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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扩建中都

一缕曙光穿透云层,暗蓝色的峰峦在瞬息之间呈现出一抹绿色,在一片翠绿的浓荫下掩映着一条弯曲的山道,随着一阵马铃的声响,山道间闪现出一队正在前行的人马。

蔡松年与刘括带着几名军校直奔云居寺而来,一路之上他二人已无心观赏山中的景色,扩城的重任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重重地压在他二人的肩上。

云居寺内的老方丈史君庆起得很早,他来到慧玄的住所,见慧玄已经穿好衣服,便伸出了一指低声问道:“举起来没有?”

慧玄没有回答,随即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一个堂堂正正地男人了。”老方丈史君庆又叮嘱道:“从今日起内服的汤药就停了吧!但外用的洗药还要用些时日。”

“师傅,我能多住几日吗?我还想把您整理的那卷图谱都临摹完。”慧玄换了个话题,他不想再让人去揭那块已经好了的伤疤。

“不急!只要蔡大人不来接人,师傅不会催你下山。”史君庆说着就和慧玄一同步入了经房。

经房内的书案上摆满了一张张慧玄临摹的画稿,史君庆拿了两张看了看之后,连连点头叹道:“这些日子,你的长进可不小啊!”随即用一条玄色的幔帐将那些画稿遮盖了起来,却只留出那轴图卷放在了案头。

慧玄有些不解其意地看着师傅,欲言又止;可就在此时,蔡、刘二位大人,已经在一个小和尚的引领下走进了经房。

“拜见老方丈!”蔡、刘二位大人见到史君庆后,连忙躬身参拜。

“二位大人快快免礼,折杀贫僧了。”史君庆说着就请蔡、刘两位大人入了上坐。

当蔡松年转身掠过书案时,不巧随手牵动了一下放在书案上的图卷,那轴图卷就滚动一下,展露出卷内的部分画面。蔡松年望着那轴图卷的画面不觉大惊,他也顾不上许多了,急忙平展开数尺,他仔细看过之后不觉振奋了起来,眼前的这轴图卷,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施工图样啊!

“请老方丈赐教,如此众多图样,可是您特意收藏之物?”蔡松年的问话,并没有流露出有索取之意。

“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贫僧年青轻时曾在汴京大相国寺内做过一段经童,经常出入于皇宫大内,与工部内的一位勾管来往甚密,所以经常借阅一些图集,闲来无事时临摹消遣而已,久之便集成长卷。”长老说着便徐徐展开了书案上的那轴画卷。

“这些建筑图样都是宋式构架吗?”刘括仔细看了看那些造型各异的殿宇楼阁,随口问道。

“大致都是汴京皇宫之内的图本。”老方丈微微点了一下头。

“老方丈!能否借用一下这轴图卷?如今燕京城内已经是扩城在即了,我二人是仅尊圣命而来,还望老方丈见谅!”蔡松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恳求道。

“依老僧看来,大可不必了吧!蔡大人可别误会老僧的本意,连日来慧玄已为二位大人绘制了副本。”老方丈说罢,便将那轴画卷了起来,随手揭去书案上的玄色幔帐,书案之上的那些画稿立即呈现在了两位大人的眼前。

蔡松年的眼神不觉移到了慧玄身上,望着眼前的这个小后生,心下已经有了底,可以说他是看着慧玄长大的,真没想到竟能帮上如此大忙,他走到慧玄的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真是事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蔡、刘两位大人在寺内小住了两日之后,便辞别了老方丈史君庆,带着慧玄一同下山了。

燕京城内扩城工程的工地上异常繁忙,人来车往,热火朝天的场面,使张通古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张浩陪同张通古向皇城内缓缓走来。

“依张大人之见,如此进度两年之内能否完工?”张通古问道。

“依本官看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整个工程定能在天会五年春完工。”张浩屈指算来,十分肯定地回答了张通古的问话。

扩建燕京古城的宏伟工程,像是一场天工造化的美梦,开启了北京从此成为帝都的历史篇章。然而,扩城之举虽为完颜亮亲定,但张浩其人把握全局的务实精神,确实功不可没;当时,他不仅引领整体扩建工程逐步走向完善,同时还注意到如何保留这座古城的原有风貌;在扩建之初,从整体规划上,他就对黄金台、悯忠寺、圣安寺、寿安寺、大悲阁、铁牛庙、云仙台、长春宫、竹林寺、龙头观、双塔、西华潭、白马庙以及玉虚宫等古建筑采取了重点保护措施,致使元、明期间这些古迹依然尚存。在扩建中都的诸项工程中,张浩不愧为是承前启后的核心人物。

