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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密杀熙宗

一轮朝日苒苒从东方升起,北国山川掩映在一派淡淡的金辉之中,晨雾渐渐散去,上京会宁府逐渐展露出它那古朴城垣,显现出它那古老的风貌。

完颜亮骑在马上,立于一面高坡之上,会宁古城的轮廓已尽收眼底了,缕缕炊烟笼罩在老城的上空,展现出故土之上那无限的生机。马上就要到达上京的心情令他久久不能平静,但一时涌上心头的酸楚之感,又把他的思绪拉回到了那座与他身心相系的燕京古城。

完颜亮回到上京之后,就如同上了弦一般,整日里奔走于朝臣权贵的府邸之间,开始筹划他又一次出人意料的壮举。平时上门来访的也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秉德、唐括辩等人的频繁出入,使完颜亮为自身的安危担忧了起来,他深知熙宗为人多疑,会宁府上下弹丸之地,如有人从中作祟,后果将不可堪设想,当他想到了这一层面之后,便决定以攻为守。

三天之后,天将过午之时,完颜亮来到太傅宗本大人的府门前,只见车马盈门,进进出出的大小官员络绎不绝,真可谓是门庭若市。

时任太傅的宗本,在朝中把持朝政已有多年,身边的亲信都在朝中充任要职,几乎形成了宗本一族统辖会宁府的局面。完颜亮之所以前来拜访这位太傅,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在上京的官场之中一谈到熙宗即位,就不能不提及宗本的锐意改革,说白了,也就等于是熙宗在位,宗本主政;实际上,金熙宗天眷元年(公元1137年)在上京基本确立了以三师为主导地位的三省六部制度。从熙宗所实行的三省机构与官职制约的形式上看,金朝的三省制度已经完全汉化,基本是模仿宋制的格局建立了一整套的官级制度,形成了三师辖制三省的格局,以太保宗翰、太师宗磐、太傅宗干同领三省诸事。然而,熙宗初始时大刀阔斧式的改革,却遭到了金廷贵族传统势力的强烈反对,最初是宗磐以谋逆之罪被诛,接着就是宗翰死于战乱,后来宗干也于天眷四年病故,宗弼由一名改革的倡导者,变为主持改革的执行人,以都元帅府一职权领三省,独撑危局;但终因宋、金两国的战事迭起,不得不坐镇燕山府率部与宋军抗衡,独挡一面。此时,宗本便从幕后走到了台前,以太傅之职权领三省,开始把持朝政,令满朝文武望而生畏;完颜亮若想在上京立足,前来拜见太傅宗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完颜将军到!”随着家丁的一声报进之声,宗美携宗本竟从正堂内迎出门来。

“下官拜见太傅!”完颜亮异常恭敬地跪拜在宗本面前行女真大礼。

“完颜将军不必多礼,此次远道而来,必有大事运筹吧?”宗本连忙搀扶起完颜亮。

“会宁府上下由太傅主政万无一失,哪有下官讲话之所啊?”

“不能尽然吧!将军在堂堂梁王麾下,清除田党上下百余口易如反掌,平定内外叛乱,就在弹指一挥之间,真乃是当今国中孙伯符也!”

“太傅如此称道,下官实在担当不起!”

“当今圣上调遣将军北上,必有重任!老夫已是残年衰朽之躯,不堪重用啦!”

“太傅言重了,皇统以来,太傅锐意进取,朝野上下有目共睹。”

“区区小计又何足挂齿,让将军见笑了!”

“哎!大金国能有今日,全靠太傅宗本大人鼎力扶危啊!”

“天色已晚,老夫为将军备下了一桌酒宴,就算是为完颜将军接风吧!”

“看来下官是恭敬不如从命啦!”

“你就随我来吧!”宗本爽快地拉着完颜亮的手,二人一同步出了厅堂。

于是,完颜亮就在宗本府内痛饮了起来,他也可能是借酒消愁,每劝必饮,不多时就喝得酩酊大醉。

此时,宗美将宗本拉到廊下,低声说道:“不如就此结果了元功,以除后患!”

“小人之见,元功乃当世奇才,如能为我所用,天下归心,何愁无日!”宗本说罢便拂袖而去。

待完颜亮酒醒之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会宁府的大街小巷已经沉寂在万家灯火安宁中,完颜亮晃晃悠悠地从宗本府内走出来,拱手向宗美告辞。

“快去备车!送完颜将亮军回府。”宗美向身后的一个家人命道。

“不必了!我想在这会宁府城中走一走,不为别的,只是怀怀旧而已。”完颜亮连忙摆手谢绝了宗美的盛情,他便转身向左拐入了一条长街,可还没走出多远,就觉得有人在他后面跟踪,完颜亮毕竟是行武出身,他随即警觉地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中,那个人也随后跟进了小巷,完颜亮躲在暗出,敏捷地伸出一条腿将后面跟来人绊倒在地,迅速地扑到了那个人的身上,厉声问道:“什么人?”

“我是乌带!”

“哎!有什么话快说!”完颜亮一听是乌带,就立刻松了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乌带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不由分说拉着完颜亮便往巷口外走去。

片刻之后,完颜亮被乌带拉到了他的家中,当完颜亮来到这所熟悉的宅院内时,不觉勾起了一些往事。

“怎么才回来啊!”堂屋里传出了一个妇人的声音。

完颜亮抬眼一看那位走出屋来的妇人,不觉一愣,说话的妇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旧日的情人定哥。

