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湖南傍晚已经颇凉,窗外天边密密地有羽毛似的云,层层叠叠的,被夕阳染得通红。
戚云睡醒了,下得楼来,坐在旅店里问伙计点了几个当地的特色菜品,聊了会天,泡了壶茶,又让他把其他人都唤了下来。裳儿跟戚荣都是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特别是裳儿一手拽着戚荣的袖子,一手还拍着嘴巴,打着哈欠。可老秦双眼却是越发地通红,满脸的络腮胡都差不多赶得上莽张飞了,一看就是睡得不安稳。
戚云细细地打量了他们会,拍了拍椅子,开口便问道:“老秦,你最近几天怎么啦?之前还说是一直急着赶路,不过我们现在都到了,你还睡不好?你看你,眼睛都红得跟兔子似的。”
裳儿跟戚荣也望向了老秦,虽说是睡眼惺忪,可都是关切的神色,毕竟一路下来,一起走的人确是越来越少了,裳儿还掐了戚荣下,含义不言而喻,都说要跟小姐说了,你看看,这小姐自己都看出来了。
老秦摇了摇头,嘿嘿笑道:“没事,没事。俺就是睡不好,最近不知道咋的,总是耳边呜呜呜的叫,有一点声响就惊醒了。”
“秦大哥,不如给你请位医生看看吧?”戚荣算是跟老秦共过生死,关系更是亲近些,关切地问道。
“阿荣,你看俺还壮得跟虎一样!你担心个啥子劲?”老秦像是怕戚云他们不信,还露出一大截胳膊,鼓起肌肉道。
那个时代的人就是如此,对于病永远只当身体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对于精神方面的隐疾来说,他们一是不明白,二是不愿意去触及。谁又会被愿意说有疯病,那可是一个悖论般的存在,你说你没疯,疯子当然说自己没疯,你说你疯了,那当然就是疯了。事后戚云想起这段时间的一切,总是后悔不已,明明在路上就有了预兆,可是却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戚云也安心了,看见老秦还是如此有活力的样子。
正好菜也都上来了,几个大碟子摆在桌上也是颇为好看,戚云拿起筷子,温柔地说道:“来,那我们吃菜吧。我听当地人说今晚还有个花鼓戏戏班上新戏,等会大家一起去看看,据说这益阳的地花鼓跟我们安徽的还是有很多不同。”
听到有戏看,裳儿格外兴奋,几乎要拍着手跳起来了,毕竟晚上少有娱乐活动,有一台戏能看看就是最大的福分了,就连老秦和戚荣也难掩兴奋之色,夹菜的频率也都快了许多,生怕去晚了就只能坐在后头听不真切了。
“别急,别急。还有的是时间呢!”戚云看着他们猴急的模样,笑道,自己还是不急不慢地夹着菜。
桌上的菜全是益阳当地的特色,大盘红红绿绿的是剁椒鱼头,鱼是刚从江里打上来的草鱼,肥美鲜嫩,毕竟靠江吃江,益阳最多的肉食不过就是这一尾鲜鱼,甚至还有个地名叫鲜鱼塘,只怕就是古时候产鱼的好地方,剁椒红的绿的都是用上好的尖椒剁好腌制的,吃起来是唇齿留香,就算是怕辣的食客也都忍不住夹上一筷子,吃完鱼后讲究的老板不待客人吩咐自又会上一碟煮好的面条,过了遍凉水更是劲道,放在那鱼汤里别提有多鲜了。
湖南人吃食也算是讲究,这样一家小店,上菜时也摆得颇整齐,除了鱼头,还有益阳一个当地的名吃,松花皮蛋,伙计刚端上来介绍时,老秦颇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有什么不同,各地都有这皮蛋,还叫松花皮蛋,你的还可以开出一朵花来?”
伙计笑了一笑,道:“客人,你这就有所不知了,你看这皮蛋上是不是有一些白色的纹路?”
