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响亮的鞭挞声,紧接着一声健马的长嘶,伴着猛烈地踢踏声,透过厚厚的窗帷传到温暖的车厢中,惊醒了正在思考的洛秋河。手中的白子猛然掉落,在棋盘上一跳一弹,恰好停在一个最差的位置上,那一步几乎是一步死棋。洛秋河看着那枚棋子停在那一处,几欲将眼泪低落。斜眼偷偷望着李慕崎,只见此时的他正将窗帘打起,眼睛正望向车外:一匹黑色的健马踏步如飞,如一道黑色疾风一般迅速的掠过车窗。马上有一位着蓝色衣衫的男子,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前方的路,有些粗矿的胡子迎风飞扬。就在与李慕崎擦肩而过之时,那人的眼睛恰巧望向李慕崎。四目相对,李慕崎在他的眼中,似乎看到一丝诧异的神色,却又不敢十分的确定。待要仔细观察,那人已回转过头,从马车边疾驰而过,只有一道被马蹄踏起的尘土被风送来,模糊的影子在尘土中闪烁。微一眨眼,飞起的尘土,又被风吹散,露出那一道黑色的影子与骑在它上面的蓝色人影,鞭子抬起,用力的击下,击在马背之上。那匹马吃痛,一声嘶吼,四蹄狂飞,踏起的尘土,阻挡了李慕崎的目光。蹄声也愈来愈远,隐在一片几乎没有树叶的密林之后。良久,李慕崎才收回目光。
洛秋河眼见李慕崎的目光正在望向车窗之外,又瞧了瞧一旁的穆荷,只见她星眸半闭,嘴角挂着一抹笑容,似在出神,又似打着瞌睡。忙伸出手,缓缓的、轻轻的想将那枚白子拾起,却不想刚刚碰触到,耳边就响起了李慕崎的言语“既已落子,莫要悔棋。”洛秋河听到此言,心中一阵羞愧,忙道“谁说我要悔棋,我只是想将这枚棋子摆放稳妥而已。”鼻子冷冷哼了一声,“与你对弈,我还用悔棋。真是笑话。”
李慕崎还未开言,穆荷已经轻笑出声,白皙的手指轻轻的在脸颊上滑动。洛秋河见到穆荷的动作,以及她脸上的表情,吹着花白的胡须,狠狠瞪了穆荷一眼,道“小姑娘,哪能懂我老头子的想法。”洛秋河虽然如此说,面上不觉浮起一道红晕,心中终究有些羞涩,声音亦有些结巴,“下···继续··下啊。”
李慕崎收回思绪,眼睛盯着棋盘:原本洛秋河已是败局,不想他那无意间的一字,看上去虽然是一招死棋,不想李慕崎手中捏着的黑子迟迟不能落下。李慕崎不知他这一子该下在何处?洛秋河那无意间的一子,将自己的白子杀掉一半,却也将李慕崎的黑子封死一半;原本已是无用的白子,此时已然活了过来,将李慕崎的黑子包围。若是李慕崎的这一子落错,只怕这一局李慕崎必输,而且会输的很惨。
“有意思,”李慕崎手中执着那枚黑子,脸上挂起一丝无奈,慢慢的又爬起一些诧异,缓了缓,又道了一声“有意思。”
洛秋河听到此言,又见李慕崎执着黑子,迟迟不落。眼睛慢慢的移到棋盘之上,同样盯着那枚白子,良久方才想明白,面上不觉浮起一层潮红之色,眼角微弯,满脸的兴奋,心道:无意间的一子,不想既然是如此的结局——置之死地而后生。“哈哈哈···”洛秋河眯着眼望着那一子白棋,又望向李慕崎,止不住的激动“怎么样,没有破解的招数了吧。哈哈··难道你还不打算认输。”
“那倒不一定。”李慕崎的眼睛放出一道精光,面上浮起一道笑容,也因兴奋,面上浮起一层红潮,笑道“你先瞧我这一子如何?”
