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天德三年(公元1151年)春三月
清晨,燕山府内的街市上,已是人来车往熙熙攘攘一派繁荣景象。当时南人北渡之风盛行一时,一些文人志士,目睹了二帝被虏,岳飞被害等一幕幕惊世骇俗的惨剧之后,对大宋的昏庸早已心恢意冷,失意的文人为了仕途归附了女真权贵,另一些人为谋求生计也拥入了燕山府。燕山府东门外大延寿寺前的南、北柳巷之内,已成为南人北渡的云集之所,巷内酒楼、茶社、教坊、瓦肆众多,彷佛是来到了汴京城内大相国寺前的闹市之中,形成了宋人汇聚的城外之城,各色买卖人来到燕山府之后,都要去柳巷来消遣一番。每日里柳巷之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忽然,从一家店房之内扔出了一卷包袱,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拉着慧真就往外走,
“于老板,求求您了,再宽限几日吧!等我师傅的病好一点,我们就走。”
“说不行就是不行,叫你唱你不唱,那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好!我就答应唱,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听好了,今天晚上就上场。”
“不行!慧真不能答应他!”店房里传出来老尼茗芥的声音,接着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片刻之后,店房里传出了一阵哀号声,“师傅!师傅!您醒醒!都怪我不好!”
慧真的哭叫之声,逐渐被街市中那人来车往的喧闹声所淹没;在这条街巷之中死人的事,几乎天天都有,人们已经司空见贯了。在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都是靠卖艺为生的人,无论那一行在柳巷之内都能找出小有名气的佼佼者。要说最抢眼的还得首推说唱艺人张牛儿,他名叫张仲轲,小名牛儿,本是个渤海人,因为他不务正业,家境每况愈下,又逢战乱之年,就只身来到了燕山府,他久混在市井之中以说唱为业,被人戏称为“杂侃张牛儿”,他每日在柳巷内的一家茶社说书,因为他的口不错,不久就在书场中小有名气了,听书的人自然是愈来愈多了。
一日天将过午,吏部侍郎许霖也走进这家茶楼来听书。这家茶楼座落在大延寿寺正门的斜对过,正好是丁字路口的把角处,茶楼的位置相当好,再加上杂侃张牛儿每天都在这里说书,所以小小的茶楼总是被听书人围的满满当当,挤在外面的人,大都是些卖苦力的人,只能闻其声,不能见其人。
这天下午,蔡松年领着小玄也挤进了人群,他俩并不是来听书的,而是四下里张望在寻找许霖;此刻,许霖正在聚精会神地听书,一本《刘知远》让张牛儿一说确实别有风趣,许霖也听入了神,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来找他。当蔡松年和小玄二人走到他跟前时,他竟没有发觉,蔡松年重重地拍了他一下说道:“你还要我们等到何时,才肯出来啊?”
“哎!外面的人真耽误事,也不叫一声,我光顾听书了,把正事都忘了。”许霖说着,站起身来拉着蔡松年就往外走。
当他们三人来到大延寿寺的山门前时,不巧的是寺内正在做法事、念午经。
“寺中方丈,现在何处啊?”许霖向寺内的门人打问道。
“正在大雄宝殿内做法事。”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僧人指着大殿说道。
此时,从大殿中传出来群僧诵读真经的声音,伴随着法器的声响诵经之声颇有韵律,彷佛是众僧面对佛祖的虔诚唱颂,似乎使每个聆听者都能感触到那远离人间天籁之声。
许霖、蔡松年和小玄只能无奈地在大殿外面等候,待寺内的午经诵读完毕,已是斜阳夕照的黄昏时分了。当寺内的方丈从大殿里走出来时,他三人立刻迎了上去,老方丈满面堆笑地将他们三人带入了后堂。
“上次我跟您说的那个孩子就是他,大名叫慧玄。”许霖说着指了指蔡松年身后的小玄。
“大概裂到什么程度,能否让老僧看一看?”老方丈问道。
“那就请方丈过目吧!”蔡松年说着就将身后的小玄拉到老方丈的跟前,强行退下了小玄的内裤;老方丈仔细看过小玄下身下裂的程度,只见小玄没有一般男孩子的基本特征,二卵很小向两侧番起,而中间有一道深深的裂痕,由于长久不能治愈,两侧的皮肉已经有些粘连,根本看不出男孩子的那个小玩艺原有的形状,所能看到的就只有裂痕的上方露出一个小小的头来,老方丈用手**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说:“看来是裂度很深呀!老僧明日要去云居寺交复经卷,可带他去见一见老僧的师兄史君庆,如二位官人不见外的话,老僧就留他在寺内小住一宿,明日一早就赶往云居寺,二位官人意下如何?”