四目对视了一下之后,定哥也是一愣。

“怎么不认识啦!这是定哥啊!”乌带说着走进了堂屋。

完颜亮随后也迈上了台阶,但还是不住地打量着身边的定哥,此时的定哥却低头不语,佯作不知。

“秉德这个人,你大概还没忘吧,小的时候好拔尖,还总欺负你!”乌带直接了当对完颜亮说道。

“秉德怎么啦?”完颜亮搭讪了一句之后,目光又盯在了端着茶碗倒茶的定哥身上。

“他和当朝驸马唐括辩正在密谋废立熙宗之事!”乌带压低了声音说道。

“啊!竟有这事?”完颜亮手一抖,半碗茶水竟洒在了袍袖上面,定哥急忙上前,掏出手帕蘸去完颜亮袍袖上的茶叶,并抬眼看了完颜亮一眼,完颜亮便会意地流露出一丝微笑,当着乌带的面,定哥不敢动情,随即转身步入了后堂。乌带虽知定哥早年与完颜亮有染,但时过境迁,如今他已经纳定哥为内室,乌带生来就是个爽快人,此等旧事早已抛在了脑后。

“此事起因于悼后干政,她命左司郎中三合找秉德商议立嗣之事,当时,熙宗立嗣未决,秉德以为悼后之子年幼,如册立为太子,怕熙宗旧臣发难,便领三合同去归劝悼后从长计议。三合不从,又去找驸马唐括辩,不想事发,熙宗得知此事大怒,将三合斩首、杖责秉德、贬斥驸马唐括辩。”

“秉德、唐括辩就算是因此图谋废立,你又从何处得知消息?”

“是秉德拉我入伙,我觉得此事关系重大,实在拿不定注意,才来找你。”

“依我看时机未到,秉德之邀,万不可回绝,为免遭杀身之祸,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乌带追问道。

“拖!”完颜亮说罢,随即起身告辞。

完颜亮踏着月色回到府中,他思绪烦乱,身心疲惫地躺倒在卧榻之上,却翻来复去地睡不着,他双手抱头仰视着内室的屋顶,依然没有一丝睡意。此时,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当年宗干以谋反之罪诛杀了宗磐及兖王宗竣的血腥场面,事到如今那些沥沥在目的惨景,依然不能让他忘怀。完颜亮思前想后,他觉得自己万不能重蹈复辙,一方面要稳住宗本,另一方面更不能让熙宗生疑,遇事还要小心从事,谨慎为本,他最终决定若图大计,首先要取得熙宗的信认,才是当务之急。

“传熙宗口谕,宣完颜亮将军即刻入宫!”太监的报进之声回响在院中。

完颜亮连忙起身,诚惶诚恐地跪在廊下听宣,他一刻也不敢怠慢,立即跟随公公匆匆忙忙进了宫。

夜静更深,在上京会宁府皇宫大内的金殿之上,依然是灯火通明。

金熙宗坐在遍铺地毡的大殿之中正在狂饮,陪伴他喝酒的只有几名贴身侍女。经太监报进之后,熙宗宣完颜亮入宫,他二人虽有君臣之别,也是一堂之孙,完颜亮躬身叩拜行女真人大礼,为熙宗请安。

“今天免去君臣之礼,朕请你来是要你陪朕痛饮几杯。”

他二人对饮了一杯之后,完颜亮欲言又止。

此刻,一个太监手持一份紧急文书报进,跪在熙宗面前言道:“燕京留守萧仲恭急报,梁王宗弼、兀术大人,日前已在燕京病逝,请陛下速决都元帅府以下诸事。”

完颜亮一听不绝心下一怔,抬眼看了看熙宗,只见皇上眉头紧锁,勉强接过来那份文书,哀声叹道:“下去吧,朕已经知道了。”于是就把那份文书扔在了一边。

“如果燕京之地军情紧急,亮虽不才,但愿前往。”

“难得你有此忠心,如今上京太宗诸子专权,朕调你来上京,意在替朕分忧。”

“陛下尽管放心,亮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熙宗紧紧握住完颜亮的手慨叹道:“太祖门下一堂之孙众多,惟有亮忠勇可加,有爱卿伴朕左右,朕方心安。”熙宗言罢,不觉垂下两行热泪。

熙宗与完颜亮边谈边饮,不觉已到了东方发白的破晓时分了。

天刚朦朦亮,宫中隐隐传来鸣钟之声,按上京会宁的祖制,上早朝的时辰已到。熙宗只得去后面更衣,完颜亮则从寝殿出来,直奔宫前正殿而来。

次日早朝,熙宗当廷命大太监宣诏,“命完颜亮为左丞相,秉德为平章政事,罢免唐括辩左丞相之职。宗本仍为太傅,领三省事,举宗贤为太师,辖兵部兼都元帅,以代梁王之职,即日起程前往燕山府。”

实际上熙宗的本意是想让宗贤南下,主理宋、金交战之事,权代梁王入驻燕京,以此来削弱宗本在朝中的势力,再用完颜亮主持政务,与宗本一班人抗衡,但事与愿违,连日来完颜亮奔走于上京官场之内,所得颇丰,他已窥见宗本的不臣之心,如今取得了熙宗的信任,他胸有成竹,开始伺机而动了。

诸位受封的官员领旨谢恩,熙宗见大太监宣诏已毕,正欲退朝,却有人出班请奏。此刻。熙宗也就无奈地又重新坐在龙椅上准奏,然而,此时的熙宗已是醉眼惺松,根本看不清出班领奏的人到底是谁。

翰林学士张钧出奏:“太祖创业至今,宫室历岁已久,土木失修,天行雷雨飓风,寝殿坻尾毁于龙潜之地,实乃冲抵…”。

萧肄没等张钧奏完就出班举奏道:“龙乃天子之像,所谓冲抵皇宫寝殿之词,分明是诽谤圣上并非是真龙天子。”

熙宗一听大怒,即命禁军侍卫将张钧托至朝堂之后脊杖三十。

这时,宗本立于朝堂之上,面对熙宗此举,只是洋洋不睬,一语不发。

满朝文武见此情景,竞相低头不语,大小官员竟无一人赶上前劝谏。完颜亮意欲出班,却被身边的唐括辩死死地拉住了袍袖。

就在皇宫正殿的背后,按女真人的习惯以帐为幕,俗称幕次,也是朝堂之上杖刑的场所。待几名侍卫将张翰林托至后廷幕次之间正欲行刑之际,不巧,正遇三位皇妃从此处经过,为首的正是张翰林的妹妹元妃张氏,后面两位是皇后裴满氏和德妃佳尔瓜氏。元妃张氏见受刑的正是她的大哥张钧,便跃身扑到了张钧的背上,哀求监刑的大太监向皇上求情。行刑的侍卫见皇妃趴在了张翰林的身上,谁都不敢动手了。大太监无奈之下,只得再去回禀圣上。

当大太监回禀圣上时却说:“回禀圣上!元妃张氏阻止行刑。”

熙宗盛怒之下已有些不能自持,即命大太监道:“速将元妃和张钧一并处死!”