洛秋河瞧着李慕崎刚刚掷下的那一枚黑子,眼中浮起一层明亮的光华,大笑道“好,好,好。”然后抚着自己的胡子,道“果然是一步好棋。若是我。只怕很难想到这一招。”与声刚落,已将白子落下。
“你要小心喽,”李慕崎看着洛秋河落下的那一枚白子,笑道“不要将自己的优势丢掉。若是这一局你再输了,可就白白浪费了那一招秒棋。”
“怎么会,”洛秋河漫不经心的道“我怎么会输,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哦?是吗?”李慕崎笑道“人往往总是输在自己的优势之上,而不是在自己的劣势。”李慕崎的眼睛微弯,弯成一个如狐狸眼的弧度,笑道“总以为自己已经占尽了优势,胜券在握。恰恰在此时,才是决定输赢的关键。”语声刚落,已将黑子落下。
洛秋河瞧着李慕崎刚刚落下的那一枚黑子,心中一惊,不敢再有一丝大意,收起心思,认真的思考着。
人心总是那样,越是有把握的事情,越是掉以轻心,不加思考;而对于为难的事情,总是会投上全部的精力。人生并不是为了要赢某一个人,而只是为了战胜一个人的心——自己的内心——真正能打倒自己的,只有自己。
杜如康听着车厢中的笑声,眉头微微皱起,面上浮起一层苦闷之色,嘴角高高撅起,眼帘低低垂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任由它在眼前翻飞,左手无力的拉着缰绳,右手紧握着长鞭,高高的抬起,却没有将它击在马背之上。舒了一口气,又将长鞭放下。斜眼望着李安桐:只见他骑在一匹通体白色的马背之上,一只手握着缰绳,一只手把玩着韩忠邦送于他的那把匕首,眉宇间满是笑意。见到李安桐如此神情,杜如康心中的苦闷愈甚,又抬起握长鞭的右手,还是没有击在马背之上,击在了马鞍上。“咚”一声闷响,李安桐听到这个声音,却并未回过头去瞧,依旧把玩着那柄匕首。不过他的嘴角翘起,眼角的肌肉抽动着,弯成一个迷人的弧度,眼角的余光,瞧着杜如康,他已经如此瞧了一路。李安桐此时哪是在把玩着匕首,分明是在逗弄着杜如康。若是杜如康瞧到,只怕会跳到李安桐的马背之上,将李安桐一脚踢下去。
幸好杜如康并未瞧见,这也是他的幸运。若是果真瞧见,只怕也只能干瞪眼,在心中想想而已。凭杜如康的实力,又怎会是李安桐的对手?
风,更加的疾,似要将树干折断。猛烈地风,带来一阵尘土与飞沙。
来不急掩面,杜如康的脸面,已经被沙石狠狠的击打。风沙过后,杜如康的面上、发上满是尘土,还有一节枯枝停留在发间。面上现着被风沙击打的痕迹。杜如康在心中低低的咒骂着,却也不知在咒骂何人。眼角的余光,恰好望到了李安桐,只见他此时的模样也是十分狼狈,头发乱糟糟,上面不仅有尘土、沙石,还有些碎叶,断木枝。见到如此情景,杜如康的心终于得到一丝安慰,不再咒骂,亦不再苦闷。面上突然浮起一阵喜色,然后纵声大笑。心中也是十分的开心,思到:就这个样子,也算是高手。哼。抢我的马,再让你抢我的马。哼,风啊,再吹的猛烈些吧。
杜如康此时太过兴奋,居然忘记自己此刻也在风中。
按照李慕崎的安排:杜如康本是管家,李安桐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卫,而李慕崎是一个商人——粮商。这个方法,看上去虽然十分的招摇,却又十分的合情合理。只有如此,才能安全的进到魏州而不被怀疑。原本那匹白马是杜如康的坐骑,却被李安桐强自骑去。杜如康委屈的望着李慕崎,而李慕崎淡淡的道“若是你能将他从马背之上一脚踢他下去,那么马就是你的;若是你不能,只能等,等到即将进入魏州之时。”