古老按蓟城是按照隋、唐建制,城区被划分为26 坊,贯穿南北的老街,只有一条右街(也就是今天的牛街)是当时燕京城内最古老的长街,按文献记载古蓟门的城楼,金代尚存,这些遗存与张浩的扩城方案息息相关。魏、晋以来,慕容氏重修蓟城时,在蓟门东西两侧分别修筑了黄金台和阑马台,这两座高台直至金代依然完好,围绕这些古老的建筑形成了燕京古城商贾云集的燕市,就在这方圆数里的闹市区内,建有状元楼、披云楼、西楼、大安楼等数座酒楼;这里佛寺云集,有名的大寺就有悯忠寺、大悲阁、绵山寺、宝集寺、兴禅寺、大圣安寺等数座古刹,远远望去佛塔林立,来往香客络绎不绝,闹市繁荣,实为南北奇货集散之所;如此和谐完美的布局,细致入微地勾画出古蓟城的苍桑古韵。

从状元楼沿右街向南有四条东西方向的小巷,第一条街巷比较宽,沿河湾处有一座桥,名为吴家桥。吴家桥是一处河湾,金中都扩城之时引莲花河水入城,流入御园西泽潭,其支流沿金皇宫大内北垣外自西向东,在吴家桥处河道转向东南流入老君地,由于此处地势低洼,形成了一片很大的湖泊,名为东湖。湖畔遍植柳树,沿湖为坊民聚居之所,因此,这里被称为柳村。柳村西邻东湖,北依阑马台,东靠蓟门。每日清晨垂柳在水气的蒸腾之中,如烟似雾,远望蓟门有如掩映在烟雨之中,颇为壮观。此处景色倍受金代文人推崇,被称为“燕京八景之一的蓟门烟树”。

依照北宋都城汴京的规格建制,在辽代南京城的旧址上扩建出一座新城,其土木工程之浩大可想而知。当张浩、张通古、蔡松年领旨扩城之时,刘括绘制了一张筹建燕京新城街坊的城区规划图,倍受张浩的赞赏;这幅城区规划图完整保留了燕京旧城的古城风貌,又充分体现了新城的宏伟规模,不失为是新旧交融的最佳创意。而慧玄笔下的一代名园,却显得有些不尽如人意;他笔下所描绘的皇宫群落大有超凡脱俗之感,其结构严谨有制,在错落中求静远,在展示皇室至尊华贵的同时,缺少了庄严;张浩认为慧玄的创意更适于皇宫西侧的西华潭,如果能在那里附注实施,更能发挥出他在造园艺术上巧夺天工的敏锐才思。

在如此重大的工程上,张浩之所以敢大胆起用新人,就因为慧玄确实有他的过人之处,他在工程设计方面一改宋代建筑斗拱构架的繁琐模式,极为简约地改变了斗拱构架的受力形式,不仅节省了大量的木料,同时也提高了工程进度。木材是古建之中最为重要的头等建材,由于许霖控制了木材的进货渠道,节省下来的大量木材却变为他手中的高额利润,许霖这种不失时机地营私舞弊行径,被慧玄告发了。张浩不能容忍许霖这种肆无忌惮的假公济私,就将许霖调往涿州去监督运土,换回卢彦伦来监理修建皇城的工程。

张浩非常器重慧玄的才干,在扩建中都修筑皇城的过程中,张浩命他同时绘制出一部皇城建筑图集,他所绘的皇城建筑图集与后来《析津志》中所记载的皇宫门殿配置相稳合,图文配置,相得益彰。《析津志》中有如下记载:“应天门十一楹,左右有楼,门内有左右翔龙门及日华、月华门。前殿曰大安,左右掖门。内殿东廊曰敷德门。大安殿之东北为宫,正北列三门:中为粹英,为寿昌宫,母后所居也。西曰会通门,门北曰承明门,又北曰昭庆门。东曰集禧门,尚书省在东外,其东、西门,左右嘉会门也。门又二楼,大安殿后门之后也。其北曰宣明门,则常朝后殿门也。北曰仁政门,傍有朵楼。朵楼上有两高楼,曰东西上阁。门内有仁政殿,常朝之所也。宫城之前廊,东西各二百余间。分为三节为一门。将至宫城,东西转角,有廊百余间。驰道两傍植柳,廊脊夫碧瓦。宫阙殿门则纯用碧瓦。应天门,旧名通天门。大定五年更名,七年改福寿殿为寿安宫。明昌五年,复以隆庆宫为东宫,慈训殿为承华殿者,皇太子所居之东宫也。泰和殿,泰和二年更名庆宁殿。鱼藻池、瑶池殿位。贞元元年,建有神龙殿,又有会观亭,又有安仁殿、隆德殿、临芳殿。皇统元年,有元和殿、有常武殿、有广武殿,为击俅习射之所。”

