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行功完毕,老叟原本黑色的长须此刻尽数化为银白,脸色也一篇灰白,面如死寂,干柴般的双手伸向怀中,微微颤抖着掏出了一粒药丸,喂入口中,运气良久,这才稍稍恢复了点元气,脸上有了些血色,微微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子,从竹桌上拿起一杯水,喝下后长长吐了口气,然后又转身看向还在入定之中一丝不着的老妪,眼神中满是欣慰,缓缓挥了挥手,只见边上的轻纱便披了上去。
此时的老叟,神情凝重,走到竹窗边,推开窗子,吐出了一口浊气,暗自想到“可惜,我年纪已大,加之重伤在身,气血早虚,这武道瓶颈明明已经近在眼前,却不得窥探,唉!不过若让我重新选择,这一身武功不要也罢,她也不会因此而身殒,可恨啊!”
竹子依旧安静,蜜儿仍然还在沉睡之中,老叟盘腿坐在老妪身边护法,良久,只见老妪额头一片红晕,片刻后“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这才悠悠转醒,看见身上披着的薄纱,脸色不由羞红一片,看着边上入定的老叟,微微有些入神。
“咳咳!”老叟咳嗽了两声,却并没有睁开眼睛,老妪连忙穿上了衣裳,此时老叟这才睁开了双眼,嘶哑着声音“恭喜妹子顽疾得除,功力更上一层楼了,这容貌也变得和二十年前一般无二了!”
老妪听闻,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的容貌,自从受伤以来,虽然武功依然进步很快,但是这容貌却一天天衰老下去,如果不是神女宫驻颜有术,只怕早已经和老叟这般面容枯槁了,如今恢复容貌,对女性而言,欣喜之色溢于言表,之间老妪颤抖着摸着自己的额头,惊讶的看着自己,不觉有些呆了。
“哈哈,小妹,恭喜了,为兄总算是可以功成身退了,走吧,出去看看吧,饭也差不多准备好了,也算是我最后一次和村民们见见了,总要交代一些后事啊!”老叟站起身子,看向老妪的神色充满慈祥,只是想到自己时日无多,多少有些暗淡。
“大哥,莫非真的毫无办法?”老妪看向老叟,此刻的老妪容貌和四十岁的夫人相差无几,甚至还要胜之,双眸之间隐隐带有魅惑,这也是神女宫功法的特点之一,日后有了阴阳神功,这样的问题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除非谁能够破除这武道屏障,才能回天有术,而这样的人,数百年不见记载,上一个还是少林一位隐世高僧,连我派当年祖师也是一线之隔,黯然辞世,而后武林数百年似乎也没有听说过谁能打破屏障,那些一线之隔者似乎总是再难以前进,可惜其中原因我却是无法知晓了。妹子不必伤心,人生终有一别,参透这生死,才能终达这武道巅峰啊!”
咬了咬牙齿,老妪狠狠点了点头,“小妹,小妹尊听大哥教诲,就让小妹陪完大哥最后一程吧!”
“也罢,走吧!”老叟挥了挥手,门开了,而沉睡中的蜜儿也终于醒来,看着踱步而出的老叟和中年美妇,蜜儿偷偷的望竹屋里张望着,寻找着自己的师父,可是竹屋里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难道师父被老叟打死了?正在疑惑之时,只见边上的中年美妇看着蜜儿:“蜜儿,还不过来,师父就在这?”
蜜儿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中年美妇,用一副不敢相信的语气嘟到:“这,你,你是我,我师父??”说完眨了眨眼,就要往屋子里跑去看个究竟。
中年美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蜜儿,过来,为师怎么教你的,你忘了你那入门掌法——春雨化雪掌是怎么练成的了?难道还想再去练一次?”
