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监霍袭收拾了一番,命人准备了几床褥子,又包了几包伤寒药,在凄瑟寒冷的冬天,这些可都是救命的东西,他也算仁至义尽了。他深深明白,深深爱着皇帝,什么也不求的女人便只有引湘了,便是那华裳宫的娘娘对皇帝的爱也并非那么纯粹,如花似锦,繁华富贵,谁不爱?可偏偏有弃之粪土的另类女子,只可惜天意弄人,这样的女人偏不受老天眷顾。
撑着伞,踏着风雪,他火急火燎朝冷宫赶去,路上的小宫女纷纷见礼。
在宫门口,就碰上了惊慌失措,满脸泪痕,颧骨深凸,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小六正和守卫冷宫的侍卫争执,小六又是哭嚷,眼睛都急红了。
冷宫原本是没有侍卫把守的,可自从孤鹫宫的主子被打入冷宫,冷宫就彻底成了一座监牢,旁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这不由得让人吁嘘,一朝荣辱恩宠全都随浮云悄然散去,可即便引湘落魄如厮,仍让人眼红,她毕竟是皇帝曾放在心尖上的人,要不是冷宫守卫森严,每日的冷嘲热讽是免不了的,恐怕冷宫的门槛都要踏破。
皇帝是这个西凉国的统治者,是最高贵的王,王的尊严怎容许践踏,王的女人岂容他人掠夺,肆意占有。引湘给皇帝戴了一顶这样大的绿帽子,他还苦心维护她,不许人去打搅,着实让人气得牙痒痒。引湘含恨而死,不知道多少人拍巴掌叫妙呢?
霍袭疾步走过去,看见小六这样,心中一疼,这可怜丫头跟着她主子也是受尽了苦楚。
他肃着脸,尖细的声音大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欺负一个小丫头吗?”
几个侍卫正被小六缠得没法,虽然小六说引湘死了,侍卫们都很震惊,可是皇帝有令,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私自放里面的人出来,违者斩立决。
皇帝生性阴狠毒辣,阴晴不定,他们怎敢违背。没有皇帝的手谕,莫说被削去贵妃之位的引湘死了,就是她被野狼叼了,尸骨无存,他们也不敢插手。
现在霍袭来了,守卫们一个个如临大赦,纷纷拜倒,磕头道:“参见总管大人!”
霍袭才不管他们,心急如焚地拉着小六就问:“你慌慌忙忙的,主子怎么了?”
小六大恸,哭喊道:“公公,主子……主子她薨了!”
“什么?”霍袭身躯一震,大惊,脸色一白,,踉跄不稳上前几步,大手如铁钳,一把抓住小六瘦小的手,严厉的眸子逼问道:“怎么可能?好端端的,无病无灾,怎么突然就?”
小六已经语无伦次了,带着浓重的鼻音,磕磕巴巴道:“主子……主子,她患有心疾,这几天都在吐血,刚刚听说新主子入主孤鹫宫,受了刺激,就……就……”
霍袭要疯了,胆寒得不行,见惯了风浪的他也手足无措起来,丢开手中的东西,就往里边跑。他从来没想到引湘就这么去了,皇帝若是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他不敢想。
别人可能不知道,他贴身伺候皇帝,却是清楚得很,自引湘被打入冷宫,皇帝每日埋头朝政,废寝忘食,刻意要麻痹自己,从来不去后宫,夜深人静,皇帝想她想到不行,就会沿着冷宫走一圈再回去。可即便他被噬骨相思折磨,也不肯进入冷宫去瞧她一眼。
稳重冷冽的皇帝就像是在等着她来服软一样,可引湘看着婉约柔弱,不涉尘世,偏偏骨子里却透出一股清凌倔强,她不肯承认,亦不会向皇帝服软。
霍袭走进去,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还有淡淡的血腥气,白色的棉被上那一抹猩红,零零落落,分外刺眼,屋里破败不堪,寒风灌入,冰冷刺骨,寒气似乎要蹿入人的骨髓,这样的地方怎能住人?
