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了几日,张团长也就回来了,风尘仆仆的,满脸疲倦,不过依旧挡不住喜色,想是家里又重新接纳了他。这么短的时日在安徽到上海走一来回,估摸着都得日夜兼程赶路了。
这一趟回来张团长还带回了他老家著名的食材,金华火腿,裹着的油纸完全挡不住飘散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戚山接过礼物,递给老夏,让他吩咐厨房做去了,自己撇开所有人,把张团长迎进书房,两人入座后道:“老弟,您回乡之前提的那件事,我跟我夫人仔细商议过了。现在这时日,太不安稳了,未免夜长梦多,我们择个日子,让两人完婚吧。”
张团长还愣了一愣,没想到戚山如此爽快,大喜道:“哈哈,那真是太好了,赛军真有福气,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行,我差人去老家访一访,合一合生辰,订个对两人最好的日子,我老家还真是有个能掐会算的道士,人人都找他的;等他选个最近的吉日,就完婚吧。”
戚山连连点头,说道,“好,好。那就麻烦老弟了,那也是我家丫头前世修来的运气,陈副官也是一表人才,又是年轻有为,是我们高攀了。”
张团长摆手道:“哪有什么高攀低就,两人也是有缘分才能相聚的。”
说完张团长连连搓着手,看着门外站着的陈赛军,这么些年,自己没有孩子,也当他是半个儿子了,他能幸福,自己自然也是感到快乐。
戚山跟张团长两个人都是极有主意的,事情已决定了就绝不拖沓,三两句话间这婚事便落了妥,寒冬腊月间戚山跟张团长两人都是红扑扑一张脸,极是兴奋;又看看窗外的腊梅,开得正好,正是最灿烂的时刻。
院子里人又多了起来,都站在一起聊天,人多了也不怕这寒冷,戚荣在中间跟这个说会话,跟那个聊会天,已经不是几个月前怯弱的模样,多了几分男子气慨,想是日日跟军人一同生活,沾染了行伍之气所致,他们听得书房内一阵豪爽笑声,聊天听了下,见没什么动静,又开始热闹起来;只有戚大远远地站在一角,话也不说,只是低着头一个人躲在阴影处,一副失落的样子。
戚山把女儿婚事这么一定,也安心了许多,有了陈赛军照顾女儿也不怕日本人真打来了,打来了总还有个女婿可以依靠,自己年纪也大了,毕竟是保不了女儿一生,有这么一个女婿也是好事。
把婚事一些细节说了一说,俩人又在继续聊着日本人的事情,东三省让日本人消化了好几年,可也让他们多了无数的资源可以利用,华北事变后更是爪牙深入内地,虽说戚家的生意都收回来了,可换得的黄金、大洋也得寻个隐秘安全地方保存起来,以便东山再起,而现在,戚山只是想知道是不是还可以留在安徽。
张团长沉吟片刻劝说戚山,安徽估计得保不住了,日军一定会打过来,看能不能去到大西南,那儿可能还安全一点。
戚山心里也有数了,以后也不至于太过于慌乱,便心里琢磨着等会跟戚大说说,让他把去西南的道路研究好,以备不时之需。
差人拿着生辰八字出发去往张团长老家后,戚云跟陈赛军的婚事就在紧锣密鼓的筹办中了,毕竟是县里大户嫁女,总不能因为女婿家小业小让别人说闲话。戚山便暗中购了个宅子让张团长把房契转交给陈赛军,说是暂借于他迎亲用,只是以后的事,那就看女婿自己的想法了。
戚云得知婚事已定后,一下子心静了许多,只是看着这日子一天天地临近,心里总还是会有些不安,跟裳儿两人待在房里的时间越发地长了,也不像原来经常去到前院,在她看来,虽说确实陈赛军不像那些读书人那么知书达理,不会跟自己经常书画应和,但也没有他们那么死板,他一看也就只是希望妻贤子孝,估计多生两个孩子就欢喜得合不拢嘴了。
比起戚云的淡然,陈赛军就跟中了状元一般,整天乐呵呵的,就连练兵的时候都由于不够严肃而导致士兵们跟着一起嘻嘻哈哈的;张团长明白他心情,也不好训斥他,只是又委派了一个团里的冷面军官跟他一起训练,这才保证了训练的质量。
在筹办婚礼的这些日子里,整个戚府都沉浸在欢喜的气氛中,就连日军的步步进逼都没有破坏任何一个人的心情,也许也是希望借这个喜事沉浸在梦中不愿意醒来吧,每个人都装作日军还依然盘踞在东北没有南下。
做嫁衣、备嫁妆,家里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就连一贯淡定的戚家太太也好几次迷糊了起来,究竟是什么没备齐呢,是敲核桃的小锤,还是别的什么,总希望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让女儿能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可是突然地,这个美梦无法继续下去了,张团长接到通知,下个月月初全团开拔去江西。