扩建后的中都城规模宏伟,据记载其规模超出秦之阿房,汉之建章。皇城九里,超出皇宫九重的北宋建制。亭、台、楼、阁的造型别致、构思精巧,皇宫殿宇典雅雄奇、匠心独具。皇宫的整体设计,皆出自慧玄一人之手,可以说中都城是一座北移的宋城,但就其规模相比,远远超出了北宋汴京的规模,成为中世纪中国北方的城中之最。

萧拱的部下冲撞了海陵王之后,他再也不敢怠慢,日夜兼程赶往汴京,总算是把那位耶律弥勒接了回来。一路之上那个弥勒没少难为萧拱,就因为萧仲恭曾与弥勒的父亲为萧拱和弥勒的姐姐定过娃娃亲;自从弥勒的父亲去世之后,便无人提及此事了。如今萧拱是奉旨行事,那里还有高攀这门皇亲此奢望,可弥勒却不这么想,在她眼里这个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但凡是她看上的男人,就绝不肯轻易放过。眼下她跟随萧拱一行人一路北行赶往燕京,连日来她一直在打萧拱的主意,他觉得不把萧拱弄到手,那才是终生之憾。

“就在前面那片树下歇一歇吧!”弥勒骑在马上,用手指了指前面路边的几棵大树说道。

“你们俩人先到前面去看一看,有没有水!”萧拱吩咐弥勒身后的两个军兵。

“遵命!”那两个军兵应了一声,拍马奔向前方找水去了。

紧随其后的那些军兵一个个无精打彩地骑在马上,异常疲惫地往前走着,一匹匹战马累得也是口干舌噪,吃力地前行。

“前面有水!”前面的那两名军兵高声喊了起来。

“快走!前面有水。”萧拱吆喝了一声,就催马前行了,后面的人一听前面有水,立刻来了精神,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前赶。

当萧拱来到道边的那几棵大树下的时候,已经能隐隐听到流水之声,他拉着弥勒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一潭溪水边;那些军兵们争先恐后地在溪边饮水,清澈溪水立刻被搅动其阵阵涟漪。

此刻,萧拱打了一壶水递给了弥勒。

“渴死我了!”弥勒接过萧拱递来个一壶水边喝边叫着。

“快快饮马,稍适歇息之后,继续赶路!”萧拱对那些军兵大声喊道。

“萧将军我要在这里洗澡!”弥勒那轻佻地说着,略带出几分挑衅意味。

“这里毫无遮拦,怎么可以…?”萧拱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那是你的事,我偏要在这里洗一洗!”弥勒持意要在这潭溪水边上洗澡,并退去了外面的衣衫。

“你等速速上马赶路!”萧拱实属无奈,便吆喝众军兵起身赶路。

那些军兵们很不情愿地重新爬上了马背,萧拱也紧随其后地牵着马向大路走去。

“萧将军!你可不能走,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如何向完颜亮交代啊?”

“那好!我就在坡下那棵大树后面等你吧!”萧拱也有些不耐烦了。

“随你在哪里等都行,反正你不能走!”弥勒的话音未落,萧拱的身后已响起了哗哗水声。

萧拱紧走了几步,无奈地靠在了那棵大树的后面。

“救命啊!”弥勒拼命地叫喊了起来。

萧拱闻声急忙赶了过来,只见弥勒全身浸泡在潭水之中,只有头浮在水面上,她伸着一只手在呼救。萧拱也顾不许多了,急忙上前拉住了弥勒的那只手,不想弥勒是在有意捉弄他,拉住萧拱的手,用力往下一拽,萧拱措不及防一头栽入了水中。

此刻,弥勒“哈哈!”大笑地从水中爬了上来,雪白的肌肤在树影婆娑的溪水旁楚楚动人,一束淡红色的抹胸照在弥勒那丰满的胸乳之间显得格外迷人。

萧拱垂头丧气地游到了溪边。正要爬上岸来,弥勒却挑逗似地伸出一只脚,用脚趾顶起了萧拱的下巴,萧拱已经是忍无可忍,他用手板住弥勒的那只脚随即往外一翻,只听“扑通”一声就将弥勒重新拖入了水中。

萧拱随即爬上岸来,头也不回地就去牵马了。

“你混蛋!小心我回去告你的御状!”弥勒在水中大叫起来。

可是萧拱已经飞身上马,去追赶队伍了。

当他二人浑身上下湿潞潞地出现在那支队伍后面时,那些军兵都在暗暗发笑。

已经是日色偏西之时了,萧拱等一行人总算到了燕京城内都元帅府的门前。萧拱带着耶律弥勒步入都元帅府交差,他真好比卸下了压在肩头的千斤重担;当萧拱从都元帅府内出来时,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释千斤。可是弥勒却望着他的背影轻声地骂了一句:“窝囊废,简直是个木瓜!”

