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不应该啊。我还没有玩够呢。”高桥戏虐残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快去看看。”
戚云刚转身想护住父母,几个日本人又是将她跟裳儿两人拖到一旁,跟做游戏似的,轻松又愉快。一人试了试戚山的鼻息,回到:“报大佐,还有气呢,只是昏死过去了!”
“我就说嘛,我把握着分寸着呢,怎么可能将他们打死。不过,戚君,把我当刀使了,你就打算这么过了?我还没打够,不如你来继续吧,自己把自己绑在树上可好?”高桥摩挲着由于抽打皮带而发红的手指,慢悠悠地说道,虽说语调不高,说话语气也是清风拂面,可话语内容都是冷冰冰无一点温度的残忍。
戚大听得高桥如此说话,心里一阵慌乱,磕磕巴巴地想要解释什么,却发现怎么都说不出口,见高桥勾了勾手指,戚大挪动着脚步走向前去,背脊却是渐渐佝偻了,努力地装出讨好的神色,仿佛一条狗,可心里的冰冷害怕始终抹不去。
走到近前,高桥轻轻地摩挲着戚大的脸庞道:“戚君,感觉到了么,我手上粗糙的地方就是你老爷的血凝结成的痂,这都是拜你所赐呢。”戚大心里一阵慌乱,浑身汗出如浆,短短几秒已经是把衣服湿透了,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唯唯诺诺地点着头,这个他曾经视作朋友的日本人,他没想到竟是如斯的恐怖,比之恶魔也不逞多让。
高桥大笑着,有些疯狂,道:“好好地跟着我们大日本帝国做下去,不会亏待你的,哈哈哈哈哈。我怎么会怪你呢,给我这么好的玩具。陪你玩了三年,开心么,戚君。”
戚大看出高桥只是想逗弄一下自己,猛地跪下,不停磕头道:“谢谢大佐,谢谢大佐。我一定鞠躬尽瘁,绝不会背叛您对我的信任,绝不会。”
几下就把额头磕出血来了,还在不停地磕着,把地上的落叶砸出了一个坑来,戚大已然是带着哭腔,停下来又抱住高桥的马靴,不停地舔着、擦着,一直到锃亮都没停下。
戚云被日本兵拖着在远处看着,几乎是恨毒了戚大,原本高桥还只是和和气气地跟父亲说话,自己一家人看上去尚可平安,可被戚大这么一逼,眼看着父母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也许是感受到了戚云的怨毒目光,戚大极迅速地转头往戚云的方向看了一眼,复杂而又悲哀,又把头深深地埋在阴影处,像是自我安慰的鸵鸟。
高桥看着这一家子人都匍匐在自己脚下,想起三年前戚山还是把自己晾在楼下,转身回房的冷漠,不由地笑出声来,待我如蝼蚁的,他日我必将八倍奉还,高桥如此想着,心里真是无比的快意。
三年前,高桥奉帝国之命与未婚妻来支那各地猎取情报,正巧这戚大是个是非不分的混人,还偏偏有着高傲的自尊心,便着意结交了,原来只盼帝国发兵之时他能将当地的情况细细供出,没想到他怨恨的姑爷就是国民党军官,这倒是意外之喜,戚大为了巩固与高桥的友谊,还眼巴巴地不停将听到的国民党动向发电报拍给高桥,这一次进入安徽,进军实在太过顺利,高桥也是觉得闲极无聊,便应了戚大来帮他这个忙,要不凭他一个伙计,何德何能,无非也是自己想发泄下而已。
打了这么一遭,心情也好多了,高桥长出了口气,把衣服整理下,领子重新又竖得笔挺,他低头看了看军靴,这戚大舔得还真是干净,倒是非常满意。
踢了踢面前的戚大,高桥示意让开一条道,戚大连忙把头埋在落叶里,跪着退后了半步。高桥走向戚云,温柔地说道:“戚小姐,我瞧你也是个明白人,还是那两个条件,现在你爹还活着,我也开心了,趁还来得及,我放你爹妈走,好不好?”