太傅宗本仍旧一言不发,面沉似水,丝毫不露一点声色。立在他身后的萧肄微合二目,四下里环视,满朝文武还是没有一人敢出班求情,心中暗暗得意。

片刻之后,大太监又回禀圣上说:“皇后裴满氏和德妃佳尔瓜氏为元妃和张钧求情,望圣上赦免二人死罪。”

熙宗此时已是怒不可遏,厉声呵道:“朕乃大金国真龙天子,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传朕口谕,罪臣张钧、元妃张氏、皇后裴满氏、德妃佳尔瓜氏一并处死,一个不留斩立决!”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此刻,熙宗坐在龙椅之上,已是昏昏欲睡了。

此时,大太监向立在熙宗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便弯腰附在熙宗的耳边轻声说:“该退朝了!”

“那就退朝吧!”熙宗并不理会满朝文武此时尚未出宫,便抚在龙书案上鼾声四起了。

“退朝!”随着大太监的一声高声喊呵,满朝文武如释重负地纷纷退出了朝堂,个个都是人心惶惶,每人只是暗求自保,匆匆离开了皇宫。秉德、唐括辩、乌带、萧裕等人也都怏怏不快地来到完颜亮的府内喝酒,酒桌之上,众人都是默默无语,一言不发,还是完颜亮首先打破了沉默,开始纵论天下时局。

已是日上三杆时分,这几个人依旧在完颜亮的府内发泄胸中的怨愤。

“当初梁王统领重兵,据蓟、燕之地与宋军对峙,权重倾国。如今国中实权旁落于宗贤一人之手,虽说是南北分兵而治,宗贤一人握有重兵,对在坐的诸位来说也并非是幸事?”完颜亮说罢,举起酒碗与众人同饮了碗中之酒。

“如今熙宗沉溺于酒色之中,不论忠奸,久之必误国事,如废熙宗,诸位试想谁可即嗣皇位?”秉德一语即出,致使满坐皆惊,个个面面相视不发一语。

唐括辩想了想随口说道:“眼下权宜之计,可立胙王常胜,诸位意下如何?”

“如果不立胙王,还有谁能即位?”完颜亮追问道。

“那只好立邓王之子阿林了。”萧裕又推举了一人。

“阿林乃一介庶子,不堪重用,安能即嗣皇位?”完颜亮对萧裕推举之人不屑一顾。

众人面面相视,沉默了片刻之后,不觉把目光投向了完颜亮。此刻,完颜亮站起身来打破了沉寂,他大声说道:“即位之事,事关社稷安危,岂敢轻举妄动,时下熙宗无道,挽狂澜于即蹈者,舍我还能有谁?”话音未落,他挽起右臂,抽刀划破手腕,一滴鲜血滴在了酒碗之中。众人纷纷响应,刺腕滴血于酒碗之中。

五位将军煞血为盟之后,同时举起酒碗一饮而尽。落坐之后,完颜亮命唐括辩去找大兴国,疏通熙宗寝殿内应之事,秉德负责说服李老僧,解除宫中卫戍,萧裕去兵部统领本部人马严加戒备,以防不测,布置完毕之后,诸位便开始分头去做准备。

金皇统九年(公元1149年)十二月十二日

入夜,熙宗寝殿小底大兴国窃取符节,以熙宗召见驸马唐括辩为名,打开了后宫的宫门;唐括辩在前,完颜亮左手持刀与其妹夫徒单贞在后,紧随唐括辩身后潜入了后宫。只听一阵忙乱的脚步声逐渐逼进,完颜亮迅速地挥了一下手,三个人立刻隐蔽了起来。

原来是寝殿护卫长忽土和阿里出虎作为内应前来接应完颜亮等人,一场虚惊之后,一行人潜入了熙宗的寝殿之内。此时,大兴国手持熙宗的佩刀偷偷地溜出了寝殿,示意完颜亮等人情况毫无变化。完颜亮持刀率先冲入了熙宗的寝殿,径直扑向熙宗的卧榻,熙宗朦胧之中觉察出有人进身,他见势不妙,一跃而起,忙取佩刀,但为时已晚;完颜亮手机眼快,一刀捅入了熙宗的前胸,忽土、阿里出虎从两侧夹击熙宗,三把刀几乎同时将熙宗刺倒在地,倒在血泊之中的金熙宗完颜檀,时年才三十一岁。

躺在熙宗身边的淑妃吓得已经缩成一团,完颜亮看了一眼淑妃乌古伦氏,缓步上前只一刀就结果了淑妃的性命。此时,天还没有亮,完颜亮立刻将众人召集到跟前命道:“大兴国!趁天还没亮,你速去都元帅府传熙宗的口谕,宣曹王宗敏和左丞相宗贤即刻入宫面君,不得有误。”

“遵命!”大兴国应声跨出寝殿的大门。

“忽土、阿里出虎,命你二人率禁军护卫速往宫门设伏,待宗敏和宗贤一到,立即诛杀!”

