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已是大年三十。
戚云一早起来唤过裳儿服侍着自己梳洗完后,就带着几个家丁去门口贴春联、贴福字,毕竟过年还让爹爹一大早起来忙活这些女儿就白养了。
可当戚云自己写好一幅春联,带着下人风风火火来到门口之时,却发现早已贴上了,看样子还未贴久,毕竟墨色未干透,可这字确也写得不错,铁画银钩地透出一股子风骨,戚云一字一字地看着,连连点头,突然发现:“这是爹爹的手笔啊。阿福,老爷清早就起来了?”
每个大宅子里都会有一个阿福,福气生财,阿福也是圆嘟嘟的脸,回道:“回小姐,老爷早起来了,不过这春联是谁贴的我就不知道了。听其他人说,老爷起来后不久就乐呵呵的去了团部那边,好像是去找陈副官吧。”
戚云一听,顿时羞了起来,是昨天爹爹误会了什么吗,是跟陈赛军去说些什么么。戚云有些走神了,阿福站在一旁举着小姐写的那副春联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父母之命不可不听,自己确也是有些欢喜这陈赛军的,戚云思绪飘起。少女心事就是如此,就连自己都是捉摸不透自己,逢着事情哪怕是自己中意的也都表现出来七分欢喜三分恼,你要问她从何而恼,她却是不知。
正胡思乱想间,陈赛军从对街杂货铺里买了两幅年画一路溜达回来,看见戚云站在这儿仿佛魔怔了一般,早上戚山来找过他后,陈赛军心里有些说不明白的感觉,觉得浑身有些发虚发热,一想起戚云嘴角也是忍不住地向上扯,这一撞见,倒是目光再难一开,越看越是着了魔。
戚云没想到,原来心里琢磨的那个人就在眼前,两个人就隔着街这么站着,一个低着头咬着指甲思索,一个手里拿着两副年画直直地望着戚府门口。
毕竟站在大门口这么一个引人注目的地方好半晌没动,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些军人也从房里出来了,伸长了脖子看着热闹。
戚云这才回过神来,后面早已叽叽喳喳闹成一团,她抬头看见街对面的陈赛军,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他居然直直地望着自己,嘴巴有些咧开,跟个傻子一般地发怔,根本不复往日英俊潇洒的模样,顿时就有些生气,好你个登徒子,脑子一热,骂了出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啊。”陈赛军也是发呆久了,听见有人一说话,下意识地就回答了,再一反应过来,戚云已经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想发作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一下,后面的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戚云恨恨地啐了一口,脚一跺,裙子一甩,转身就往门里走了,阿福在后头还提着那对联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戚云也不管了,提起裙裾,直接跑回了闺房。
陈赛军听见哄笑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多么不应该的事,非礼勿视,自己盯着别人家未出阁的小姐看了这么许久,街上本来空无一人,听小姐那声骂也都从窗户伸出了脑袋看着热闹,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攥紧了年画就灰溜溜地进门了。
刚一迈进指挥部的门,就听副团长笑道:“小陈啊,你这胆子大,佩服你。还敢回答好看,啧啧,真是勇敢,平日里默不吭声,有一套啊。”说完,指挥部里又是一阵笑声。
陈赛军看着都是一脸促狭的同袍,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得说道:“大家饶过我吧,我待会得跟戚老爷赔礼去,哎。”说完也是急急忙忙地放下年画回自己屋去了,想一个人静一静,脸已经都快要烧起来了。
另一边,戚云回到房刚想找裳儿来说话,裳儿不在,却看见戚家太太坐在床前,想也没想,就直接扑了过去抱住母亲,委屈地说道:“娘,那个陈赛军真是太可恶了。女儿站在门口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好多人都看见了!”