戚云抬头看了看高桥,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她回应般地笑了笑,眼睛稍一眯缝便觉得疼痛,回到:“你觉得还可能么?我一家人已经被你害成这个样子,你还来跟我说条件。”
背后拉着她的日本人听得这话有些不喜,暗暗地加了力,戚云痛呼一声,仿佛骨头都要被捏断了。
高桥瞪了那人一眼,听得戚云的回答,脸庞的阴影深了些,思考片刻,拍了拍戚云的脸庞,温柔道:“戚小姐,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别说我不给你们机会。”
转身唤来几个日本人,嘀咕了几句,高桥回头看着戚云跟裳儿,道:“我想你们没吃过美国的一种食物,汉堡包,就是肉在中间,上下覆盖面包的一种组合。”拿手比划着,说得生动形象“挺好吃的,我帮你们做几个吧,这大半夜的,你们也该饿了。”
越是温柔地话语,戚云听得越是毛骨悚然,心里惶惶然的,不知道为什么高桥会提到这种东西,在这荒山野岭的哪儿会有美国的食物。戚云看了看裳儿,她也是迷惑不解的模样,只是感觉这夜色越发的深沉,就连树叶的响声都听不到了,只有三五点夜枭的凄厉叫声。
几声马嘶传来,戚云扭过头去发现高桥的手下就连戚家之前用的马车都拉了过来,从里头搬出了数床棉被,还拆出了几张木板,零散地堆在地上,甚至还有几条拇指粗的铁链。
看着这些东西,戚云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影影绰绰的,那是太过可怕的想法,戚云情愿是自己想多了,她看着依然昏迷的爹娘和老夏,祈祷自己的那个想法不会变成现实,无能为力弥漫心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高桥站在戚云的身边指点着手下将戚家夫妇和老夏从树上松绑,跟戚云说道:“戚小姐,你看看,我都放过你们了,还准备给你爹娘做一张床让他们好好休息呢。”
戚大仿佛解脱了,浑身都脱了力,看见老爷和太太终于被放了下来,真的是如释重负,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虚浮帮着把老夏也放了下来。
戚云不答,只是看着那些日本兵和戚大摆弄着自己的父母和老夏,三人像是牵线木偶一般,被安置在木板上,盖上了棉被。
是好事么,戚云心里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着,明明知道高桥是恶魔,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可是她依然祈求这万分之一的可能他能放过自己全家,毕竟自己全家跟他真的可以说是无冤无仇。
高桥轻轻撩起了戚云的头发,蹲在面前,轻轻拍着她的脸,道:“最后问你一次,允还是不允。”
戚云盯着高桥,溅在脸上的几点血迹还铭刻着他半刻之前的凶残,戚云忘不了自己闭上眼睛时那一声声入肉的鞭响,一个如许凶残的人在胜券在握之时又能有怎样的宽容,她摇了摇头,两行清泪混着泥水在脸庞上蜿蜒流下,片刻就干涸,哽咽道:“你就死心吧,父母因我而死,我万死难辞其咎。我诅咒你永世不得超生,生生世世沉沦无间地狱。”
裳儿也在一旁点着头,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些日本人。
高桥听得这话,微微撩着戚云头发的手一紧,揪住往后一甩,戚云的头狠狠地撞在树上发出一声闷响,前一刻还是和风煦煦的表情一下子陷入寒冬,站起身来,高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跟手下吩咐道:“来,麻利点,我们给戚小姐做汉堡。”
戚云头被撞得有些恍惚,正发蒙之际,铁链叮叮当当的声响将她带回了现实,日本人将父母捆了个严严实实,连着棉被和木板,戚山还是未醒,戚家太太早已不再清明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夜空,而老夏更是气若游丝无力反抗。
戚大站在一群人中间本来脸上的紧张神色缓和了不少,可是突然这一幕让他呆立在人群中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如何,茫然间,已经被日本人推了出去,又站在人群之外,更加慌乱了,嘴唇蠕动着,想要问些什么,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立场。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戚云无法站起,只能拼命地扭动,厉声问道,嗓子都已经扯破,声音嘶哑。
“戚小姐,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呢,做汉堡啊,我一开始就跟你说了,你饿了,我们给你做个汉堡吃啊。”高桥阴森森的声音响起,还鼓着掌,仿佛自己是西餐厅里的侍者,一举一动极见优雅,现在高桥唯一的心思就只剩下了完成自己艺术品的渴望,那熊熊燃烧着的红真是世界上最诱惑的颜色,那点燃世界的火焰。
随着日本人将汽油浇到棉被上,戚云彻底懂了,那心中的不安成型,如一只巨大的兽吞噬着她,高桥擦亮了一根火柴,风一阵一阵地吹着,火苗颤动着发着幽蓝色的光,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戚云已经说不出有明确含义的句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是诅咒,是求饶,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她都不知道了。
“什么?戚小姐,我听不清。”高桥把手放到耳边,做侧耳倾听状,还没等戚云说出些什么,那一只手就毫不犹豫地将火柴一扔。
“不,不要!”戚云瞪大着双眼,眼眶撕裂开来,血泪落下。
话音未落,棉被上的火一蹿一米多高,戚家夫妇被笼罩在火中,被深深地吞没。
这时,压制着戚云和裳儿的那两个日本兵终于松开了手,戚云主仆连滚带爬地扑向火海,却被日本人死死挡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焰吞噬着父母和老夏,日本人笑得前仰后合的,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戏剧。
戚云爬过去抱着高桥的脚,哭号着,“求你,救救我爸妈,求求你了!把火灭了吧,什么都给你!我什么都给你啊……”
高桥带着玩味的笑容,看着燃烧着的大火,一脸兴奋地回道:“行啊,把你给我,我就救你爸妈。”
戚云看着火海中的父母,什么都不及多想,一件一件地几乎是自己在撕扯着身上的衣服,“给你,都给你!”