“遵命!”忽土、阿里出虎异口同声领命出去了。

“唐括辩,你速去萧裕军中,命他从速接管元帅府,夺取宗贤的兵权。”

“印信、文书何在?”唐括辩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完颜亮问道。

“实权为重,如有不从者,斩立决!”完颜亮说罢,回身招呼徒单贞,他二人直奔前殿而来。

天将拂晓之际,在会宁府禁宫的宫门内,宗敏和宗贤的尸身已倒在了血泊之中,完颜亮立即命徒单贞将两具尸首抬到殿后的幕次之间去焚烧,然后,他就去寝殿更衣,准备上朝了。

次日早朝,完颜亮坐在龙椅之上面沉似水,大兴国当廷宣诏:“熙宗无道,滥杀无辜,继太祖天德之威,众望所归,今立海陵炀王完颜亮摄政上京,命秉德为左丞相兼都元帅府左副元帅,命唐括辩为右丞相兼中书令,宗本仍为太傅,领三省诸事;从即日起改元天德元年,命文武百官随海陵王祭祀先祖。”文武百官跪拜于朝堂之下,山呼万岁。

东方渐渐发白,天边已现出一抹淡淡的金黄,在会宁府皇宫正殿前的祭坛上,已经设下了祭祀先祖的香案。

太祖宗庙面对祭坛,祭祀仪仗分例两边,祭坛之上九鼎一字排开,为祭祀之用的牲畜还滴着殷红的鲜血。完颜亮身披素白披风缓步登上祭坛,他张开双臂,仰视苍天,祈祷上苍。然后,焚香七柱,面对列祖列宗牌位念道:“列祖列宗在上,如今大金社稷已获半壁江山,亮虽不才,愿率大金倾国之师,踏平江南,一统华夏诸邦,付太祖广德于四海,振我女直雄威。”

祭坛之下旌旗飘摆,万千将士手叩钢刀,同声复颂,“付太祖广德于四海,振我女直雄威。”其声憾天动地,经久不息。(女直即女真,因女真人发音多走四声所至。)

天德二年(公元1150年)正月,海陵王完颜亮尊嫡母徒单氏为皇太后,居东宫,称永寿宫。徒单氏本是宗干的正室,但命中无子,曾收养次室李氏长子郑王充为子,充以宗室子入仕,奢酒如命,令徒单氏盛怒不已,以为充终不可用;徒单氏性善、贤淑,对众次室恩惠有加,在诸子中尤为宠爱完颜亮,但自从完颜亮密杀熙宗之后,徒单氏对他的态度却大为改观;完颜亮本人却不以为然,认为徒单氏所持的是妇人之见,不必理会。完颜亮尊徒单氏为皇太后,考虑到徒单氏身为正室,能以正服众,梳理后宫,更深一层的意图是徒单氏平易近人,在宗室之中口碑尚佳,可以为他笼络人心。

尊生母大氏为皇太后,居西宫,称永宁宫。大氏为人本份,做事严谨,恪守妇道。而完颜亮最嫉别人提及他是妾室所生之事,所以在册立两宫之时,刻意并举,虽分立东、西,却不分主次;确立稳定的后宫之后;完颜亮又去拜见了两位太后的父亲,当堂赐与太尉之职,双双封王。

完颜亮面对两宫太后可算是用心良苦,但徒单氏太后依然不买他的账,对他弑君夺位之举,始终是耿耿于怀。

天德二年春三月初,徒单氏太后过生日,永寿宫内大排筵宴。完颜亮陪生母大氏去后宫祝寿,大氏来到正堂叩见徒单氏太后,并命侍从呈上礼单,徒单氏正襟威坐,洋洋不采,只向身边的婢女示意接过礼单,算是给了大氏一点面子,当大氏尴尬地站起身来之时,完颜亮上前拉住大氏的手就往外走,大氏不从,并命他为徒单氏祝寿,完颜亮在众目暌暌之下,还是硬着头皮跪拜在徒单氏面前,为太后请安祝寿。

席间,大氏举杯为徒单氏祝寿,徒单氏只顾与身边的人搭讪,却始终没有理睬大氏的祝寿之举。完颜亮对此辱母之侮,实在是无法忍受,又无从发泄,便愤然起身离去。

次日,完颜亮将席间与徒单氏说笑的人通通找来,无论男女均脱去中衣,当堂杖责那些无辜之人。大氏得知此事后,顿足斥责完颜亮令她无颜面对宗室父老;完颜亮却我行我素,不再光顾永寿宫,将徒单氏打入了冷宫。

此后,宗本竟托病不视早朝了,连日来握有重权的太宗诸子们也纷纷效法,完颜亮开始为得来不易的皇位担忧了。前者是徒单氏不买他的账可谓是家事,可如今众大臣也不买他的账就是国事了,他深感自身的皇位已经是岌岌可危了。完颜亮不仅有一般政客所具备的心狠手辣的特点,还有一般政客不具备的锐意进取的魄力。面对宗本的施压,他并没有退缩,反而知难而进,力搏强敌的秉性,激励着他另辟蹊径,又一场为权力之争的肉搏开始在他的胸中酝酿,完颜亮面对重压,已成跨虎之势,无退可言了。

当晚,完颜亮身着便装独自一人步出宫门,径直向萧裕的府邸走来,一路之上他在想,如果真的有一天他被宗本一族逐出宫门,那将会是怎样一番场景;他不敢再往下想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呼唤,逼迫他必须先动手,就此拼死一搏,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不觉已来到了萧裕的府门前,他正要步上石阶的时候,府门突然敞开,从府内走出来的正是萧裕,萧裕看见站在门前的完颜亮,不觉一愣,连忙跪倒在地,正要叩拜之时,被完颜亮一把拉了起来,低声对萧裕说:“免礼平身吧,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萧裕立刻站起身来紧随完颜亮跨入了府门,当萧裕步上正堂的台阶时,完颜亮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问道:“在你的府上有没有更为清静的地方?”

萧裕已经意识到,完颜亮此来必有要事相商,只是点了点头,便引完颜亮来到后花园内的一间密室之中。

完颜亮紧随萧裕走入了密室,只见室内正中放了一张方桌,还有两把椅子,方桌上摆着一盘烤好的羊肉,旁边还放着一壶酒,便抬眼看了看萧裕问道:“你这是要与谁对饮啊?”