戚家太太也是哈哈笑着,抚着女儿的头发说道:“云儿,我都看见了,你堵着个门口,别人进也不是,走也不是,你呀就别责怪他了,他也没存什么坏心思。”
戚云只是不依,觉得母亲已经认定了陈赛军就是自家女婿,偏着他说话。戚家太太笑着,摸着女儿的后背,女儿的羞态尽在眼中,她心思早就飞到了自己年轻时候,那时候的自己刚听闻爹娘有意把自己许配给戚山的时候也是一般,紧张得望见什么事情都会折腾一番,闹得身边的人鸡犬不宁,足足折腾了小半年才消停,可真当过门的那一刻,心静如水,再也没有值得闹腾的,仿佛前世已经走过这一遭,也是那一双手掀起了自己的盖头,顿觉什么事情都不意外,兜兜转转终还是他。
戚云闹了一阵,也知是自己有些无理取闹,眼睛眨吧眨巴,可怜兮兮地问母亲道:“娘,你就舍得把女儿嫁出去吗?”
“当然舍不得啊,昨天我不也跟你说了。女儿是娘的心头肉,你要出阁,我最舍不得,但你不可能陪娘一生一世不是,终还是要找个人家的。”戚家太太拍着女儿的手背细细说道。“你是对他不满意还是?”
“那倒也不是,只是来得太突然,一时接受不了罢了。”戚云感觉到了父母确是对陈赛军属意,自己也没必要再收着藏着,便顺着母亲的话头说了下去。
“那就好,婚姻大事不是这么快就能定下来的,我们也不急,你自个儿也别慌。只是呀,这世道,一年不知道一年的,为你找个婆家也是望你平平安安,你爹跟我毕竟都只是生意人家,护不了你周全。”听母亲这么说话,戚云莫名地有些担忧,娘儿俩又说了一会其他的。
寻了个由头,让女儿好些休息,等晚上要过年守岁了,戚家太太便回房去了。
傍晚之时,夕阳西落,把天空映得一片灿烂的红色,昨天还是灰蒙蒙的,今天转眼变了好天气,又是过年,这一片红色让所有人都觉得是大大的吉兆,来年一定顺顺利利的。
戚家摆开大八仙桌再另开数席,唤一家上下尽皆入席,自然也叫上了团里留守上上下下的军官。
戚山端起酒杯站起来看着围坐在一起的家人,每一个人脸上都有着兴奋的红潮,就连院子里的腊梅都被渲染上了一层艳丽的红,几盏水月灯悬在堂屋的四角,仿佛要把笼罩在大家身上的那一层阴影全部驱散。
戚山清了清嗓子,道:“各位,今天是我们一年最开心的日子,第一杯酒我得敬给还在探亲的张团长和在座的各位,是你们的浴血奋战让我们还能安坐在这儿过年!”
说完,戚山仰头就干了这杯酒,所有军官见戚山干了,也齐刷刷地站起来高声道:“敬戚老爷高义,敬张团长!”干净利落地坐下,若一个人一般。
“第二杯酒,敬家里的列祖列宗。其实往年这是第一杯酒,但现在国难当头,无国哪有家,在军队的各位当得起第一杯酒,就只能盼望各位祖宗理解了。”这一杯酒,戚山没有喝,往桌前一洒,酒入地便隐没不见,青砖上都不见一丝水气,像是祖宗真的在天有灵饮了这杯水酒。
“最后一杯,我敬在座的所有人,既然大家一起过年,今晚就没有老爷小姐,吃好喝好,过好这个年,来,喝!”戚山满上酒,转了一圈望向每一个入席的人微微颔首,一口饮尽,大笑道:“开席!”
话音刚落,戚大就在门外点燃了一挂大大的鞭炮,就连阴郁了许久的他仿佛都已经抛开了心事,一张脸显得极是亢奋,堂屋里,红红火火中觥筹交错,抛开了所有的烦心事。这一顿饭从傍晚吃到了深夜,菜添了又添,备齐的年货也都端了上来,瓜子麦芽糖蜜枣摆满了桌上的各个角落,男人们都喝到迷迷茫茫之际,只听一声尖响,烟花冲天而起,在空中绽出一朵喜庆。
“过年咯!干了这杯!”每一个人都举起酒杯,对着寒冷的月色,庆祝新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