当夜,完颜亮极不可耐地把弥勒抱上了床,当他发现弥勒已不是处女时,便追问其原由。弥勒一头扎到了完颜亮的怀里放声大哭,她抱住完颜亮哭诉萧拱在北归的路上,是如何**了她的。

完颜亮一听一把推开了弥勒,刚要传旨速召萧拱,没等他把话说出来,就被弥勒用手捂住了嘴,柔声细语地说:“如果你现在杀了他,不是等于告诉了别人,他一定和我有不清楚的事了。”

完颜亮转念一想,弥勒这话说得也对,望着弥勒那白皙的肌肤,又重新把她抱上了床。

完颜亮自从接回了弥勒之后,便不再关心扩城的进展情况了。可是燕京城内每日里乱糟糟的施工场面,却使他颇为反感,于是,他决定即日起程返回上京,临行时他才命人去萧府传萧拱护驾前行。

清晨,萧仲恭起得很早,他刚刚来到正堂之上,就听到门人的报进之声。他还没来得及查问门人,一队禁军校尉已经立在了堂前。

一个太监高声喊道:“传皇上口喻!”

萧仲恭立刻跪在了廊下的石阶前,此时,萧拱也衣冠不整地从后堂跑出来,跪在父亲身后听宣。

“宣萧拱将军速往燕京北门陪王伴驾,护送柔妃同返上京。!”太监的话音刚落,禁军校尉立即八字分列立在廊下等候萧拱出府。

萧仲恭一看这阵势有些不对,就将萧拱拉到一边问道:“你如实说来,从汴京北上以来,你与弥勒那女人可曾有染?”

“天地为证!一路之上我不曾动她一指。”

“如此说来,路上弥勒也不曾挑逗过你?”

“时过境迁,如今弥勒已经身为皇妃了,与我何干!”

“正是如此,老父才觉得你不可不防!”

“陪王伴驾出行,让我怎么防?”

“依老父之见,你此去是凶多吉少,应见机行事,如能走脱,可转道去云中暂避一时。”

他父子二人立在堂前的海棠树下正在低声交谈,那个太监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不阴不阳地催促道:“萧将军可别让皇上等急了!”

萧拱不敢怠慢,便随禁军校尉一同前往北门而去。

萧仲恭望着萧拱远去的背影,心头涌上一种难言的酸楚之感,他深知完颜亮的为人,萧拱此行必与迎送弥勒有关,他已觉察出萧拱此去上京必有性命之忧。

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艳阳高照的暑热立即趋走了清晨的凉意,柳树上的蝉鸣,吱吱低吟着炎天闷热。海陵王北行的车仗已经缓缓上路,在通往上京的大路上,前来送行的大小官员拥挤在道路两边,把一条原本就不宽的土路阻塞得车马难行。

萧拱单骑率领数十名军校在队前开道,充当军前护卫长,一阵忙乱之后,随行的车仗,总算踏上了北进的大道。一路之上,张牛儿像块活宝,为完颜亮和弥勒解闷,他本就是个市井无赖,平日里练就了那种油嘴滑舌的献媚本领,说起话来,喜怒笑骂都带有几分诙谐;张牛儿就凭借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也换来了完颜亮的赏识与宠信。连日来他一直陪伴海陵王左右跋涉在北行的路上,他嬉笑言谈之中的幽默与诙谐,时常逗得完颜亮与弥勒开怀大笑,缓解了他们的旅途劳累。

忽然,一头鹿从路边的丛林间奔出,彷佛是受了惊吓,顺着大路向前狂奔,行在车仗最前面的萧拱拍马便追,他在马背上十分娴熟地弯弓搭箭,一箭射出之后,那只鹿便应声倒在了路边的草丛之间。