“就依方丈所言,劳您费心了,我们就先走一步了。”蔡、许二人向老方丈拱手作别,老方丈也没有挽留他们,就拉着小玄去了后堂;当蔡、许二人步出大延寿寺的山门时,天色逐渐黑了下来。
“前面有一家从汴京迁来的酒肆,我们二人不妨前去小酌几杯?”许霖建议道。
“改日吧!今日,燕京各方名士要在披云楼为张通古大人庆贺寿筵,我们不妨一同前往去助兴。”蔡松年说着就到茶楼前面的马桩上去解马的缰绳,而许霖忙吩咐他的随从们去筹办俩份寿礼,一并送至披云楼。
蔡松年拉着马走过来,又问了一句:“你是去,还是不去?”
“那我就随你一同去吧!”许霖也牵过一匹马来,随口应道。
“天色不早了,要去就快走吧!”蔡松年说着已飞身跨上了马。
许霖也飞身上马,他二人便直奔迎春门而来,蔡松年纵马在前,他刚刚拐出柳巷的街口,就远远望见一队人马从东向西奔来,看样在好像也是直奔迎春门而来。
“看那支队伍的气势好像是崇义军啊!”蔡松年慢不经心地对许霖说道。
“难道是完颜亮又回来了?”许霖随口应道。
“说不准!”蔡松年应道。
“前面可是蔡、许二位大人么?”只见完颜亮骑在马上高声喊道,拍马急驰过来。
“给皇帝陛下请安!”蔡、许二人急忙翻身下马,跪拜在完颜亮的马前。
“二位大人请起,不必多礼,朕本想邀请两位大人前去都元帅府一叙,巧的是两位大人不请自到了。”
“陛下!为何不去前面披云楼一叙,今天各方宾客在那里为燕京遗老张通古大人庆贺寿诞!”蔡松年建议。
“好!如此甚好!那就一同前往吧!”完颜亮说罢打马前行,赶上了队伍前面的萧裕。
“萧将军慢行!朕与蔡、许二位大人前去披云楼为张通古大人祝寿,都元帅府之事就拜托将军了。”
“陛下尽管放心,明日早朝之时定会筹备妥当。”萧裕只在马上拱了拱手,随即就打马而去了。
当完颜亮及蔡、许三人一同登上披云楼时,整座厅堂里已是人满为患了。
坐在张通古身边的张浩一眼看见步上楼梯的完颜亮,立刻起身跪拜,高声言道:“臣张浩为皇帝陛下恭请圣安!”
只见厅堂之内一片哗然,随即所有人都离坐跪拜,异口同声地高声喊呵:“恭请皇帝陛下圣安!”
完颜亮快步上前,首先搀扶起张通古来,轻声言道:“爱卿请起,朕是特来为张大人祝寿的,来啊!敬上贺礼。”
这时,许霖手下的随从们,抬着筹办好的几大箱寿礼缓缓步上楼梯。这突如奇来的惊喜,可忙坏了披云楼的店家。
本来张通古大人是此次寿诞的主角,可在蔡、许二人的殷勤张罗下,这席盛筵在不知不觉中转变为接风洗尘的正宴。完颜亮却成了盛筵的主角,当完颜亮喝得蒙酊大醉之时,厅堂之内竟无一人敢先自离席,待蔡、许二人搀扶着完颜亮小心翼翼地缓步走下楼梯之时,众人才开始离坐。
次日早朝的时辰已到,燕山府的大小官员,早早地就等候在都元帅府的正堂前。已是日上三杆之时,大小官员一个个面面相视,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萧裕率几名军校跨入了正堂,只见海陵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端坐在了正堂之上。
“回禀皇帝陛下,文武百官已在堂前听候。”
“按诏听宣!”
“尊旨!”萧裕领旨站在堂前宣诏:“天德二年,海陵幸临燕京,命张通古领行台左丞、进拜平章政事,张浩任都元帅府参知政事、进拜尚书右丞,蔡松年进拜户部尚书,钦此!”