霍袭看到倒在床上,阖着双眼,脸色惨白,动也不动的引湘,心神一震,脚尖踢到门槛,猛一个趄趔,直接就扑到床榻边。他颤颤巍巍伸手碰了一下引湘的手,骨节分明的手冰凉冰凉的,还有些僵硬。
霍袭的心直往下坠,当他的手探到她的鼻翼下,声息全无,他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霍袭带来的人倒也十分机灵,霍袭走进去查探情况,他就去了孤鹫宫请皇帝。
南宫离一身明黄龙袍,皇后闵郁慧一身金丝凤袍,双双坐于金丝楠木座上,接受新贵妃苏茉香的跪拜见礼。
苏茉香正要敬茶,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脸色惶恐,身体瑟缩,南宫离认得他,他是霍袭收的徒弟,平日里和霍袭一起伺候他。
他这般没有规矩,慌慌张张,差点撞到苏茉香身上,茶杯很烫,幸好她拿得稳,不然直接就泼出去了。
南宫离脸色阴寒,拿起桌上的酒杯一掼,“啪”的一声,茶屑四溅。
皇后受了一惊,面色发白地站起来,冲进来一个奴才,搅黄了苏茉香的好事,她正求之不得呢,只是她没想到皇帝雷霆震怒。
南宫离发怒并不是因为他打搅了苏茉香敬茶,而是霍袭去哪,他这个小跟班就去哪,今日他派霍袭去看引湘,这边他就来禀报了,这说明引湘出事了。南宫离才来了气,将气撒在他的身上。
小太监虽然是霍袭带出来的徒弟,却受过引湘的帮助,这份大恩,他是要还的。顾不上皇帝发怒,他哆哆嗦嗦解释道:“皇上,香妃娘娘她薨……”还未说完,南宫离便一脚踹翻了他,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皇帝一走,自然这册封大礼就进行不下去了,望着苏茉香气急败坏的脸,皇后的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既然皇上走了,姐姐也就先回去了!这册封大礼恐怕得再挑了良辰吉日。”
苏茉香虽然气愤不已,到手的鸭子飞了,旁人指不定怎么奚落笑话她,可她又不得不忍耐下来。她艳丽的脸上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礼数恰到好处,“恭送姐姐!”
皇后和颜悦色地拍拍她的手背,“妹妹何时也不忘了规矩,最是严谨了!”
皇后扶着宫女的手,仪态万千地走了,苏茉香气得咬牙切齿,将屋里的东西摔得稀巴烂,疯狂大叫。殿外的皇后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以皇帝对引湘的在乎,即便她死了,苏茉香也别想进驻皇帝的心里。现在引湘死了,苏茉香想都别想,一石二鸟,荣华富贵,万千宠爱都是她的。
霍袭失魂落魄地坐在门槛上,他不敢去禀告皇帝,可没曾想,皇帝在引湘生前不肯来,死后却风风火火地来了。
霍袭见了南宫离,南宫离满身戾气,眼睛血红,霍袭一惊,连爬带滚地起来,戴好帽子,向皇帝磕头,“奴才有罪,香妃娘娘已经薨了!”
南宫离一甩头,目光阴冷,冲他怒呵:“你闭嘴,湘儿怎么会死?你死了,她都不会死。”好幼稚的话,只是现在说,不觉得有些晚吗?
“砰”的一声,南宫离进去了,摇摇欲坠的门也随之关上。
霍袭不敢进去,他怕皇帝会将他踹飞出来。他一条老命可经不起折腾。
霍袭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皇帝这副模样。
他的怀里怀抱着一具冰冷瘦弱的尸体,束发金冠脱落,柔顺漆黑的长发翻飞如瀑,凤眸残如血,浑身透着邪魅妖冶的恐怖气息,凛冽得宛如地狱而来的修罗。
霍袭看了一眼之后,立刻低下头,一颗心脏差点吓停止了,有几个跟上来的守卫也一片肃然沉默,不敢看他一下。
南宫离冰冷的声音如数九天寒,“霍袭,即刻带人将冷宫管事的绑去慎刑司,百般酷刑施加,问出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克扣她的衣食住行,暗中作梗。孤不是吩咐过吗?她虽打入冷宫,吃穿用度一如从前。”
“而且,她的眼睛也没有派人来医治是吗?”
“这……这……”霍袭哑口无言,膝盖一弯,就要跪倒,这是他的失职。
他心头凛冽,竟让人钻了空子,他明明吩咐过让人去寻太医来瞧的,那该死的奴才竟没有依令办事。他必是受了某人的唆使,要不就是收受了贿赂。没想到竟然有人下黑手,弄死香妃,动皇帝心尖上的人。他当即道:“是,奴才失职,求皇上处罚!”
“不必了,去办你的事,你的失职,朕也必不会纵容!”南宫离俊逸的脸上布满阴霾,黑漩的眼睛里涌现深重的戾气,声音阴测测的,泛着森冷之气。
“龙锦,即刻去取冷香逆天丸来朝露殿!”南宫离一字一顿,充满了危险性,此刻谁敢说一个不字,那就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