傍晚时分,萧拱命令军校们在路边的小树林里架起了一堆篝火,烧烤鹿肉,众军校们开始忙碌一顿丰盛的野炊。

此刻,萧拱站在篝火前,亲自熏烤鹿肉,林间飘出来阵阵烤鹿肉的清香。

“萧将军!这么半天,鹿肉怎么还没熟啊?”完颜亮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马上就好!”萧拱说着手持一条烤成焦黄色的鹿腿呈献到完颜亮面前。

“看呈色就能知道这鹿肉烤得不错,快拿酒来!”完颜亮边说边接过了那条鹿腿。

这时,坐在完颜亮身边的弥勒故意伸腿绊了一下从她身边走过去的萧拱,险些将他绊倒。

萧拱抬头看了弥勒一眼,随即就愤然离去了。弥勒却洋装无事,面对萧拱的回眸嗔视只是佯佯不睬。可这转瞬即逝的一幕,却被完颜亮看在了眼里,他恶狠狠地看着萧拱的背影,吐出了一块骨头。

当大家酒足饭饱之后,小树林里已经全然昏暗了下来,大概还没到时近午夜时分,但众军校们已开始哈欠连天了,完颜亮命萧拱就地宿营,支起了军帐。

入夜,篝火将息,所有人都已疲惫地进入了梦乡,萧拱守候在完颜亮的军帐外面,头靠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似睡非睡,但手中依然死死地握着一杆仪仗时才能派上用场的大铁枪。

此刻,一头黑熊从树后转了出来,它用毛茸茸的熊掌搭在萧拱的肩头,不住地向帐内张望。萧拱在重压之下猛然惊醒,只见一头黑熊趴在他的肩头,不禁大声叫喊了起来:“熊!熊!”紧接着他就地一滚,逃离了那头黑熊的控制,黑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激怒了,吼叫着向萧拱扑来。

营地里顿时是一阵大乱,完颜亮持刀冲出了帐外,眼睁睁地看着萧拱与那头黑熊围着一棵大树,正在打转,他却停步不前地呆立在那里;黑熊一见完颜亮手中的刀,越发暴怒了起来,吼叫着又向完颜亮扑过来。完颜亮再想躲都来不及了,他举刀便砍,没想到被黑熊扑倒在地,那把刀也飞了出去。萧拱趁机从地上抓起了那条大铁枪,举枪便向黑熊刺去,一枪刺中了黑熊的肩头,黑熊吼叫着转身又扑向了萧拱。此刻,跑过来几名军兵架起完颜亮就往车上跑,车马之声逐渐远去了。

转眼之间,空落的营地上只有相持不下的萧拱与那头黑熊;萧拱手中的大铁枪越来越弯,黑熊死死地夹住了枪头,向萧拱逼了过来。萧拱一退再退,不敢放弃手中的大铁枪,当他退到那棵大树的旁边时,不觉心生一计,可能是急中生智的原因使他一时慌乱的心情逐步稳定了下来,他慢慢地退到树后,把枪杆紧紧地靠在树杆上,突然向外一别,枪头果然从黑熊的腋下滑了出来,萧拱顺势抽回了铁枪,与此同时,那头黑熊也张开大嘴扑到了萧拱的跟前,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萧拱的铁枪向黑熊张开的大口中迅速地刺了进去,可能是用力过猛,枪头竟从黑熊的脑后穿出,那头黑熊张着大嘴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那里,再也叫不出声了。

此刻,萧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软在地上,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像水洗过的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站起身来,托着疲倦的身子钻出林子,去追赶早已远去的车仗,他翻过一道山坡,发现路边的树丛之中拴着一匹战马,以为是追上了车队,就喜出望外地奔了过去,不料此时从树丛之间飞出一箭,正中萧拱的咽喉,他身子向前一倾扑倒在地上。片刻之后,完颜亮从树丛里走了出来,他走到萧拱的尸身跟前,弯腰拔出了那支箭,重新放入了箭壶中,接着就是一脚,将萧拱的尸身踢到了路边的树丛里。然后牵过马来,翻身骑在了马背上,快速地冲下了山坡。

萧拱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完颜亮杀了,巧的是就在萧拱被杀的当天夜里,他的父亲萧仲恭也在府中卧病身亡了,享年六十一岁。海陵王后来得知萧仲恭的死讯后,深感暗杀萧拱所为,内中必有冤情,愧对萧仲恭的在天之灵,如此相隔两地之遥,死期竟在同日,可见父子连心,便在正隆元年追封萧仲恭为郑国公,以表内心对萧拱的忏悔之意。