“不瞒陛下,下臣又讨了一个小!”萧裕说着有些语涩。

“难得你有如此雅兴啊!”

“让陛下见笑了!”

“说的哪里话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啊!”完颜亮随即摇了摇头,又连忙摆了摆手说:“可如今朕已是自顾不暇了!”

“莫非是朝中又出了什么大事?”

完颜亮不禁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萧裕的问话,却自斟了一杯酒。

萧裕见完颜亮有些闷闷不乐就问道:“陛下为何一筹莫展?”

“宗本与太宗诸子专权已久,如今在朝中专横拔扈,有恃无恐,大有谋夺帝位之势!”

“陛下过虑了,依下臣看宗本还没有那个胆量!”

“人心难测啊!有谁能知,此时此刻宗本老儿在想什么?”

“这个不难,下臣推举一人,可进宗本府中探明虚实!”

“不知萧将军要举荐何人?”

“萧玉即可担当此任!”

“萧裕不就是将军本人吗?,难道将军是在毛遂自荐?”

“萧玉本是个奚人,与下臣之名,同音不同字,下臣之裕是富裕之裕;萧玉之玉是美玉之玉,其父与宗本有故交,他经常出入于宗本府上,府内上下待他如家人一般,宗本与萧玉亲如父子,如得此人相帮,府内虚实即可一目了然。”

“此人与你有何亲缘?能否为你所用?”

“本无亲缘,但下臣与萧玉相交已有时日,深知他是个慷慨侠义之人。”

“既然如此,不可明示,只需暗中旁敲侧击探听虚实即可。”

“请陛下放心,此事交与下臣去办,万无一失!”

“天色已晚,朕也该回宫去了。”完颜亮说罢就站起身来。

“外面下臣已备下坐轿,由本府侍从护送陛下回宫。”

“大可不必!朕从小就走这条路,就是闭上眼也能摸回大内。”

“万万不可!”萧裕不由分说,硬是把完颜亮拉入了轿中,完颜亮也没有再推辞,就顺水推舟给了萧裕好大一个面子。

熙宗死后不久,朝中权柄基本掌握在宗本一人之手,真可谓是权重倾国。当时,太宗诸子位高权重,宗本身为太傅,坐领三省诸事,宗美为东京留守,坐镇东平府,卞可喜为上京留守,坐镇会宁府,基本形成了由宗本一家把持朝政的局面。而秉德与唐括辩二人有职无权,所以与宗本一族也来往密切,最令完颜亮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

四月初八这天是太傅宗本的寿诞之日,晌午时分,太傅宗本的府前已经是车马喧天,门庭若市。太傅宗本的府内有如过节一般,朝中大小官员进进出出,好不热闹,秉德、唐括辩以及太宗诸子均来贺寿。席间唐括辩有意献媚宗本道:“我听内侍张彦说,太傅像貌有天子之容,不知太傅今生能否有此天缘?”

宗本听后哈哈大笑地说道:“不止张彦一人给我看过像,几位先生都这么说,老夫诸子手中握有重兵,坐镇南北诸京要冲,老夫若想易位,不过举手之劳,易如反掌而已。”

“看来太傅是有易位之意了?”秉德的话说出来觉得有些不妥,干嗖了两声之后,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坐在秉德身旁的乌带却一语不发,只顾喝酒,但宴前的一切他都看在了眼里。

散席之后,宗本特意留下了秉德,二人一同走进了内室,密谈了起来。一场精心策划的军变正在紧张的筹备之中,屈指算来,完颜亮谋夺帝位还不足半年,与他同谋大事的核心人物就离他而去,开始分道扬镳了。

入夜,乌带来到后宫寝殿求见完颜亮,把白天宗本寿宴上的言谈全都告诉了完颜亮。

完颜亮听后大惊,但面无表情地说:“酒后狂言,不值一提。”

乌带一听完颜亮这等心不在焉的口气,大为扫兴,觉得精心打探来的消息竟换不来完颜亮的一句好话,不免有些失落,便站起身来。

“如果是这样,我就先回去了。”乌带说着起身就要告辞。

“那朕也不留你了,明日朕已邀太傅宗本去围场一同击鞠,有些事只能交与萧裕办了,你回去之前,先将萧裕找来,就说朕在寝殿等他。”

“尊命!”乌带拱了拱手,随即转身跨出了殿门。

不多时,禁军护卫报进,“萧裕将军求见。”

“有请萧将军!”完颜亮一见萧裕,便一把拉住萧裕的手,二人一同走入了密室,长谈起来。

大约三更时分,完颜亮和萧裕才从密室中走出来,萧裕随即向完颜亮深施一礼,就此告辞。

“且慢!朕以为事已至此,萧玉虽无大用,也可做为人质用来说服百官。”

“请陛下放心,为防不测,萧玉已被下臣灌醉,现押在内弟萧祚的府中!”

“如此甚好!解决唐括辩之时,切记从速,此人狡诈多变,不可不防;至于秉德其人,即可围而不抓,如军情有变,活口难留之时,杀无赦!”

“遵命!”萧裕深施一礼之后,便转身匆匆离去了。

次日清晨,完颜亮很早就来到了围场等候,安排左将军徒单贞,近卫局副使耶律必绛里率部伏于围场内外,而完颜亮则登楼守候。过了半个时辰,宗美、卞可喜以及众侍从前簇后拥着太傅宗本来到了围场。众侍从被实达尔留在了围场门外,宗本在前,刚踏上楼梯,便被紧随其后的徒单贞,一刀捅入了后心,随即倒地身亡。与此同时,后面的宗美也被伏于楼梯口处的耶律必绛里连砍了数刀,可是身为大宗正的宗美,浑身是血却面不改色,尸身立而不倒,吓得耶律将军与众军士纷纷后退,站在凭栏之上的完颜亮见此情景,抽身拔出了佩刀对准宗美的尸身就飞出了手,这把刀不偏不倚深深地刺入了宗美的前心,宗美口吐鲜血仰面倒在了血泊之中。

片刻之后,实达尔朝围场的大门走来,当他推门走进去之后,便没了音信,卞可喜在围场外见势不妙,接连砍倒数名围在他身边的军校,夺路而逃。此时,只听完颜亮站在楼上大声疾呼道:“围府抄家,不能放走一人。”

卞可喜拍马直奔会宁府逃去,他有如惊弓之鸟慌不则路地冲下了一面山坡,正巧遇到东京留守宗懿、北益都府尹毕王宗哲、平阳府尹乎尔哈以及左宣微使忽失赖等人率兵赶到。

“卞将军为何浑身是血?”宗哲问道。

“不好了!完颜亮已经动手了,宗本、宗美两位大人均被他杀于围场之内,我侥幸逃了出来!”

