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几日就走到了两省的边界,老秦选的路是取道岳阳过长沙再去益阳,虽是绕了远路,可也避过了开阔的洞庭湖,怕就怕日军攻取武汉之后顺道就妄图打穿湖南连接广东,从海面上能获取补给,这一来,开阔的洞庭湖湖面就是一个天然的靶场,想走都走不了,亏得是湖南除了洞庭湖区域之外是一个多山的省份,虽说不高,却胜在绵延不绝,几乎说得上是地无三日平,一行人也好隐藏,不需要太担心会暴露在日军的轰炸下。
这一路走下来,戚荣跟裳儿也都不再慌张,只是话也少了许多,看着湖南一路青翠的山林,哪怕有深幽的鸟鸣也都没有心情去品赏,只是沉默,特别是戚荣眼里不时有沉痛闪过,只是一瞬间就压了下去。
令人意外的却是老秦,本一个粗豪的北方汉子,这几日尽是小气阴冷的作态,住店打尖的时候只要小二一个不小心,老秦就得吼一嗓子,戚云虽说是富贵人家出生,可自小爹娘也是教导她要宽以待人,自然看不下去老秦的粗蛮,少不了说几句,虽说老秦也听,止住不嚷嚷了,可眼里的神色就一日复一日的冷了下去。
也许是因为孩子在肚子里的原因,戚云只觉得现在说不得几句话就开始累了,也特别容易困,这十几天下来,已经是心力交瘁了,经常说着说着话就睡了过去。
“大嫂,我们到益阳了。”老秦停下马车,唤道,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唔,好。”戚云听得人声喧哗,口音颇为熟悉,也知道只怕是到了地方。
大半个月的日子,一路日赶夜赶终于可以望见遥远路途的尽头了,停下马车,戚云走下来,眼前是一条长长的麻石街,尽头就是人来人往的货运码头,虽说是战争年代,可依托于水运的货运方式的盛行也让这条街极尽繁华,脚下铺着雨天也不会积水的石板,两岸的商铺也都像没有经过战争的摧折。
益阳自秦朝置县到今已经一千多年,几乎没有在历史长河中掀起过什么浪花,一直静静地在湖南中部慢慢、慢慢地发展,也算得上是鱼米之乡,没有经过太大的灾难,唯一值得记忆的也许就是三国演义中那义薄云天的关二哥单刀赴会在此,也有人考证过建文帝出家就是在益阳的栖霞寺之中,只是都还未曾证实,只是传说罢了。
这些赛军断断续续地跟戚云提起过,都是当轶闻来讲,当时戚云听着对这座小城市还是颇为期待的,只是现在真来了,却有些心酸,一年前自己生活的那座小县城虽说没有如此繁华的街道,可至少乡亲也都像现在这条街上的人一样能平静的生活,仅仅这几个月奔波的日子,都已经让自己往地狱里走了一遭。
“老秦,今天我们就不赶路了,找家店住一晚吧。明日里,大概就可以到赛军的老家了。”戚云吩咐伫立在旁如同石像一般的老秦,自己却还是沉浸在对小县城的怀念里。意外的,老秦没有应声,眼里有一股狂热升起,脖子青筋几乎都要爆了出来,喉咙里赫赫作响,是野兽行将发怒的状态,戚云没注意,还在看着这繁华追忆着过去恬静。
倒是裳儿拍了拍老秦,道:“秦大哥,小姐唤你呢。”老秦一个激灵,浑身像是被凉水浇过了一样猛地抖了一下,却又突然变得汗涔涔的,有些后怕地说道:“好,好,好,我们就去,抱歉,刚刚有点走神。”
裳儿看着老秦,觉得这个秦大哥怎么了,怎么一天天地越发奇怪了,本来经常大笑的他,最近几日也都再也没笑过了,就连晚上露宿的时候也好几次看见他从梦里惊醒,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手里的枪也都再也没有放下过。要不要跟小姐说说呢,裳儿见老秦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去,有些纳闷。