攘外必先安内,蒋委员长还是无法忍受共产(和谐大法好)党坐大,就连国恨都放在后面,先去把家里打扫干净。国军中下级军官虽说有些不理解,不过上头命令压了下来也是无法,张团长好几次跟戚山聊起这个都是一声叹息,说是中国人打中国人,自个儿心里难受着,只是盼着委员长能够早日结束这内战,去对付那小日本。
“老哥,我们还是早日让他们完婚吧,吉日我怕是等不到了,我可以让赛军留在县城里多些时日,但是还是得早日归队,毕竟他也是军人。”张团长来到书房跟戚山商量到,可这一下,就连派去合八字的人都还没回来,还不知道哪一日才是吉日,婚礼只能匆匆办下,仓促了许多。
戚山有些不满,毕竟是自己独女,不能风光出嫁也是委屈她了。“哎,行吧。本来我还想给丫头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看来这回是天不如人愿了,等不到那道士算的好日子了,我们就自行定个日子,也不请外人了,两家人一起好好地办这个婚礼就行了。事在人为,日子总是人过的,天可怜见,总不会硬生生地作梗。”
戚山知道这时候大操大办也来不及了,只得定下一切从简,早日让两人完婚,看不能在陈赛军归队之时让戚云怀上孩子,这样让老俩口有个念想,对陈赛军也是个羁绊,不会一去不回。
另一边,戚家太太来到女儿的房中,虽说是白日里,可房里还是有些暗,一盏小油灯燃在屋里,多添了一些光亮,戚家太太突然不忍进门,只是倚在门框处,看戚云跟裳儿俩人在做着女红,戚云满脸希翼地在绣着一只鸳鸯荷包,水中的鸳鸯相依相偎,眉目传情,绣得极其生动,就连那上面的水波都仿佛会流淌。裳儿在一旁侧着头站着,不时地给小姐帮帮手。
戚家太太看着这一番景象,鼻头已经有些发酸,想着这么些年自己随丈夫走南闯北确也是忽略了女儿,每年陪着女儿的时间也不到一半,其余的多是书信往来,特别是女儿年纪大了懂事了后就更加少了,幸好女儿也从未埋怨。
戚家太太只是遗憾当生意收回之时,女儿也即将出嫁,可惜自己没有机会再陪女儿多些时日,想到这里竟簌簌地落下泪。
听得抽泣声,戚云抬起头来看见母亲倚着门口暗自垂泪,心里一惊,绣花针已经戳破了手指,吮了吮血滴,赶忙站起来,把手里绣着的荷包放到一旁,提着裙子奔到母亲身边,问道:“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没有,娘亲只是高兴。高兴你终于有了个好人家,好归宿。娘也放心了。”戚家太太牵着女儿的手坐到桌边,抽了抽鼻子,好不容易把眼泪停下,一看女儿的脸又要开始流泪了。
裳儿识趣地退出房去,拢上了门,留夫人小姐好好地说话,自己倚在门口发着呆,心里也有些乱。
戚云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段时间确是自己天天在房里绣这个绣那个,也没有日日跟母亲去说话,怕是这一疏忽母亲心里更难受了。
“女儿,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娘亲肯定是希望你好的。可是,这世道,谁说得准呢。”戚家太太摸着女儿的头发,千言万语都不知如何继续下去,望着望着又开始流泪,主持家事时干练的形象消失得干干净净,这一刻只有对女儿的舍不得;特别是说起这世道,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女儿,没有在一个好年月把女儿生下来,平平安安地一生无风无浪。
戚云见母亲如此,更是动情,再也忍不住,抱住母亲,把脸埋在母亲怀里,啜泣道:“母亲,女儿也舍不得您,赛军说过,女儿不跟他去行伍之中,还有好多时间留在家,侍奉您。”
戚家太太嗯了一声,捧起女儿的脸,一幕幕的记忆鲜活如昨天,戚云刚出生如一只小老鼠的模样,小脸通红,眼睛都睁不开,稳婆在一旁大声道:“是个女娃。老爷,母女平安呐!”提起一拍,戚云这才哇哇大哭;过了一年有余,一岁小娃儿已经会跌跌撞撞走路了,自己牵着女儿的手从屋这头走到那头,指着屋子里的器物教她说着话,记忆如潮水涨落,从小时候的样子走马灯似转走到了现在,已经把花骨朵儿盛开,白里透红的肤色,鹅蛋脸上犹挂着两条泪痕,直叫人想抱在怀中好好疼惜,只可惜之后的日子,女儿的变化自己已经不能时刻看到了,戚家太太如此想到。
相互凝望片刻,母女俩又哭作一团,这一刻止都止不住。
裳儿在屋外听着,也是抹着眼泪,一只手攥着衣角,鼻头通红通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寒风太烈。
儿女之事便是如此,长大之后,父母再舍不得也得走下去,两代人之间的情分,就是父母走在前面留给儿女一个背影,说道,不必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