“来得正好!我与卞将军在这里拦截完颜亮,宗懿将军和乎将军回师夺取皇宫,忽大人速去秉德、唐括辩府上求援,然后,让他二人拿下会宁府的四座城门!”宗哲当机立断,分兵两路,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看来,宗本此次应邀围场寻猎是有备而来。

“二位将军多…多保重,我等先…先去了!”宗懿本来就口吃,情急之下他口吃的更利害了,他在马上拱了拱手就拨转马头,率本部人马向会宁府疾驰而去。

“卞将军!你率领一队人马,伏兵于对面山坡之上,待我冲乱敌阵之后,你再冲出来夹击。”

“就这么办吧!这次让完颜亮来得,去不得!”卞可喜说罢便急匆匆地领兵冲上了对面山坡,伏于茂林之中。

宗哲立即命本部人马选择有利地形伏兵于山道两侧的缓坡之上,此刻,山道尽头已扬起了一阵黄尘,完颜亮首当其冲地向会宁府方向疾驰而来。

“唔!唔!”一阵低沉的牛角号声响了起来,随即跑在最前面的几匹马全被伴倒;完颜亮从马上摔下来之后,十分敏捷地就地打了一个滚,当他站起身来之时,他身后的几个军兵已被宗哲的人马团团围住了。

此时,宗哲命冲上来几名军兵围住了完颜亮,只见完颜亮手起刀落,接连坎倒了数名军兵。后面的军兵没等冲上来就被冲过来的实达尔接连砍倒于地,就在两军混战之际,完颜亮拉过一名军校牵过来的一匹马,飞身跳上了马背;忽然,卞可喜挥刀催马冲了过来,完颜亮措手不及拨转马头想跑,不料,卞可喜的马已经冲到了跟前,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实达尔从完颜亮的身后射出一箭,正中卞可喜的咽喉,他的尸身随即翻落于马下。

“此地不可久留!看来,宗本老儿早有防备。”完颜亮催促实达尔后撤。

“陛下先走,我来断后!”实达尔且战且走,与杀出重围的数名军校,护卫着完颜亮向会宁府方向退却。

此时,耶律必绛里率部赶到,被围的军校见援兵已到,一个个愈战愈勇,宗哲手下的军兵一时间处在了腹背受敌的险境,立刻丧失了斗志,纷纷四散奔逃,宗哲见此情景,明知大势去矣!虽已如此,但他并不甘心,他拨转马头正要逃离险境之时,不料,迎面撞见了耶律必绛里,耶律将军立马横抢拦住了宗哲去路。

“耶律将军何必如此?”宗哲不软不硬地问及一句。

“下马受降,可饶你不死!”耶律将军命道。

“你、我本是一朝之臣,为完颜亮小儿大动干戈,就是死了也无颜面对先祖的在天之灵!”宗哲继续劝慰道。

“你休要花言巧语,宗本老儿把持朝纲,纳熙宗为掌中玩物,理当诛灭九族!”耶律必绛里话音未落,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他忙侧身低头爬在了马背之上,宗哲投出的这枚飞刀擦着他的肩头飞过,待耶律必绛里抬眼再寻宗哲时,宗哲已拨转马头奔山了山坡,耶律必绛里拍马便追。

待耶律必绛里追至两匹马已是马头接近马尾的距离之时,举抢便刺,只一抢就将宗哲刺翻于马下,不想宗哲的一只脚被死死地套在了马蹬里,竟被落慌而逃的战马活活地拖死了。

耶律必绛里剿灭了宗哲的全部人马之后,便率部奔赴了会宁府。

日上三杆之时,在会宁府皇宫的东门外,两队人马正在激烈地厮杀,混战在一起的军兵都身穿同样的号衣,一时很难分辨出双方到底谁占了上锋。此时,乌带与宗懿杀得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宗懿率部在皇城的东门外展开了浩大的攻势,城门之下已是尸横遍地。

左监军完颜昂跑上了城头,面见乌带之后低声说:“平阳府尹乎尔哈已率部直奔南门而来,看来宗懿在东门久攻不下,是要分兵两地攻城。”

“你火速赶往南门,命宫内所有禁军全部上城,务必守住城门!”乌带命道。

“将军请放宽心,只要完颜昂在,南门必在!”左监军完颜昂随即领命率所剩无几的禁军校尉,奔赴南门去迎战平阳府尹乎尔哈。

与此同时,萧裕率部围了唐括辩的左丞相府,没等萧裕跨入正堂,唐括辩已经站在廊下迎侯他了。

“萧将军此来,怕不是来索要本官的这颗头吧?”唐括辩先入为主地问了这么一句,倒使得萧裕感到有些无所事从。

“萧将军如果不急的话,就请到堂中一叙。”唐括辩若无其事地把萧裕迎入了正堂。

“上茶!”唐括辩吩咐了一声之后,仆人献上了两杯茶,分别放在了他二人跟前。

唐括辩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口,然后,又放在了桌上。

“此来是历行公事,你我本是兄弟一场,到如今你却落得一个篡逆之罪,我也是无能为力了!”萧裕说罢摇了摇头,也端起了茶杯,正欲饮时,一只猫突然从他的脚下窜了出来,萧裕手一抖,茶杯摔碎在地上,不料,洒在地面上的茶水一片灰黑,翻着气泡。唐括辩起身便往外跑,萧裕顺势拔出腰刀,从唐括辩的背后一刀捅了进去,刀尖竟从前胸透了出来。

“我之今日,必是你之明天!”唐括辩话音未落,口中便喷出一股鲜血,栽倒在地。

忽然,府门顿开,围府的军校纷纷后退,不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完颜亮快步跨进了厅堂。

“陛下到此…!”萧裕见完颜亮如此衣冠不整地突然到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欲言又止。

“萧裕!不必在此耽搁了,你率部随我一同火速赶往大内东门,剿灭宗懿叛军!”