张浩、张通古、蔡松年等人出班步上台阶,跪拜谢恩,接着萧裕又留住了吏部侍郎许霖、燕京副留守刘括以及大名府尹卢彦伦等人,一并步入正堂拜见海陵王。随即萧裕宣布退朝,遣散了立于阶下的大小官员。
当张浩等一行人步入正堂之时,堂上已摆上了七把座椅。
“恭请皇帝陛下圣安!”张浩等一行六人躬身施礼道。
“诸位爱卿,免礼平身,分别就坐,朕有要事与诸位相商。”完颜亮说道。
待六位大人坐定之后,萧裕拿了一卷图展开在堂前,众人纷纷围拢上来仔细观瞧,原来是一幅燕山府城区平面图,但城墙四周又圈了一周城墙,注有新城的标记。
“这是朕命宫廷画师王逵所画的燕京扩城图,诸位爱卿有何高论啊?”
“陛下!燕京这座古城历经数代更迭,曾有过多次变迁,以东西平行位移居多,北面乃是此城龙脉所居之地,不可妄动!”蔡松年首当其冲地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完颜亮听后连连点头说道:“如果旧城北面城墙不动,向东、西、南三面扩城,诸位意下如何?”完颜亮追问道。
“燕山府内名刹古寺众多,依本官看旧城城墙不宜拆除,可另寻它处取土,再筑新城。”张通古捋着花白的胡须,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蓟、燕自古就是树木廊林、水草丰美之地,西、南两面湖沼密布,西北,东北两面多山,何处能取如此之多的黄土来修筑新城?”张浩眼望地图,像是在自言自语。
“涿州地界,土层深厚,距离燕京之地不算甚远,可取涿州之土修筑新城。”大名府尹卢彦伦建议道。
“好!如此说来,诸位无一反对修筑新城,朕意已决,新城竣工之日,朕要举国南迁,定都燕京,指日即可踏平江南,完成先祖华夏一统之伟业。”
满坐哗然,一个个交头接耳,面面相视。
“从明日起诸位爱卿即可筹备工程所需,户部尚书蔡松年监理修筑皇宫大内的所有工程,不得有误!”完颜亮命道。
“修筑宫殿所需规格建制、施工图样现在何处,还望陛下明示?”蔡松年有些疑惑地问道。
“亭、台、楼、阁各式建筑图样,均在汴京城内宋室皇宫之中,蔡大人可派人去取,从即日起燕京副留守刘大人留在蔡大人属下听用。”完颜亮的一席话竟说的蔡松年哑口无言。
“尚书右丞张大人,从即日起监理修筑新城的各项事宜,不得有误!”
“尊命!”张浩自知深浅,拱手领命。
“大名府尹卢彦伦从即日起开始调遣民工前赴涿州取土,吏部侍郎许霖调拨军兵监护来往车辆,力减差除故障,不得有误!”
“遵命!”许霖、卢彦伦二人跪拜,异口同声领旨谢恩。
“张大人久镇行台,年适已高,不宜过度劳累,朕命张大人为总领燕京扩城总都监,替朕分忧,不知张大人意下如何?”
“老臣谢陛下隆恩,臣虽万死也不敢辜负陛下如此重托。”张通古应道。
“预祝燕京扩城之举圆满成功,朕在后堂摆下一桌酒宴,就算是此次扩城的奠基之礼吧!”完颜亮说着就站起身来。
张浩等人不敢怠慢,紧随完颜亮身后鱼贯而入,直奔了后堂。
虽说完颜亮极欲扩城的心愿已了,却觉得内心有些空落之感,无意之中他想起了宗敏的家眷尚在汴京,他在汴京出任留守之时,曾与宗敏的表妹耶律弥勒约定,‘它日亮若能入主京师,弥勒理当为亮之柔妃形影不离!’想到这里,他速唤亲随去请燕京留守萧仲恭到都元帅府议事。
萧仲恭不敢怠慢,匆匆来见完颜亮。
“朕想派萧大人之子萧拱去汴京接个人来,萧大人意下如何?”
“不知陛下要接何人来燕京?”
“朕要萧拱速去汴京将耶律弥勒接往燕京,不得有误!”
“臣仅尊圣命,今夜就令犬子起程前往汴京。”
“越快越好!”