黄昏时分,完颜亮北行的车仗停在了在会宁府的宫门外。连日来的疲劳也被这种一时回归的喜悦冲淡了。一路之上,海陵王完颜亮以张牛儿的嬉笑言谈为乐,回到上京之后,海陵王考虑到能让张牛儿出入禁宫方便,就加封张牛儿为秘书郎;张牛儿做梦也没想到,他这辈子还能当上官,便死心踏地追随海陵王左右,以表忠诚。

海陵王常在宫中举行社火盛筵,张牛儿是每请必到,在一些朝臣权贵的眼中,张牛儿便成了众矢之的。所谓社火,就是族人在每年春季祭祀山神的祭祀活动,每年春夏之交,阳春三月三日为祭祀山神之日,族中之人选出成年未婚之女七人,围在朝向东南的一面山坡上,燃起一堆篝火,七名少女一个个裸形围着火堆狂舞,为使山神尽兴,族人便三五成群围坐在树林边上以歌拌舞,通宵达旦。

海陵却把原在山林之中祭祀山神的社火移置于金廷的大殿之内,时至盛暑炎天。在遍铺芦席的大殿正中,放置一只铜鼎,里面装满碳火,令众嫔妃脱去衣裙,裸形在殿中围绕碳火追逐戏嘻,完颜亮常用这种方式来亵渎众嫔妃为快,当他喝得大醉之时,瘫倒在丝垫上,面对那些大汗淋漓的嫔妃,非要张牛儿品评她们体态的优劣,张牛儿虽说是个经常出没于烟花柳巷内的市井无赖,但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连称死罪,不敢仰视。完颜亮便令众嫔妃上前将张牛儿的衣服剥光,一时间令张牛儿无地自容,却引得侍从们及众嫔妃哄堂大笑。

对于海陵王来说,这些琐事在会宁府宫中不足为奇,但让一个汉人在宫里以观瞻族人社火为戏,却触怒了金廷上下的大小官员,这件事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小小的上京城,当传到了乌带的耳朵里时,他却感到了一种羞辱之感,他认为海陵王此举不仅是在亵渎神灵,同时也是在辱没族人父老的脸面。可是面对海陵王的放荡不羁,他又无计可施,于是他就把一腔怨愤发泄在张牛儿身上。

一日过午,在会宁府的宫门口,张牛儿正从后宫里出来,巧的是与刚刚跨入宫门的乌带撞了个满怀,当乌带见眼前站的是张牛儿时,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认为这真是天赐良机啊!

“大人如此匆忙,这是要去哪?”张牛儿依然十分恭敬地向乌带问候。

“光天化日之下,你去后宫干什么?”乌带的一腔邪火已顶上了脑门,不冷不热地问道。

“这您可管不了!这是海陵王亲赐的腰牌,我可以随时进出后宫。”张牛儿说着亮了亮身上挂的腰牌,不屑一顾地就向外走。

“等等!海陵王在时你可以随意进出,今天海陵王不在后宫,你干什么来了?”

“这!…这你可管不着!”张牛儿也急了。

“今天,我偏要管!”乌带说着揪住张牛儿的一条胳膊,当胸就是一拳。

“你敢打我!”张牛儿大叫了起来。

“打的就是你!”乌带说着抬腿又是一脚,将张牛儿踢倒在地,把手一挥。他身后的亲随便一拥而上,围着躺倒在地的张牛儿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给我狠狠地打,我偏要管一管这种地痞无赖也敢乱闯宫帷恶习,简直是没王法了!”

眼见得躺倒在地的张牛儿一动都不动了,那些亲随们才肯罢手。乌带上前又踢了一脚,张牛儿还是没有动,乌带就吆喝了一声:“咱们走!”那些亲随们头也不回地紧随在乌带的身后扬长而去了。

傍晚时分,完颜亮回到会宁府皇宫内廷。起初,他看着张牛儿那鼻青脸肿的样子还觉得好笑,但听到张牛儿哭诉到伤心之处时,完颜亮不觉也板起了面孔;他不是为乌带打了张牛儿之后,起了什么侧隐之心,而是觉得乌带在他面前竟敢如此霸道,分明一没把他放在眼里。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更何况我是跟您一起到上京来的,这分明是没把您当回事!咱们惹不起,躲得起!我看伤好以后,我只能回燕京了,这里是没法呆下去了。”

“稍安勿燥,你回去养伤吧!别的事我来过问。”完颜亮确实被张牛儿的一番话激怒了,但他并没有发作,他以为在此等下人面前失态,有失体统。

张牛儿一句“打狗还要看主人”的气话,却深深地刺痛了完颜亮的心。使他联想起宗本一族拥兵自重的情景,不觉心下顿生除掉乌带的念头,可转念一想,如今萧裕远在燕京与宋军对峙,上京驻守的武定军又掌握在乌带的手中,如果硬来,弄不好就是自找麻烦。

此时,张牛儿并没有离去,只是站在门口静观海陵王的神色,他觉得火候还不够,但又怕惹火了海陵王,正在犹豫之际。完颜亮却先开了口,他安慰张牛儿道:“今后出入后宫要小心,我不在宫中,你可不能再私入后宫了,上京不比燕京,这里皇亲国戚、王公贵族云集,着惹不得!”