裳儿连忙爬过来按住小姐的手,哭着道:“小姐,停下,你还不明白么,他只是在看你的笑话,他就是个魔鬼啊!”
远处戚大看到这一幕已经是快疯了,心脏突突地要跳到脑子里头去了,喃喃自语道:“小姐,我还是爱着你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你呀,小姐。”
戚大不明白,怎么高桥君,那个春风般和煦的高桥君会是这个样子;戚大不懂,他不懂自己与虎谋皮了三年,日日夜夜的苦心经营只是帮别人做了嫁衣,成全了日本人的一场游乐,脑子里已经是一片混沌,戚大感觉有什么地方爆开了,头痛难耐。
戚云一震,呆坐着,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耳边传来裳儿的抽泣声和高桥的笑声,哈哈哈哈哈,越来越远,什么都听不真切了。
远处突地一声大叫,戚大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浑身瑟瑟发抖,戚云扭过头,看见火海中的父亲几乎都已经化作一团焦炭却还是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手指指着戚大,眼球突出,朝着他曾经最信赖的伙计,死不瞑目。
戚云像是坐在云团上,只听得自己的声音低低地唤了几声:“爹,娘。”
深重如海的无力感将自己压得死死的,她根本无法想象这样子的爹娘还有活下来的可能,只是魂魄做着未完成的事吧,来控诉那个害了自己全家的伙计,那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所谓家人。
那一边,戚大盯着东家坐起来如焦炭一般的尸骨,突然开始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表情不断地变换,得意,内疚,狂喜,次第交换,是崩溃了,他跳了起来,冲进了火海,抱着戚山哈哈大笑,复笑复哭,瞬间也被火吞没,伏在戚山身上变成一具焦炭。
小半晌便已经悄然无声。
“死得好。”裳儿抱着已经毫无动静的小姐恨恨地说了一句,丝毫没有为戚大死亡而悲伤,眼角却不自觉地还是有一丝丝的晶莹出现。对于戚云,戚大的死她没有任何反应,眼前一阵发黑,她仿佛看见一道光劈开了这茫茫的黑夜,爹娘在那头,还有老夏,三人还是那么神完气足,正准备饮汤,他们回首看了看戚云,戚家太太笑着说:“云儿,我跟你爹挺好的,老夏也跟过来了,你呀,就好好地过,别急着过来,过段时间我们一家人再团聚。
“可是娘!我想跟你们在一起。”戚云唤了句,满是不舍。
“云儿,别任性,听爹娘的,好好过。”这次是戚山的声音,还是温暖而又威严。
“小姐,我会照顾好老爷太太的,您放心。”老夏笑着,满脸的褶子也不能掩盖他的活力,像是回到了在戚府之时。
“小姐,小姐”是裳儿在叫自己,怎么裳儿也过去了么,身体好重,周围也好冷,怎么光开始消失了,爹娘也开始挥手作别,戚云想留住爹娘,可怎么就说不了话,睁不开眼了呢,眼睁睁看着光消失。
戚云自己堕入了黑暗,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