“遵命!”萧裕不敢怠慢,立刻率部奔赴皇宫大内的东门。

在会宁府皇宫大内的东门外,数十名军兵合抱着一根圆木,正在冲撞宫门,眼见得宫门中间的缝隙越来越大。此刻,攻城军兵的后队却先乱了起来,还没等宗懿看明白对方是谁,萧裕率部已把宗懿手下的军兵团团围住了。

“宗懿!你死到临头了,还不命军兵,放下刀抢!”萧裕骑在马上,用刀指着宗懿呵道。

“不…不就是…!”宗懿一着急口吃的更厉害了,就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完颜亮本来就不想跟他废话,也就没停下马来,刹那间,冲到宗懿背后的完颜亮,手起刀落就将宗懿斜肩带背地砍落于马下。攻城的军兵见完颜亮杀死了宗懿,也就自动放下刀抢,停止了抵抗。

此时,皇宫的南门已被攻破,平阳府尹乎尔哈率部冲进了皇宫大内,左监军完颜昂统领着为数不多的十几名禁军校尉拼死抵抗。

“援兵马上就到!绝不能让逆贼入宫,辱没先祖神位!”左监军完颜昂叫喊着挥刀冲了上去,那十几名禁军校尉也紧随其后杀入了敌阵。别看完颜昂手下人少,但一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大内高手,像一堵墙似的逼得闯宫的军兵们连连后退。

“顶住!不许后退!”平阳府尹乎尔哈大叫了起来,他手起刀落,接连砍倒了两名后退的军兵,还没等他稳住阵角,后面的军兵又乱了营。

忽然之间,耶律必绛里所率军兵有如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压了过来。平阳府尹乎尔哈见势不妙,又命军兵转回头来往外冲,一阵乱战之后,平阳府尹乎尔哈也战死在乱军之中。

先走一步的太傅宗本,万也没料到他精心策划的这场军变,会输的这么惨,要论运筹帷幄,宗本的棋力并不差,莫非说完颜亮真能略胜宗本一筹,那也未必;也许宗本一开始就用错了人,他不该用秉德来充当自己的智囊,因为完颜亮太了解秉德其人了,就如同秉德熟知完颜亮一样,彼此心知肚明了如指掌。

此刻,徒单贞已经率部围了秉德的府邸,将秉德连同一名小妾捆绑在了卧榻之上。左宣微使忽失赖,此时也赶到了秉德的内室,正遇徒单贞押解着秉德连同那个小妾从屋里出来,忽失赖一见秉德这般模样就全明白了,转身想跑,但为时已晚,早被冲上来的军校按到在地捆绑了起来。徒单贞命令军兵将三名人犯,从速押往萧祚的府内严加看管。

在萧祚府内还关押着一名要犯,那人就是萧玉。此时,被押在内室的萧玉大醉初醒,他模模糊糊的记得,他是在东关酒楼之上为朋友饯行,至于后来那位朋友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就记不清了。

忽然,房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手里端着一个装满饭菜的托盘放在了几案上,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向外走。

“且慢!请问这位大嫂,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萧玉说着抢步上前,拦住了中年妇人的去路。

“这里是萧祚的府邸,我是专为官人送饭来了,至于别的什么事,下人就不知道了。”中年妇人应道。

“莫非是萧将军之弟,萧祚的府邸么?”萧玉追问道。

“正是!”萧祚高声答道,从外面大步跨进屋来。那个妇人一见萧祚进来,慌忙退了出去。

“请问萧大人为何将我关在这里?”萧玉一见进来的人是萧祚,就进步上前逼问了一句。

“这话可是您自己说的,谁敢把您关起来啊!”萧祚说话的口气不卑不亢。

“既然如此,在下就告辞了!”萧玉拱了拱手,转身就往外走,却被门外站立的两名军校横刀拦住了去路。

“萧玉!本官问你,如此匆忙是要去往何处啊?”

“在下要去宗本大人府上去办公事!”

“宗本谋逆,如今已被斩首,成了刀下之鬼,难道萧大人要步他后尘而去吗?”

“这分明是信口呲黄,昨晚我还与宗本大人见过礼,半日之内如何能有叛逆之举?”

“来人啊!将乱党萧玉拿下,就地正法!”萧祚的话音未落,立刻从外面拥入数名军校,将萧玉团团围住。

“萧祚大人!冤枉在下啦!看在堂上七十老母健在的份上,还望大人开恩!”萧玉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竟嚎啕大哭了起来。

“退下!”萧祚厉声呵退了冲进屋来的数名军校,然后,轻轻搀扶起萧玉来,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

萧玉一语未发,呆立了半晌之后,才勉强向萧祚点了点头,同意随他同去面见完颜亮。

“备马!”萧祚吆喝了一声,便拉着萧玉匆匆跨出了府门。

正当完颜亮解决了宗懿的叛军之后,萧祚也把萧玉带到了皇宫大内的东门。

“恭请陛下圣安!下官萧祚捉到宗本府上一名门客,有要事回禀。”

“人在何处啊?”