“柔妃弥勒非要听小人说的《刘知远》,不然也不会撞见乌带。”

“此事到此为止,不可再提了!”完颜亮厉声呵道。

张牛儿一看确实没戏了,便自讨没趣地溜了。

打发走了张牛儿之后,完颜亮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懒洋洋地转身返回了寝殿,他一路走来,心中暗自筹划着除掉乌带的计划;并不是完颜亮胸狭量窄,他生性就不能容忍违背他意愿的人伴他左右,这也是逼他走上绝路的致命弱点。

自从完颜亮密杀熙宗之后,最先纳入后宫的正妃并不是弥勒,而是贵妃定哥,起初定哥还是乌带的妻子,时任武定军度使的上京留守乌带,不仅是完颜亮歃血为盟的兄弟,而且还帮助他铲除了宗本一族的势力,可以说是功不可没的开国元勋。只因当时完颜亮还立足未稳,所以没有来得及动乌带之妻的心思;实际上,定哥与完颜亮两个人早年就有奸情,她嫁给乌带之后,便不愿再提及这段往事了,可完颜亮登上皇帝的宝坐之后,对她又动了心思。尤其是乌带拥权自重,冲撞后宫的逼人气势令完颜亮不能容忍。

完颜亮的谋逆之举,已成为上京城里路人皆知的往事,密杀熙宗之后,他就不再亲自动手杀人了,如今位高权重的他,面对同族之人以及盟兄弟,他以退避三舍的态度敬而远之,而骨子里却不肯放过任何对手。如今,完颜亮变得愈来愈会攻于心计了,当他要除掉乌带之时,首先想到的却是定哥。

月落星稀,夜深人静,掠过池塘的晚风中带来阵阵湿润的凉意,虽是盛暑炎天,但北国的夏夜还是相当凉爽宜人。在会宁府皇宫大内的后花园中,靠近池塘边上的一棵垂柳下面,完颜亮拉着定哥的手恳求道:“你若能应允此事,你就是后宫的王妃!”完颜亮说着就要扑上前去抱住定哥。

“那弥勒呢?你不是打算立她为王妃吗?”定哥用手一推完颜亮,故做嗔怪地后退了一步。

“长痛不如短痛,你我要想重归于好,你就必须先将他除掉!”

“让我再想想吧!”定哥挣脱了完颜亮的手,随即转身离去。

完颜亮望着定哥远去的背影恨恨地跺了一下脚,就愤然离去了。

定哥在完颜亮的威逼利诱之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完颜亮。当完颜亮第二次派人来催时,定哥终于决定下手了,她趁乌带醉酒之时,命侍从将亲夫乌带活活勒死在了床上。

第二天,完颜亮就将定哥纳入了后宫,立为贵妃。当定哥如愿以尝地做了贵妃之后,她才发觉完颜亮只不过是借她之手除掉乌带而已,但为时已晚,乌带已经离她而去了。当她得知完颜亮正在千方百计地追求蒲察氏的时候,才找到把她丢在一边的原因。定哥本来就是那种耐不住寂寞的人,同时也是为了报复完颜亮,她想起留在乌带府中的那个旧情人,从前倍受她宠爱的一名家奴,这名家奴名叫阎乞儿,生得面皮白净颇有几分女相,有时乌带出外办差,数月不归,定哥便召阎乞儿来寻欢,她二人**之事,在府中几乎是尽人皆知,但无人敢对乌带提及此事。定哥想起此人之后,便唤来后宫尼庵中的三位尼姑,要她们找到阎乞儿后,把他装扮成尼姑,然后陪他一同进宫。

入夜,四个尼姑抬着一支大木箱直奔后宫而来。

“什么人?胆敢夜闯后宫!”禁军校尉拦住了四个尼姑的去路。

“我们是为贵妃娘娘求子的僧尼,倘若耽误了做法事的时辰,你等可吃最不起!”

“有腰牌吗?”