提起这个,蜜儿满是苦水,原来这入门掌法,虽然不难,却必须在冰天雪地里才能入门,试想一个9岁的小女孩儿如何能够忍受冰原里的寂寞和酷寒呢?只见蜜儿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师父,你就是我师父,师父你最好了,蜜儿再也不要去那个连死人都看不到的冰原了,师父,师父,师父”蜜儿不停地叫嚷着,多少让一边的老妪有些尴尬,而老叟却兴致勃勃的看着这一切,微笑不语。
“好了,再叫就去思过崖静坐去,还不过来!”中年美妇转过头去,“走吧,王兄!”老叟也不说话,径直向前走去,中年美妇随之跟上,还在叫嚷的蜜儿立刻停止了嘟嚷,变得乖顺而可怜,快步跟上,拉着中年美妇的袖子,就这样跟在后边,心里却有些疑惑:“师父一下子怎么变得这么漂亮了,王前辈莫非还会这一手,哼,以后这江绝正好当我苦力,哈哈!”想到这,蜜儿不禁有些高兴,只是未来可怜了江绝而已,不过作为师姐的蜜儿哪里管得了师弟,为师姐服务在蜜儿看来天经地义。
打着小算盘的蜜儿和师父还有老叟一行来到了村里,小村以捕鱼为生,偶尔也打打猎,一村人其乐融融,步入村中,不时有人向老叟问好,“王老,您来了,前面河滩上正在烤鱼呢,大伙听说您来了,您看,羊都杀好了!”一位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过来,神色很是恭敬。
“嗯,我带着几位客人去转转,马上就过去!”老叟微微摆了摆手,男子便恭恭敬敬的退到了一边。“王兄,没看出来,这里的人对你很尊崇啊!”已经化身中年美妇的梅花夫人,看着一路上不断上前来打招呼的村民说到。
“我本被此地一老医所救,还连累他不幸辞世,自然得担起这行医的担子,这些年也都是我给村民看病,我自知无法久留,所以这歧黄之术也传授了下去,故而均对我还算尊敬。其实我却要感谢这些村民啊!”
“这是为何?难道他们还能有什么帮助?”梅花夫人多少有些不解,这些村民明显毫无根基,压根不懂武功,甚至毫无根骨可言,哪里来的帮助。
老叟微微一笑,“小妹啊,武道除了这内力修为,这境界也是相当重要,不然少林这样的佛门也不会讲究入世了,到了巅峰之时,这瓶颈的突破光靠内力的累积并不有效。这些朴实的村民,虽然不懂武功,但是看着他们这般的宁静的生活,却对心境修为有着意想不到的好处,只是为兄大限已至,无法再继续下去了,唉!”
老叟看着梅花夫人黯然的模样,微微摆了摆手,“妹子别想那么多,为兄一生也算是轰轰烈烈,江湖虽不再有我,但是我依然活在江湖之中,走吧,去吃点东西,我也很久不来了!”
说着带着梅花夫人和蜜儿来到河边,只见这里热闹非常,村民们在这支起了许多烤架,大伙儿围着烤架载歌载舞,中间最大的烤架上烤着一只全羊,丰厚的肉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隔得老远都能够闻个清楚,大伙看见老叟来了,纷纷停了了手边的活儿,载歌载舞的人群也停止了舞动,大伙儿都望着这慢慢步入的老叟,突然谁发出了一声欢呼,大伙儿也跟着欢腾起来,纷纷和老叟打着招呼,梅花夫人并没有进入人群之中,只是默默看着老叟的身影,不由得呆了。蜜儿却按捺不住少女好奇的情怀,偷偷从师父背后跑开,不用说,却是找那个刚刚入门的大师弟去了。
这一夜梅花夫人喝了很多,老叟的即将离开让村民们伤心不已,但是却也众星拱月般将老者围在中间,纷纷拿酒来敬,好在村长早早给老叟备好了茶水,这一夜大伙都醉了,除了两个人之外。小村的后面,江绝一个人在这拼命的练剑,无辜的树叶成为了他剑下的亡灵,他使劲的挥舞着手中的木剑,恨不得将所有的情愫都注入其中,而蜜儿就在一边看着江绝舞剑,出人意外的一言不发,这夜江绝那消瘦的身影深深的印在了蜜儿心中,这一夜几人都心事重重,只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夜深了,村子里情悄悄的,江绝回到住处,却见一团黑影,立在门前,“谁?师父是你吗?”江绝看着一动不动的黑影,隐隐有些害怕。
“绝儿和为师进来”说着闪入了房内,江绝迅速跟了进去,虽然不知道师父大半夜来这里做什么,但是他知道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交代,他关上了门,点燃油灯,关上了门,老叟便坐在床上,看着江绝。
“师父,师父,您没事吧!”江绝觉得今夜的师父显然有些反常,不自觉担心起来。
“为师没事,这么晚找你,有几件事情交代给你!你必须仔细记住,切记,谁也不能告诉,即使你二师父也是,你能答应为师么?”老叟看着江绝,目光中满是殷切。
“嗯,师父放心,打死不说!”江绝狠狠地点了点头,老者不由想起来当年收他为徒的情形,“当年此子为了保护父母遗物,差点被人活活打死,他不忍心之下才援手相助,竟发现此子竟然为极阳之脉,而且性格倔强,和自己当年如出一辙,昔日在神剑派先师收下自己也是因为如此,而自己资质有限,勤苦练习之下方才有今日的修为,相信此子未来成就也绝不在自己之下。”
看着目光坚毅的江绝,老叟这才缓缓道来:“其一,绝不向任何人提起我是你师傅,切记,切记,当年为师一身杀孽,恐怕日后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在你武功不足以自保前,切记不要袒露身份啊。其二,这《火经》千万要牢记于心,内力初成之前切记不可修炼,否则必死无疑。其三,这其三,为师当年有一把神剑放于洛阳萧家,此外还有一些心得体会,日后你武功小成后自可以去取,这神剑能否保住得看你自己的造化,此剑名为“泣血”,乃一把有灵的神剑,不过你切记神剑少用,外物终究只是外物,人本身才是最为重要的,执迷于外物终究是下乘的做法!此外,如果萧家日后有难,定要全力相助,如果势不可为,定要保住萧家一丝血脉,这些年,也不知道萧家到底如何了!你,这三件事情记住了吗?”
