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康手中端着茶盅,却未往嘴中送去,停在他的胸前。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凝望着李慕崎,面上不知何时浮起一丝潮红之色。窗外的风,透过敞开的窗袭来一阵疾风,吹起了杜如康的衣角,发出一阵瑟瑟之声。他仿佛并未察觉,依旧在望着李慕崎——细细的品茶,动作是那般轻缓,茶盅浮起的茶气萦绕在面前,被风吹散,又慢慢的凝聚,而后又被打乱。许是因吹来的这一阵风,李慕崎的眼睛不知被何物所吸引,缓缓地移向了窗外,嘴角渐渐地绽开一朵笑容。仿佛如三四月吹开桃花的春风。
杜如康的眼睛渐渐地模糊,眼前李慕崎的身影不断的在变化着,不知何时,李慕崎的身影已经与杜如康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身影重叠在一起:
那年是何年,杜如康已经记不清,那年是何季节,已经有些模糊,只记得那时花已遍地,花香已经满园,绿叶已成荫,风吹过,夹着浓郁的叶香。
那一年杜如康刚刚买下百翠阁,那时百翠阁还未称百翠阁,那时杜如康称它为“翡翠园”,只因后院有着如翡翠一般的园子。经营的项目确是一模一样,虽说是一样,却又完全的不同,那时店中的物品几乎无一真品。
杜如康已记不清李慕崎第一次来时是一个什么日子,只记得那是一个午后,店中已无一人,就连街道之上几乎也无一人,只偶尔传来一道惶急的人声。炎热的气流,透过层层阻碍,终究还是顽强的袭来,让人无处躲藏,只能承受着那种煎熬与痛苦。从心底深出涌出一阵睡意,首先爬到了眼睛之上,眼帘变得太过厚重,几乎无法抬起,只能垂下,头仿佛也在那一瞬之间变重了许多,只好趴下,放才能解缓那种压力。趴下大约只一盏茶的功夫,杜如康的眼前便出现了周公,还未坐下。心中猛然听到一个声音,猛然间惊醒,张开朦胧的睡眼,模模糊糊的端详着站在眼前的人影,一身华丽的装束,头上戴着紫金冠,腰间束着一条极其华丽的玉带,上面的宝石映着阳光,更加的刺眼。
杜如康慌忙揉着自己朦胧的睡眼,轻轻晃动着脑袋。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清醒了一大半,面上堆起自认为十分和蔼的微笑,眼角弯起的弧度几乎能挂一个灯笼,就连眉梢也满是浓浓的笑意,世上几乎再也找不到一张这样的笑颜。不仅有些夸张,还带着厚厚的猥琐,只是杜如康自己不知。
杜如康又怎会知道那笑容是多么的猥琐,他只认为那笑容此时已经打动了李慕崎,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李慕崎对他的浅笑与点头。人,仿佛总是看不到自己的不足与过度之处,总是凭借着自己伟大的想象,劝说着自己、安慰着自己、告诉自己那便是真实,却不知这样的想法正在欺骗着自己。人仿佛就是喜欢欺骗,不论是怎样的欺骗。
李慕崎的样子实在像极了一个暴发户,几乎什么也不懂,不论杜如康怎样的述说,怎样的介绍他只一味的点头,表示认可。杜如康那时也是在太过兴奋,并未发觉李慕崎举手投足间的那一种优雅,也并未发觉他身上有一股掩饰不住的贵族之气。那时的杜如康,眼中只看到一堆金潺潺的钱币与往后的设想,还有心底中掩不住的笑容与嘲讽——嘲讽着面前这一位无知的暴发户。
杜如康确实没有失望,他确实见到了他心中十分想见的金钱,也见到了李慕崎转身时面上挂着的那一抹自豪与满足的笑容。看在杜如康的眼中,那笑容是多么的可笑,又是多么的无知。杜如康几乎想要大声笑出来,却并未如此,他还是有很好的职业素养。
望着李慕崎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杜如康终究还是大笑而出。此时,他也分不出自己在笑李慕崎的无知,还是在笑面前的这些金银。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李慕崎的身影又出现了,夹在人群之中。望到那个身影,杜如康的面上又堆起了笑容——比方才还要浓烈的笑容。但是他见到跟在李慕崎身后的人时,面上的笑容莫名的僵硬,嘴角不自然的抽动着,眼角的肌肉猛烈的跳动,即将脱口而出的言语,猛然卡在喉咙处,仿佛就如吞了一个臭鸡蛋,吐不出来,却又咽不下去。面上原本的红**色,猛然间便成了猪肝之色,额上也浮起两三条青劲。眼睛直直的望着李慕崎身后的衙役,那几人杜如康全部认识,他们每个人都拿过杜如康的好处。但是此刻,他们的神情只说明一个问题——他们与杜如康不熟,而且此来只为执法。杜如康见到这样的表情怎能不识得,只能在心中暗暗叫苦,恨声连连。
良久,杜如康终究开口,想将在心中编织数十次的言语倾述而出,甚至他已将该用何种语气、配合怎样的表情也完全的设计完成,他自认为绝对的完美,无可挑剔,任何人见到,也会十分的同情于他。即使他是一个骗子。杜如康只说出一句话,便被衙役打断,杜如康的表情与言语只好定格在那一刻,认真的听着衙役的裁决。越听心中越是惊怒,面上还不敢露出一丝的不满之色,只能认真的点着头,还得讲些违心的言语。
