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砬子位于安邑到石门关六十里处,因一座小山包而得名。
王老汉就在官道边上开了一间小茶棚,供过往的行脚客人歇息饮茶,一天也能落下几十文,今天正是午后,烈日炎炎,正应该是往来客人歇脚纳凉的好时机,可王老汉却独自蹲在烈日之下,嘴里不知还在嘟囔着什么。
茶棚里只有寥寥两桌客人,余下四、五张桌子都空着,有些过往的客商准备进棚子,可是一看其中的一桌客人,就都退了回去。
那一桌坐着两个人,二人身后还站着四个彪形大汉,左边一人四十余岁,长得有些干瘦,一张脸上总是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双眼睛不时看向官道安邑的方向;右边那个长得奇丑无比,身材结实异常,一身武士服被身上的肌肉撑得紧紧绷起,仿佛随时会挣脱衣服的束缚一般,一双大眼冒着凶光四下踅摸着,谁到门口,他的目光就射向谁,行商们基本都是被他给吓出去的。
在他们的桌边斜靠着一对镔铁锏,一看就是那凶汉的兵器。这一桌明显就是江湖豪客,见这个凶神弄得小茶棚客人锐减,难怪王老汉郁闷得蹲在地上,大概是在默默问候着凶汉的家里人吧。
另一张桌上坐着三个文士打扮的年轻人,看样子就像是三个读书人结伴出门游历一样,因为在茶棚外的树荫下,拴着三匹健骡,每匹健骡上都挂着一柄长剑,书生配长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君子六艺”之中就包括剑道一项,只不过看那三柄长剑的华丽剑鞘,估计这三个书生也就是为了摆摆样子,三个书童打扮的小厮坐在树荫下轻声说笑着,应该是三位公子的伴当。
屋内凶汉一桌咋咋呼呼,声如响雷;而书生这一桌浅斟低酌,微笑晏晏。两桌的气氛大相径庭,看着这两桌,王老汉只觉怪异,也有些好笑。
按照正常来讲,来茶棚喝完茶略微歇息一会儿就走,可这两桌坐下就不动了,仿佛在等什么人,看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的王老汉感觉今天恐怕要出事儿。
这时,从官道缓缓行来一人,是从石门关方向过来的,众人也不以为意。
来人三十余岁,灰布长衫,头上很随意地挽了一个髻,用一个青竹簪子扎起,空着两手,看脸上是一副笑脸,唇上一抹小胡子,颌下无须。
小胡子晃晃走进茶棚,看了看两桌客人,径自走到一张空桌前坐下:“老板,来碗茶!”
王老汉连忙斟了一碗茶端到桌上,小胡子天生的笑脸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便好心地提醒小胡子:“客官,慢用,饮完就赶紧上路吧。”
小胡子略感诧异,看了看王老汉,王老汉背着凶汉那一桌向他使了个眼色,小胡子明白了,感激地向王老汉笑了笑。
小胡子喝着茶,一双眼睛四下踅摸,当看到凶汉那一桌的时候,被凶汉一眼扫到,凶汉“啪”地一拍桌子:“兀那小子,看什么看。”
小胡子一缩脖,摇了摇头,意思是没看什么,凶汉还要呼喝,同桌的瘦子一拉他的手臂,目光向外示意,凶汉顺着瘦子的目光向外看去,同时,三位公子的那一桌也把目光投向了外面。
官道上,安邑方向,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牵着一匹健骡,健骡上稳稳地坐着一位粉衣小娘,年轻人不停地说着话,而健骡上的小娘有时回应地笑一笑,但大多数都是年轻人自说自话,来的正是刘响与许萍。
现在已是他们离开安邑的第二天了,一路上,刘响就像是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乡下小子,看到什么都新鲜,不停地和许萍说着话,开始许萍还有回应,到后来彻底被这个话痨打败了,不得不用沉默来对付刘响,而刘响丝毫没有觉悟,你不答话我也说,仿佛不说话就会憋出病来似的。到后来许萍心里不无恶意地想,到了燕京,一定找一个小屋子,把他一个人关在里面三天,看看是啥结果。
看到茶棚,刘响对许萍道:“妹妹,我们到茶棚歇一会儿吧,说了半天嘴都干了。”
许萍白了他一眼,心想:你还知道嘴干啊。但表面上还是甜甜一笑:“好吧,哥哥你也说累了也说渴了,就歇一歇吧。”
刘响将许萍扶下健骡,牵着健骡也来到树下:“三位小哥,借借光,我也把骡子栓在这儿。”
三位书童忙点头答应,空出位置,刘响一边拴骡子,一边还叨咕着:“三位小哥费费心,看着我这头骡子,这家伙脾气不好,看谁不顺眼就踢,你们可得小心点儿啊。”
进了茶棚,刘响将许萍领到一张空桌上,殷勤地用袖子给许萍擦了擦凳子:“你坐妹子。”
王老汉端上两碗茶,刘响确实渴了,“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咯”的一声打了一个嗝,扬声道:“老爹,再来一碗。”
看着刘响那模样,许萍不禁抿嘴一笑,这一笑,令那一直不错眼珠盯着她的瘦子眼睛一亮,信口说道:“好个标致的小娘!”