“记住了,师父放心!”
“好好,为师也可以放心去了!”
“师父,你去哪?绝儿舍不得师父你!”说着江绝的眼泪就要落下,老叟刷的一下起身,用长袖捂住江绝的脑袋,擦去了他眼角的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忘了吗?”
江绝狠狠抹了抹,重重的点了点头,“弟子,弟子,谨记!”
“好孩子,唉,你我师徒至今日已经六年有余,而如今为师大限已至,清晨便会坐化西去,你我师徒之情也就止于今日了。记得去神女宫一定要谨言慎行,言行必须如君子一般,切莫痴迷红尘,为师九泉之下看着你呢!”
“师父!”江绝再也止不住泪水,狠狠的哭了出来,他猛然跪了下去,睁大眼睛看着师父,泪水不断的从眼眶中涌出,却也浑然不顾。
“唉,生死有命,你父母早亡,如今为师也驾鹤西去,以后就靠你自己了,梅花夫人乃我金兰之交,除了《火经》之外,其他你可全然告知,为师去也,明日你就上路吧!”说完老叟飘然而去,只剩下江绝一人在这空荡荡的屋内,江绝看着师父离去的方向,狠狠的磕了几个响头。
那夜梅花夫人醉了,虽说内力惊人,但是一人喝下几坛烈酒,终究还是难挡酒力,梦中她又看见了当年的他,白衣飘飘,又想起了他们兄妹三人一起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日子,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些微笑。而蜜儿则卧在一旁,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练习神女宫功法的她早已经朦朦胧胧知道了一些东西,今夜江绝那潇洒的身影和在她看来出神入化般的剑法让她不自觉的醉了,可是心中却还是有些疙瘩,总想着如何去欺负下这新入门的师弟,可是却又有些不舍得,矛盾的她辗转反侧,半夜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天亮之后,梅花夫人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老叟就在那竹床之上,安然而去,面容祥和,看着老叟离去的样子,梅花夫人再也忍耐不住,伏在老叟身上,大哭起来,蜜儿看着师父伤心的样子,也暗自难过起来,竹林之外,江绝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嘴角苍白的他显得摇摇晃晃,却狠狠的盯住了竹林的方向,听见梅花夫人的哭声,江绝的泪水缓缓流下,又被他狠狠的抹在脸上,但却怎么也止不住这滴下的泪水,索性闭上了双眼,痛苦的回忆着这五年中的点点滴滴。
雨,不期而至,竹林在雨中发出一串呜咽之声,瘦弱的江绝迎着着雨,却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竹林前,梅花夫人依旧哭的撕心裂肺,却是突然间气急攻心,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昏死了过去。蜜儿害怕的看着师父,此刻她脑海中只想到了江绝,奔跑而出的她却见到了倒在那里的江绝,竟然吓得大呼了一声,顾不得这雨,只能缓缓将他拖入了竹林之内,心中却是焦急万分。倒是这雨越来越大,似乎述说着这恸人的一切。
此时的江绝,年仅11岁,4岁丧父,5岁丧母,而如今,却也失去了那个如父亲般的师父,这一切难道真是天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乎?谁也不知道,只是这样的事实未免太过残酷。
在这雨中,所有的悲恸都化作了老天的哭泣,只是却有几个影子,依然在竹林外一闪而过,消失在这大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