“瞧!腰牌在这里。”最前面年长一些的老妮姑亮出了腰牌。

当四个尼姑抬着木箱刚刚转过花坛,跟在后面的一个尼姑的僧帽就被人摘掉了,露出了男人的发辫;原来,正是定哥紧随其后跟了过来,黑暗中她和阎乞儿紧紧抱在了一起。自此之后,阎乞儿白天藏在后宫的尼庵中,晚上便潜入贵妃宫中与定哥寻欢。

完颜亮虽然不再驾临贵妃定哥的后宫,但后宫里发生的事情却瞒不过他的眼睛,起初,他只是佯做不知,任凭定哥在后宫胡作非为。这一对旧日的情人有些得意忘形了,他二人如鱼得水,有时竟在大白天就做起了被里鸳鸯。

可转过年来,完颜亮又有了新的打算,他便一改往日里冷落后宫的做法,故意安排张牛儿到定哥的后宫去说书,开始定哥心存疑虑有所收敛,可张牛儿说的评书《刘知远》,使她听入了迷;一天不听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如果张牛儿一日不到后宫去说书,贵妃宫里的下人就要连催数次。久而久之,定哥就把张牛儿看做自己人,有些事也不背他了。

当张牛儿将定哥与阎乞儿如何**的事,转告给完颜亮时,他盛怒之下亲率禁军校尉冲入了后宫。不料堵了个正着,巧的是阎乞儿靠在定哥的卧榻上,异常亲伲地为定哥梳理发髻。

完颜亮不由分说抓住阎乞儿的发辨一把就将他拖到了地上,一丝不挂的阎乞儿跪在地上乞求饶命!可躺在卧榻上的定哥却从容地站起身来,已经松开的抹胸,露出了她一边的乳峰,微微显露出那粉红色的**,压在被底的长裙已经退到了她的下腹部,她毫无顾忌地拖着长裙,异常从容地走到阎乞儿的跟前朝他脸上啐了一口骂道:“软骨头!在畜牲面前能求饶吗!”她的话音未落,就从一名军校的手中夺过来一把刀,突然之间,她挥刀狠命刺入了阎乞儿的心窝,只见阎乞儿口吐鲜血倒在了血泊之中。接着定哥把刀尖一翻对准自己的心窝又深深地刺了进去。

此时,室内雅雀无声死一般沉寂,在场的所有军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气急败坏的完颜亮踢了一脚阎乞儿的尸首,大声吼道:“乱刃分尸!”呆立在一旁的军兵们立刻一拥而上,将阎乞儿的尸体几乎垛成了肉酱,可无一人敢碰定哥的尸身。

完颜亮命一名军校取来明火,点燃了幔帐,片刻之间,后宫之内便燃起了雄雄大火;没有完颜亮的命令,谁都不敢贸然去救火。

此时,张浩派来的信使已赶到了上京;一个老太监走到海陵王完颜亮跟前低声报道:“张大人遣使来到上京,禀名圣上扩城工程现已竣工,请陛下亲临燕京巡视验收。”

海陵王完颜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向手下的军校吩咐道:“立即将会宁府皇宫全部烧掉,片瓦不留!”

那些军校一听都傻了,没有一个敢动身进宫去纵火。

“听见没有!马上把皇宫给我烧了!”完颜亮发了疯似的吼叫了起来,那些军校们这才开始纷头去烧宫殿,随即会宁府皇宫内的大小建筑全都葬身于火海之中。

清晨,浓烟逐渐散去,寒风掠过城头,送来的是一股焦煳的气味,会宁府的大街小巷内布满了厚厚的火灰,整座皇宫已经化为一片废墟。海陵王完颜亮骑在马上,围绕着瓦砾成堆的皇宫废墟转了一圈,停在了会宁府宫城内的正殿废墟前。片刻之后,他面对着立于废墟前赴早朝的大小官员们,厉声呵道:“朕意已决,从即日开始举国南迁,上京虽为我女真人首府,但今非昔比,欲南伐大宋,必南据幽燕之险,固守两淮之富,方能兴太祖创业之神威,一统华夏进取中原。”

文武百官默然无语,他们面对完颜亮的文治武功实在是不敢恭维,更确切地说没有人能理解完颜亮火烧会宁府的用心,更无人理解他的苦衷。海陵王完颜亮即命徒单恭为太保,权领三省诸事,此时上京的三省虽说已形同虚设,但这里毕竟是先祖龙兴之地。于是他又任命完颜昂为上京留守,统领诸军。

完颜亮在举国南迁之际,决定改元,并准备开启太祖之陵,移陵燕京。金贞元元年(公元1153年)春二月,海陵王完颜亮亲率文武百官从会宁府出发,举国迁往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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