?黑影,总是不喜欢光亮;若是没有光明,黑暗便能够吞噬一切。
空气中飘荡的风,干裂,没有一丝水气,如此时的大地一般干燥,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老天亦是如此无情,狠心如此,亦残暴如此。望着脚下之民,痛苦如此。他们有何罪过,要遭如此折磨。活着,于他们而言已是一种折磨,何须再添这样的煎熬。
望着满是干裂的大地,穆荷的眼中又有泪水打转,有一滴晶莹的泪珠终于滚落,落在她的衣襟之上。满是泪光的眼睛,望着几位年老之人,用力的用一双肉掌刨着树根;只剩瘦皮的双手,此刻已满是血迹,但他们不曾停下,依旧用力的刨着,刨着···
“他们用不着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于此刻而言,只是一堆废物。”李慕崎看着穆荷拿出的一堆碎银,摇头叹息道“这些东西,解决不了他们当下需求。所谓需要之物,是在最关键的时刻,能帮到他们的物品;并不是在你眼中的物品,就是他们需要之物。”
“那此刻他们需要什么?”穆荷望着李慕崎道“难道这些东西,于他们而言,是无用之物?”
“不,”李慕崎摇着头道“只是此刻他们用不到而已。他们此刻最需要的是这些东西。”
瞧着李慕崎手中的干粮袋,穆荷笑道“果然如此。”
何为善,不是给别人自己认为是最好的东西,而是给他们最需要之物;帮他们最需要之忙;解决他们最急之事。
望着穆荷与那几位老人交谈的身影,李安桐的目中布上了一层温柔之色,嘴角上扬的弧度,能够挂一只葫芦。那温柔的眼神,仿佛是一汪湖水。映着穆荷的笑容,也倒映着她的容颜,亦倒映着穆荷的身影。在这一瞬间,李安桐的眼中,只有穆荷的身影,已无他物。
魏洲城,本是繁华之地,富饶之所。此刻,映在众人眼前的只有数不尽的荒凉,道不尽的悲伤而已。街角,巷尾,墙角,满是满脸愁容的饥民;污浊的胳膊上,只有一张瘦的几乎干涸的皮铺在上面;眼中的光泽几乎完全的消失,只剩下最后的一丝残喘;面上的骨骼,清晰可见,每一处棱角,也显得是那样的明显;身上的衣服,又怎么能够称作是衣服,是一堆褴褛的布条紧密的拼凑在一起,勉强的遮住身体;脚上的鞋子,没有一双是不破的,也没有一双是干净的;露在空气中的脚趾,上面不仅满是泥泞,还有许多的疮疤;身体卷曲在一起或倚在冰冷的墙角,亦或斜靠在几乎枯死的树干之上,干裂的嘴唇,上下起伏,似在言语,却又听不到一丝声响。
也许他们在祈祷,在祈求,祈求上天,祈祷明日。
若是苍天有眼,他们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明日与今日,又有何区别?
若是心中没有了希望。又怎么能够等到明日。希望在明日,今日之希望又在何处?总是在希望,而不愿去为明日努力,明日亦只有失望。
李慕崎不忍再看,怕泪水将眼角打湿。此时的他必须收起所有的怜悯之心,只有如此才能将他们从此种境地中救出。他,便是他们心中的希望。
只有人才能改变现状,也只有人才会创造奇迹。
ps:不要认为你比其他人特殊,只有死人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