杜如康无奈,只好驾着马车,一路上恨恨的望着李安桐,将苦闷之气全部撒在马背之上,却也没有真正的、用力的抽打它们。杜如康心道:总不能将自己的闷气发泄在它们身上,它们已经相当的可怜。
也只有可怜之人,才会真正的同情或是帮助可怜之人。世上大多是看热闹的人,他们在看别人的热闹,难道别人不是在看他们的热闹吗。
一棵早已枯死的树上挂着一面旗——一面已经被风雨吹破的旗,上面书着一个大大的“茶”字,旗的一角已不知飞在何处,原本是白色的帆布,已经泛黄,还有一层浓浓的被烟薰过留下的痕迹。望着那个歪歪扭扭的茶字,杜如康的面上露出一丝喜色。轻轻的晃动缰绳,那两匹马也是十分的聪明,加快脚步。只一晃眼的功夫,已经走到那株枯木之下。
杜如康与李慕崎处询问几声,得到李慕崎的同意,方跳下车辕,望着小店走去。李安桐也在此时赶到,跳下马,四周巡视一番,方才打开车帘。只有穆荷匆匆跳下车,李慕崎与洛秋河依旧在下着那一盘棋,此时已到了关键时刻:洛秋河的额上布着一层细汗,面色潮红,手中执着一枚白子,迟迟不落;李慕崎虽然并没有那般紧张,却也是锁着眉头,认真思考着棋局。见到如此情景,李安桐便将车帘放下。引着穆荷,望小店而来。
此时,杜如康刚刚将昏睡的店小二唤醒。店小二揉着朦胧的眼睛,满眼的睡意,还有浓浓的不满之色,斜瞅着站在他面前的杜如康,几乎将要破口大骂。猛然惊醒,将已到嘴边的污言收回,赶忙换上一张笑脸,招呼着杜如康。干涸的油污毛巾,擦拭着破烂不堪的桌子,桌子之上的油污早已干涸,不然定能炒两盘油腻的菜。若不是那厚厚的,已经干涸的油污,杜如康也不忍心坐在这张桌子旁。虽然它满是油污,至少看起来还像是一张桌子。
“万分抱歉,怠慢您喽。”店小二哈腰笑道,“只因最近几乎不望人烟,这鬼天气又是这般,因此才会打瞌睡,实是抱歉。”
“无妨,”杜如康笑了笑,摆手道。“不知此地距离魏州还有多远?”
“嗯···”店小二思索良久方道“明日此时定能到达。”
“怎么还有这么远的路程。”
“并不是路程远,而是再走百里,那里十分的不安全,趁着天色未晚,您最好在那里投宿一晚,明早再走。”店小二满脸的关心道“最好投入官栈。”
“哦?”杜如康有些好奇道“难道没有客栈可投?”
“那倒不是,”店小二解释道“那里最近十分的不太平,据说还有强盗出没。听到这个消息,已经有好几家客栈关门。如我这样的小店,几乎已经完全走空。若不是这里距离县城近一些,据魏州地界远些,只怕也难维持。饶是如此,也实在没有其他的事物,只有一些卤鸡蛋、酱牛肉、玉米棒子。”
“没有馒头?”
“我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了。”店小二苦笑道。
“哦,”杜如康回头望着穆荷,穆荷笑了笑道“也只能如此了。”
店小二将东西用一张牛皮纸包起来,交到穆荷手中,接过杜如康递过的银两,又是一阵感谢与感激,那些银两远远的超出了那些食物的价值。望着即将远离的杜如康,高呼道“客官,您最好加急赶路,在太阳落山之前最好能到达那一家官栈,如此便能少一分危险,”
红日几乎西沉,只有几道红霞在西山徘徊,如血的霞光在空气中闪烁,指引着前进的道路。夕阳还未完全的落下,天边已挂起一颗星辰,星光十分的昏暗,却也能照亮它的周围。就在昏暗的星光之下,有一面旗帜在迎风飘扬。望着那面旗帜,杜如康一扫疲惫之色,露出一丝喜色,长鞭轻轻的击在马背之上。两匹健马似是感应到杜如康心中所想,望着迎风飘动的旗帜,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