“你这是发霉了?好你个奸商,还要骗爷爷!”老秦放下筷子,一拍桌子,便要发作。
戚云知这老秦只怕是误解了,忙拿筷子敲了下老秦的手,道:“不要无礼,听他说完。”
老秦泱泱地低下头,看着那几颗放在烧软辣椒中的皮蛋。
“多谢奶奶,您看这皮蛋上的白纹是不是像松花,这可是我们益阳当地的名产,只有采用我们这边的特殊工艺才能做出来的模样,别的地方可是吃不到的。这位大爷,我们这皮蛋还真的有花呢。”伙计有些骄傲,语速极快地介绍到。
戚云凝神望去,果然犹如松花一般,在皮蛋半透光的外表皮上面星星点点开满了,笑了笑问道:“那这吃食有什么讲究?”
“我来帮您。”伙计挽起袖子,拿一个小木杵将皮蛋跟辣椒捣碎,混在一起,看相是没有了,可一股甜香也是飘了出来,“这样便好了,您请。”
戚云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果然是别有风味,皮蛋蛋黄本有些腻,不过正好被辣椒的清爽驱散,辣椒的火辣也不会太过于烧喉咙,正是相得益彰,满意地说道:“真是不错,你们都继续吧,听也听了这么久。我看其他菜也没我们安徽吃不到的了,快吃吧。”
老秦他们本已开始吃了,只是听得这伙计介绍才停了下来,听得戚云发话,便再也不客气,一顿吃起来,风卷残云,连连称赞,把那老板都引来了,亲自沏上一壶新茶,陪着这桌客人聊天,说些益阳当地的掌故。
戚云胃口不太好,从发现有喜以来就一直吃不得太多东西,吃多了就吐,夹了两筷子便停了,裳儿心细,寻掌柜要了碗不辣的鱼汤端给了戚云,试探地问道:“小姐,我们这就一直在这儿定下来了么?”
“嗯,暂时如此吧,等着赛军回来也就差不多了。怎么,裳儿,你想要去别地方?”戚云喝了一口,把碗拿给裳儿,问道,看着从小随自己长大的丫鬟,自从成亲后也是越来越水灵了,花也都要完全开了。
“没,小姐。我就是问问,这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有些担心。不过我不会离开你的,我跟阿荣还要服侍小姐的。”裳儿放下碗连忙摆了摆手,听到裳儿的回答,那边厢戚荣也点了点头,满口的饭菜,含糊不清地说道:“对的,对的。小姐,我们还要帮您的。”就连老秦也跟着点头,只是筷子始终未曾停下,看来花鼓戏的诱惑真是不小,就连片刻时间都不愿意耽误。
“谢谢你们了,这一路也多亏你们。”戚云有些感动,毕竟中国人安土重迁,让裳儿他们陪在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确实也是委屈了他们,不过既然赛军答应了回来接,自然自己就不能不重然诺,在世一天,等他一天,孩子出来了,自己也会抚养长大,戚云如是想到。
摸了摸裳儿的头,戚云有些出神地想着现在赛军在做什么呢,是在行军还是在休息了,有没有一点地想我们母子。
裳儿也不问接下来如何了,眼里神色有些迷茫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愣了一会又端起鱼汤再递给戚云,一时间桌上只有吃菜的吞咽声。
直到这一刻,一行人才彻底放松下来,听着窗外吵架似的说话声,戚荣笑道:“这益阳人,说话跟打架似的,想姑爷说话从来都是细声细气的,想来小姐定然是非常严厉。”
听得戚荣的猜测,戚云捂着嘴笑着,也不解释,感受着湖南的气息,仿佛能窥见赛军未曾与她一同经过的过去。有没有一天,赛军跟着他那早逝的双亲来过这繁华的码头,光着脚,提着鱼,奔跑在这麻石路上,满脸都是天真的微笑。
裳儿时不时地夹口菜吃,跟戚荣说说悄悄话,老秦一直都是不管不顾地埋头苦吃,偶尔抬起头来看看戚荣跟裳儿,满是羡慕的神色,眼里的血色倒是褪去了大半,显得平和许多。
窗外残阳如血,麻石街旁一所大宅子外戏台子几乎已经搭好,三三五五的人群围着等着好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