“怎么啦?”戚荣从后面拎着包袱,见裳儿盯着老秦好奇地问道。
“没,没什么,你不觉得秦大哥这几天有些奇怪?”裳儿转头问道。
“唔,还好吧。没有什么,刚从战场下来都这样,你想那真是修罗场。”戚荣满不在乎的,毕竟他自己也晚上经常梦到战友在眼前死去,然后惊醒。
“好吧,走,我扶着小姐,你牵着马吧。”裳儿压下心里的疑惑,搀着戚云,戚荣跟在后面,三人走在石板上,对周遭的一切好奇地打量着。
其实说这街道与最繁华的时候已经大大不如了,是戚云没见过战争来临前的模样,这当地人唤作大码头的地方虽仍是湘北数得上的货物集散中心,可现在战争持续了这么些年,抓壮丁都抓了几轮,看这外边依旧是青瓦木墙,雕梁画栋的,可跟之前千舟拥泊,风樯如林的极盛时景象已是差了些意思,戚云一路走下去看到店铺里坐着的也都是些孤儿寡母,上了年纪的老人也都未曾歇息,忙忙碌碌的,只有些船夫客商还是精壮的汉子。
走不到数分钟,老秦便回返了过来,选了家依江而建的小客栈,走进去,老板满口方言,矮壮矮壮的,一口黄牙,嘴巴不停地蠕动,一直在嚼着什么东西,红色的汁液从嘴边溢出好不恶心,可店里的陈设却还是整洁干净的。
戚云一见老板那样子便皱了眉头,怎得会如此不注意仪表,还是个开客栈的,戚云嫌弃的神色一露,老秦便知她生**洁,只怕是不想与这老板与沟通,自己凑了上去,要了三间房,伙计帮几个人放了行李,选了个靠窗的桌位坐着,窗外江水浩渺,其上波光粼粼,往来的船只络绎不绝,不像是一条籍籍无名的小河,戚云微有些好奇,便让老秦唤了一个当地人细细问才知道,这外边的江唤作资江,是湖南省主要河流湘江的一条支流,益阳就是靠着这条江上的水运才能有这么繁华的码头,往来的客商最多的时候都有好几万人,货物更是不计其数,算是湘北数得着的繁华之地了。
“太太,您怕是第一次来湖南吧。”那当地人笑呵呵地站在一旁,看着戚云时不时撇一眼那忙上忙下的老板,颇有些嫌弃的表情,便开口说道。
“你怎么知道。”戚云以为是自己口音暴露了,问道。
“不,太太。我们湖南人都喜欢嚼槟榔的,你以为老板不喜欢干净,其实不是的,风俗而已了。”那当地人解释道,又给戚云把这嚼槟榔的风俗究竟如何而来解释了一番。
原来湖南自古瘴气横行,一年发了一次大水,死伤无数,更悲惨的是大水后的瘟疫,只有一家人存活了下来,而仅有的那一家人就是因为喜欢嚼这槟榔才幸免于难,于是槟榔日益在湖南流行起来,虽说这传说有演绎的成分,但至少证明了嚼槟榔不是什么不净的习俗。
谢过那人,赏了些零碎小钱,戚云方才落下心来,虽然比不得往日的讲究,但至少起码的整洁干净依然是必要的,吃过饭后,一行人各自回房沉沉睡去,毕竟这么些日子也算是受尽了风霜,能安心休息一下确也是不容易。
刚到房间戚云就睡下了,到了益阳的轻松让她安然入睡,少见的没有任何梦境打搅,只是沉睡。
等戚云回房睡着后,裳儿在自个儿房里还是跟戚荣嘀嘀咕咕的,究竟要不要把老秦奇怪的表现告诉小姐。
戚荣笑了笑,他从来都是以善意揣度他人,道:“裳儿,你别乱想了。秦大哥照顾我们这么一路,任劳任怨的,有什么好多想的,快睡吧。”
裳儿见戚荣不听她的,瘪着个嘴巴负气背转身去盘腿坐在床上不理戚荣,戚荣笑着挠着裳儿的咯吱窝:“娘子,快,别生气了。早点休息吧,起床了你得去服侍小姐沐浴了。”
裳儿受不得痒,忘性也大,跟戚荣打闹了一阵就睡过去了,再也不记得找戚云的事。
只是老秦,在关上窗子漆黑的房里瞪大着眼盯着桌上的一盏油灯,眼光随着灯芯飘忽不定,双目通红,络腮胡一动一动地,紧紧地抱着自己那杆枪,也不入睡,像极了林子里的孤狼,凶狠而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