待萧仲恭退下之后,天已经全黑了下来,完颜亮一时觉得无聊,便唤了几名亲随跟他一起出了东门,直奔柳巷而来。
海陵王对汉人文化颇感兴趣,当他来到柳巷之后,才真正领略到南人所特有的那种非常浓郁的文化气息。海陵王完颜亮身着便装和几名亲随穿行在狭窄的柳巷之内,只见小巷两侧酒楼、茶社、教坊、瓦肆云集,大小不等的铺面房内,几乎都是灯火通明,海陵王彷佛是置身于汴京城内大相国寺前的闹市之中,感到无比的惬意,他越往前走越觉得有意思。
忽然,从巷口拐角处的一家店房里传出来一阵笑声,完颜亮便寻着笑声走了过去。原来,又是说唱艺人张牛儿在说书,围观听书的各方宾客把小小的茶馆挤的是水泄不通。
只见张牛儿当众自嘲地取笑了自己一番之后,茶房已经手持笸箩收了一圈钱。张牛儿看钱已经收得差不多了,便甩了一下手上的折扇,接着上文书继续讲了起来。
书场内随即也静了下来,海陵王等人虽说没头没尾地听了几句,但马上就被张牛儿的口才吸引住了。海陵王大概也了解一些中原杂剧中的人物,张牛儿说得正是刘知远再遇李三娘后的那一折,张牛儿说得是眉飞色舞,学着李三娘的样子,气打刘知远的姿态学得是会声会色。
说到得意之处,张牛儿竟忘乎所以地脱掉了半截裤子,露出了早已画在屁股上的红迹,煞有介事地高声叫道:“你瞧啊!都打红了吧!”逗得海陵王及众宾客笑得前仰后合。
海陵王本来就是个喜欢夺人所爱的人,见到如此能寻开心的人,便不肯放过了,他随即与身边的几名亲随耳语了几句,只见那几名亲随快步冲到台前,不由分说便把张牛儿捆绑了起来,高声喊呵道:“诸位都散一散啦!海陵王有请张牛儿,只好先委屈他一会了。”众人一听是海陵王要抓人,顿时乱成了一团,争先恐后地纷纷逃出了茶社。
张牛儿听说是海陵王命人来抓他,吓得他竟声泪具下地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反柬的双手往地上这么一坐,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海陵见状大笑不止,即刻命亲随把他托了出来,如获至宝地将张牛儿推上了马背。
当完颜亮带着张牛儿向迎春门走来之时,心里觉得很是得意,以后闲来无事之时,有张牛儿陪伴左右,即可消愁解闷了。骑在马上的张牛儿,被两名随从押解在中间很不情愿地走在最前面。这时,迎面冲过来的一队人马,马上之人个个都是遍身戎装,好像是一队临阵突发的骑兵飞驰而来。最前面的张牛儿本来就不善骑马,守护在他两侧的随从又都想拉住马的缰绳,片刻之间,前面冲来的马队刻不容缓地急驰过来,慌乱之中,两侧的随从都在狠命地拉马,如此左右一拽马惊了。骑在马上的张牛儿,顿时仰面朝天地摔了出去,突然之间,四、五匹战马搅在了一起。跟在后面的完颜亮见势不妙,拍马抽刀冲了上来。
那四、五匹战马搅在一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马上的军兵个个都是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刀兵相见之时。完颜亮冲了过来,大呵一声:“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拦截海陵!”
只见马上之人一听“海陵”两个字,一个个被吓得滚鞍落马,跪倒在完颜亮的马前山呼万岁!
此刻,从马队的后面跑过来一个头领,跪在了海陵的马前,行女真人军中大礼,十分歉意地说:“小人萧拱是奉旨前往汴京去接王妃,不想部下惊驾,还望陛下恕小人之罪!”
“你就是萧拱吗?”完颜亮气愤地问道。
“正是在下!”萧拱应道。
“免礼平身吧!”完颜亮还刀入鞘后,没有再理会萧拱等人,便拍马前行扬长而去了。
完颜亮回到都元帅府后,才顾上看张牛儿的伤势,只见张牛儿满脸是血,巧的是鼻头正中擦破了点皮,渗出了一块血迹,彷佛是故意画上去的,看上去却令人哭笑不得。完颜亮查看了张牛儿的伤势之后,就命侍从好生安顿了张牛儿;当完颜亮回到寝殿时,才感到有些疲劳,便一头倒在了卧榻之上,昏昏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