“皇帝陛下!在下就是宗本府上的门客萧玉,只因宗本大人…”萧玉欲言又止。

“萧祚听命!此人交付于你,待明日早朝之时,将此人带入朝堂,不得有误!”完颜亮立即阻止萧玉再说下去,反而,把球踢给了萧祚将军。

“遵命!”萧祚应道。

“萧裕听命!你速率本部人马剿灭宗本一族,不得有误!”完颜亮根本不给对手留有喘息的机会。

“遵命!”萧裕立即率本部人马向城西奔去。

正午时分,在会宁府的大街小巷内,展开了一场空前浩大的搜捕行动,那些平日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几乎是无一能逃脱此次劫难。萧裕、耶律必绛里以及实达尔率部分头去剿灭宗本的族人。东京留守宗懿、北益都府尹毕王宗哲、平阳府尹乎尔哈以及左宣微使忽失赖等人的家口,几乎是无一幸免;同时被处死的男女老幼已是血流成河,宗本一族之中的男性,无论长幼均被处死,无一逃脱,就连有善大王之称的宗雅也被杀死于佛堂之内,宗本的族人先后共计有七十余口被诛,此次清剿之后,金太宗嫡脉子孙尽被诛绝,这场断子绝孙的血腥杀戮,自从女真人在会宁府建都以来也仅此一次,如此空前绝后的惨烈场景使会宁府沉浸在一片恐怖之中。已往在宗本一族之内,可谓是高官显赫、家资丰厚、美女如云;可如今从各府内抄没的家资均被充公,而各府中的内室妻女,也全部被郎;宗本在寿诞之日遍请四方宾客,秉德当众赞颂太傅有天子之容,并杨言太傅可以宗室之仪易其皇位,以正视听;宗本随与秉德密谋篡逆大计,举忽失赖为先锋夺取禁宫卫戍,以太宗诸子提领三省,辖制百官,弑君谋逆之后拥立宗本为王,改元万安,大赦天下!宗本便依秉德之计而行,不料,陛下洞察秋毫,一举粉碎叛乱诸军,宗本之亡实为咎由自取!”

“萧玉!朕恕你无罪,从即日起晋升你为左司督御,权领左司。”

“臣萧玉,谢陛下隆恩!”萧玉立即叩拜谢恩。

完颜亮满脸怒容,端坐在龙书案前,面对文武百官当廷宣布:“宗本之过,罪不可赦,然,有其帮凶推波助澜,才使宗本一族如此猖獗,目无祖制纲常,左丞相兼都元帅府左副元帅秉德以国朝重臣身份,为宗本乱党充当智囊,论罪当诛;左宣微使忽失赖为宗本图谋篡逆充当先锋,当灭九族;为正国法,此二贼当处以极刑,以儆效尤。念其二贼均为皇室宗亲,应在先祖灵位之前处以裂刑,追祭平叛冤魂。”

完颜亮的话音还没落,大兴国就命殿前校尉将秉德和忽失赖二贼押到了金殿之上,秉德低头不语,任凭法落,而忽失赖却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完颜亮你猪狗不如,弑君谋逆,屠戮宗亲,滥杀无辜,老子不服!”没等忽失赖把话说完,不知大兴国从那抓来一把牛粪塞进了忽失赖的口中,他的叫骂之声立刻就被制止了。

忽失赖的叫骂之声激怒了完颜亮,此刻他拍案而起,大声呵道:“左司督御萧玉听宣!”

“臣在!”萧玉不敢怠慢,立刻跪拜在廷前。

“朕命你在皇宫正殿之前设摆香案,追祭平叛冤魂。并在坛下安排裂刑仪仗,立决秉德、忽失赖二贼!朕要亲率百官观刑。”

“遵命!”萧玉领命退下。

太祖宗庙对面的祭坛上,祭祀仪仗分例两边,九鼎一字排开,焚香设祭。

完颜亮身披素白披风缓步登上祭坛,百官随后分列于坛下,大兴国殷勤地搬过一把太师椅来,完颜亮坐定之后静观萧玉行刑。

此时,秉德和忽失赖分别被安置在祭坛下左右俩侧行刑,行刑的五名军校骑在战马之上,分别朝外而立,每匹战的马尾部都拖着一根粗壮的铁锁,而铁锁的另一头则分别锁住了犯人的颈部和左右手腕以及左右脚腕,五匹战马向外环围一周,犯人居中呈大字形被平行撑开,悬在略高于地面的半空之间。

萧玉手持祭祀之用的权杖,立于祭坛的石阶之上,他左手持杖慢慢举起,当那根权杖举过头顶之时,祭坛四周立刻响起了低沉的牛角号声;萧玉高高举着手中的权杖在半空中挥舞,不多时,他手中的权杖就停止不动了,突然,萧玉手持的权杖往下一挥,立刻响起一声炸雷似的号炮,祭坛两侧负责行刑的十名军事立即扬鞭策马向外狂奔,秉德和忽失赖顿时被撕裂成大小不同的五块碎尸拖在马后绕行在祭坛的周边,留下一条条殷红的血痕。

在场观刑的大多数文官无不瑟瑟发抖,眼见得秉德和忽失赖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片刻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被撕裂成数段拖在马后成为碎尸,如此惨烈血腥的场面确实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此时,萧玉躬身跪拜在完颜亮脚下,高声呼喊道:“陛下洪福祈天,平乱之举,安服众望,先祖英灵必护佑大金万民归心海陵炀王!微臣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祭坛石阶下面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

完颜亮望着祭坛石阶下面黑压压纳头跪拜的群臣,仰天大笑不已,面对如此驯服的臣子,他不懈一顾地笑道:“苍天若是有情也该感激涕零吧!”完颜亮的话音还没落,灰暗的苍穹就响起了沉闷的雷声,豆大的雨点随即就铺天盖地砸了下来,一场暴雨不期而至,不知是在洗刷人间的血腥,还是在追祭众多死去的冤魂。

完颜亮剿灭了宗本一族之后,基本稳定了上京的政局,他一刻也不敢懈怠,安顿好上京守备之后,便同萧裕一起率崇义军本部人马日夜兼程奔赴了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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