刘响听了,不满地开口道:“喂喂喂,我妹妹标不标致干你什么事儿,恁大年岁怎么这般口花花。”
被刘响一顶,瘦子一愣,“噗嗤”一声,三位公子中的蓝衫公子笑出了声,瘦子老脸微赧,正待出声,凶汉发作了,他“啪”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碗也蹦了起来,一边的王老汉心里就是一揪,来了。
凶汉圆睁二目,瞪着刘响:“那小子,我大哥夸你妹子,是看得起你们,你怎么这等不晓事理,信不信爷爷我打掉你满嘴牙!”
看着凶神恶煞般的凶汉,刘响似乎害怕了,小声抗辩着:“凶什么凶,你敢打我,我就到官府告你,不信你还敢抗拒官家。”
看着色厉内荏的刘响,凶汉也不搭理他,转向那个蓝衫公子:“刚才是哪个酸丁笑了?有种再笑一个让爷爷看看。”
此言一出,三位公子互相看了看,同时“哈哈”大笑起来,简直就是打脸啊,凶汉怒不可遏,站起身来,瘦子一把拉住他,盯着三位公子,阴恻恻地道:“看来我们兄弟是走眼了,想必三位也是混场面的,还请报上名号,咱们亲近亲近。”
一位白袍公子专注地看着茶碗,仿佛这只茶碗是多年的古董一样,漫不经心地道:“‘黑石两条狼’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亲近还是免了吧,咱们可没什么交情。”
此语一出,瘦子二人同时脸色一变,没想到对方开口就道出了他们的名号。
“黑石两条狼”是占据黑石山的两位寨主,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两年前被胡蛮“铁狮堂”收拢,作为胡蛮在华夏的爪牙,江湖之人对他们深深厌恶,怎奈二人始终占据在黑石山,山高林密,就是官军也无法轻易围剿,此次他们下山,就是奉了“铁狮堂”的命令追杀许萍,没想到在这个小小的茶棚里被人道破了行藏。
瘦子向凶汉使了个眼色,凶汉会意,操起一只镔铁锏怒喝一声,向三位公子砸去,三位公子正端坐桌边,见凶汉挥锏砸来,也没见他们如何作势,人影闪动,三人齐齐飘出茶棚,“喀嚓”一声,沉重的镔铁锏砸在小方桌上,将方桌砸的粉碎,一旁的王老汉心中一声哀鸣。
飘到屋外的三人当中蓝衫公子朗声喝道:“好一条凶狼,来来来,出来见个真章。”
凶汉怒吼着奔出茶棚,瘦子也提起另一条镔铁锏冲出茶棚,原来他们是每人使一条镔铁锏,到得茶棚外,大树下的三个书童解下挂在骡子鞍鞒边的长剑,递给各自的公子,三人擎剑在手,立刻一改方才酸儒的模样,露出飒飒英姿。
刘响见他们出去动手,心痒难耐,想要出去看热闹,许萍头也不抬,冷冷道:“你倒有闲心,还不赶快喝完,一会儿这些人就冲我们来了。”刘响一惊,急忙道:“那我们赶快走吧,我歇好了。”二人拿起包袱,走出茶棚,此时外面已经动起手来。
三位公子对上两条狼,三支长剑三条匹练也似,将两条狼困在中间,两条狼毫不在意,两条重锏在他们手中直似玩物,挥将起来,倒也与三人斗了个旗鼓相当;另一边,四条壮汉对上了三个小厮,壮汉两人使刀,两人使剑,三个小厮都是使剑,七个人缠斗在一起。
刘响绕过厮杀场面想去解下健骡,此时那个小胡子也跟了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刘响,突然大叫一声:“小兄弟,你是从安邑来的吧?我好像见过你。”此言一出,场中拼斗的双方立刻罢战,场面当时静止了。
刘响解缰绳的手好像定住了,斜眼看向小胡子,心中暗骂;许萍一双俏目射出两道凌厉的目光盯向小胡子,小胡子依旧笑眯眯地回望了许萍一眼;交战的双方都看向刘响,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许萍。
刘响强作镇定,继续去解缰绳,口里道:“谁是安邑来的呀?”可他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黑石两条狼”中的瘦子向三位公子一抱拳:“几位,对不住了,今天是我们弟兄莽撞了,在下赔礼了。”说完,也不等三人回应,提着镔铁锏走向许萍,凶汉和那四个壮汉也向许萍逼来。
三位公子见状,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收剑,看着两条狼的作为。
走到许萍近前,瘦子“嘿嘿”笑道:“不想今天几次走眼,差点儿把正主放过,姑娘,把东西拿出来吧,老子可不忍心向娇滴滴的小娘出手。”
许萍脸如寒霜,冷冷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闪开,让我过去。”
凶汉后面一个壮汉暴喝一声:“兀那小娘,我家大寨主怜香惜玉,你痛痛快快交出手中的东西,大寨主饶你一命,如若……啊!”话未说完,变化突起,只见他双手捂住双眼,惨嚎不止,阳光映射下,可见他的双眼有银光闪动。
瘦子离许萍最近,他看出来许萍手动了动,想是射出了暗器,刺瞎了壮汉双睛。低声叫道:“小娘暗青子厉害,大伙儿小心一些。”
见许萍暗器了得,几人心中加了几许戒备,团团围住许萍,小心而又坚定地逼向许萍。
一旁的刘响见状,大呼小叫:“喂喂,你们还要不要脸,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娘,喂喂喂,你们怎么还看热闹啊!”后一句自是对三位公子那一帮说的,一群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关注着场中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