衙役的裁决其实很简单:赔款,赔礼道歉。只是赔的数额实在令杜如康心惊,而且十分的痛苦,几乎会让他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满腔的恨意化成浓浓的怒火望着李慕崎,几乎想要在此时将李慕崎大卸八块,面上却又不敢露出丝毫。还得堆着满满的歉意之情,于李慕崎施一大礼。抬起头时,只见李安桐手中拎着四五件杜如康视如生命的古玉与珍品——那是他藏在后院极隐秘之处的物品。见到那些物件,杜如康终于明白一事:这件事并非偶然,而是蓄谋已久。心中实是恨到了极点,也只认为此事只是官商勾结,并未有其他。随即尾随李慕崎而来,见衙役于李慕崎施礼而去,心中有些讶异,却也并未放在心头,而且那时心中怒火中烧,并未细想。又见李慕崎与李安桐二人往城外走去,心中又有几分欢喜,更加不会去思考自己忽略的事情。
转过城外一片密林,猛然想起一阵怒喝声,紧接着便是两声尖锐的惨呼声,呼声未绝,又传来两声闷响之声。听到这两种声响,杜如康急忙寻声音出处跑去。
只见在一片开阔的野草丛中,躺着两具尸体,背上闪着两支寒光,寒光之上还有挂着一丝暗红色的血迹,黑色的衣服之下流淌着浓浓的血液,血液并非是猩红之色,混杂着黑色之物。风吹过送来一股腥臭之味。显然他们是死于剧毒,而且定是此时留在身体中穿胸而过的那两支毒箭。
就在杜如康眨眼的瞬间,一道黑色的人影从树上疾窜而下,稳稳当当的停在李安桐与李慕崎面前的数十步之间。一双如鹰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李安桐,瞳孔慢慢的收缩,光线也在急剧的凝结,嘴角浮起一丝赞赏的笑容。“果然好身手,就差那么一点点。不然此刻我也已经躺在血泊中。幸好,差了那么一点点。”
“总得留下一个活口,否则,你认为你自己能躲过我的出手?”李安桐的嘴角露出一丝邪邪的笑容,收缩的瞳孔的盯着面前的黑衣人,轻叹一口气道“不然,又怎么能知道幕后的主谋。”
“好大的口气,”黑衣人冷哼一声,不屑道。话音刚落,人已如飞燕一般迅速的望李安桐掠去。右肩的肩头被利器割破的衣服迎着风瑟瑟的抖动。黑衣人的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刃,迎着阳光,泛起道道寒光。
那一柄短刃猛然间化作一道闪电,疾向李安桐的胸口刺去,动作是那般的完美迅速,简直令人无法躲避。“叮”一声脆响在空气中回荡,在李安桐的胸前闪出一阵火花。那柄利刃与一把匕首碰在一起。匕首的刃,却被短刃切出一块缺口。“好刀”就在李安桐刚刚吐出这两个字的瞬间,那柄短刃又疾向李安桐的咽喉割去。那一刀是那么般的迅速,又是从一个令人难以想象得到的角度攻来,几乎无人可以躲过这一刀。
一声脆响,是利物划过皮肉刺到骨头的声音,借着便见到一阵血花溅出。猩红的血花,模糊了双眼,染红了野草。
惨呼声还未完全的发出,又是一阵骨头碎裂的脆响。黑衣人手中的短刃已经掉入草丛,直没至柄,右手也已无力的垂下,鲜血正在不断地流下,流在草丛之中,将不知名的野花染成血色。黑衣人的眼角闪着痛苦的泪光,下巴已经脱臼,鼻子已完全碎裂,歪在一边。面上浮着一层清白之色。
李安桐将镶在他牙齿之中的毒药打出,又狠狠的将他脱臼的下巴合上。经过这一阵折腾,黑衣人已经晕过去三次,又被疼痛唤醒三次。满眼的凶光,瞅着李安桐,那眼神似要将李安桐撕碎,方才能解他心中之恨。
李安桐瞧着黑衣人的眼神,缓缓地道“说还是不说?”
黑衣人强忍着剧痛,摇着头,不发一声言语。李安桐见如此情景,不怒,反而笑了,笑的十分愉快。显然,李安桐也不希望黑衣人爽快的便招出幕后主谋。
见到李安桐的表情,黑衣人的心中不自觉的倒吸一口凉气,满眼的凶光慢慢的变成丝丝恐惧之色。就在黑衣人还在挣扎纠结之时,李安桐已经将他身上的所有关节打碎,又在慢慢的帮他接骨。黑衣人的后背此时已经彷如水洗一般,身上的肌肉已经麻木,不停地兀自抽畜。眼角的泪水已将身下的衣服打湿,歪在一边的鼻子,淌着清澈的鼻涕,与泪水混在一块。
李安桐盯着缓缓转醒的黑衣人,冷冷道“现在,说还是不说?”
黑衣人忙点着头,刚要开口,猛然间双眼一凸,瞳孔瞬间放大,脸上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嘴角流出丝丝黑血,夹着浓浓的腐臭之味。
见到如此情景,李安桐一怔,呆呆的望着已然死去的黑衣人。
“不论事情的成与败,他终究只有死路一条。”李慕崎轻声一叹道“可惜,一条人命就如此的终结,想来他也不知会是如此结局。”
良久,李安桐才缓缓的道“我想只有一人会如此。”
“你说的是她?”
“是。”李安桐点头道。“除了她,还会有谁如此,谁还有此实力?”
“不论是不是她,此刻我们也只是猜测,也只是怀疑,”李慕崎望着李安桐笑了笑道“我们总不能凭着自己的猜测去为某人定罪,也总不能凭着自己的想象去评断那人。下定论,终究是需要证据,而不能只是靠怀疑与自己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