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二日,按道理是得媳妇起早做羹汤予男方父母的,可陈赛军父母早亡,自然这品鉴媳妇手艺的机会也就落在了张团长身上。
虽说昨晚一度春宵,可该做的还是得做,一大早,戚云就起床来唤过裳儿来到厨房,后厨早已经热火朝天,俩人虽说来到了这厨房,其实也只是做做样子,看着师傅一个个精细的早点出炉,不时问着这该如何制作,好在奉上早点时从容应对,裳儿还拿了个小本子,一点一点地记着。
等做好了早饭,裳儿提着食盒,随着戚云来到了张团长房前。深吸了口气,稳了稳,戚云敲了几下房门,柔声问道:“张叔,您起床了么?云儿给您做了些早点,给您送过来了。”
“哈哈,早已经起来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张团长拉开了门,笑吟吟地说“进来吧,让我来看看你做了些什么好吃的。新妇素手奉羹汤,我这便宜亲家公当得何其有幸。”
戚云走入房间,把做好的早点一碟一碟摆在桌上,介绍到:“张叔,这是豆腐脑,上面配的是咸撒汤;这一碟是雪菜包,这一碟是……”
张团长看着站在桌前已然梳起坠马髻的戚云,暗自感慨赛军真是娶了个好老婆,性情谦恭,容貌也是一时之选,道:“云儿,别一个个说了,我也吃不了太多,这样吧,你把赛军唤来,你们俩夫妻陪我这老头子吃一点,说一说话。”
戚云正愁下面几个早点唤不出名字了,听得张团长这般说真是如蒙大赦,赶忙回话道:“好的,我陪您先坐会,我让裳儿去唤赛军。”
裳儿喏了声,把食盒放下就退出门去。
戚云斟了杯茶给张团长,道:“张叔,以后我们俩一定会好好侍奉于您。”
张团长摆了摆手,喝了一口茶,说道:“云儿,与你相识也小几个月了。我虽是秀才出身,但也在行伍中待了这么多年了,早已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你们只要小两口和和睦睦,我自然安好。”说话间,一派疏朗气质,戚云想着也许古时候儒将应该就是如此,书卷气中露出兵伐杀气,果敢而温润。
戚云连声说不敢不敢,这时候门外传来陈赛军的声音,远远地就传了过来:“云儿,你是不是冒犯团长了。怎么说起不敢来了。”
张团长大笑道:“赛军,你快进来。你这媳妇什么都好,你真是捡到宝了。还哪有什么冒犯于我的,只有你不怜惜她才是真正冒犯我。”
陈赛军大跨步进得门来,行了礼后,坐在张团长的身边,看了一眼戚云,满眼的爱意与温柔,回张团长道:“团长,我怎么敢。来,我们吃早点,都凉了。”岔开话题,赶忙夹了一个包子放在团长的盘子里。
三人坐在一起,聊聊生活中的一些琐事,张团长又说了些这几年走南闯北的见闻,听得戚云是悠然神往,一顿饭吃得根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吃完早点,团长擦了擦嘴,看着新婚燕尔的两人,道:“赛军,云儿。我知道你们方才新婚舍不得离开彼此,可是军令如山,赛军既为军人就得负起军人的职责,我会准他一个月的假期。按西洋时兴的话说,就是准你们一个蜜月,一个月后无论如何,赛军,你得来团里报道。云儿,不是老夫心狠,男儿志在四方,赛军只有在军队站住脚跟,你们俩才会长长久久。”
戚云低下头,诚恳道:“我省得张叔的意思,我会在家打理好一切等赛军回来。”陈赛军握着妻子的手,捏了捏,没有开口,眼神中却说明了一切。
张团长见两人在自己面前已经是如胶似漆,都甜蜜得有些像是在做戏,笑骂道:“你们回吧,我老头子看你们小伙子小姑娘这么缠绵,牙都得甜掉了。回去吧。”
陈赛军拉着戚云站起来,跟团长道了别后,俩人来到了院子里。裳儿递上一件斗篷给戚云,道:“小姐,天冷,您先穿上吧。”
陈赛军自然地接过斗篷,帮戚云披上,指着院子里的腊梅道:“云儿,你看那梅花,团长教过我,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这时国难当头,不是我不陪你身边,只是确实战线吃紧,委员长又着实看重共产党,还不快点进剿,日本人就得走得深了,到时候可就什么都晚了。”
戚云靠在丈夫身边,他宽阔的身子挡住了寒风,自己感受不到一丝寒意,戚云其实很想告诉他,不如两人就躲去海外吧,带上爹爹妈妈,国内再是战火滔天,也与两人无关,毕竟在她看来,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幸福,只要中国人还有,那么中国就还在,可她知道这话在赛军面前是万万不能提的,于是说出口来就变了安慰:“赛军,不要当我不懂事。我虽是弱质女流,但大是大非我还是分得清的,你且去出征,只是要保护自己。还有一个月,你带我走走这周边的山水吧,我们一起聊聊天,走一走,这样也是极好的。”
第二日一早,有小雪,天色灰蒙蒙的,戚家老爷太太带上小俩口站在门口,身后站着老夏和戚大,团长骑着高头大马在最前方,军容整齐。
戚山抱拳对着团长高声道:“张老弟,此番良唔,幸甚至哉,不知我们何时方能再会。老哥在这里祝你大捷归来,家里的好酒依然会为你留着。”
在戚云刚出生之时,戚山就在院子里的梅树下埋了一窖女儿红,说是等女儿出嫁之时拿出来,可这一次又没请太多宾客,一窖酒还留了大半,只能慢慢再饮。
张团长也是抱拳回应道:“戚大哥,多谢你一家人款待。待我归来,好好地跟您促膝长谈。赛军,记得时日,对你媳妇要好!”
“是的,团长!”陈赛军敬了个军礼,右手放在眉边一动不动。
简单几句道别后,整团军队开拔,不多时,整团人消失在道路尽头,要不是街面上那被踏出的长长一段泥泞还存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仿佛梦一般,县城里也跟没有来过这么一支军队,就连在戚府修建的那些个防御工事也都随着军队的离去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等了一会,戚家老爷太太也都进得屋去,只有戚云还陪着丈夫站在门口,陈赛军依然保持着敬礼的姿势。两人站在屋檐下,看着街上的雪落下便消失不见,整个目光所及之处依然是灰蒙蒙的,昨日的好天气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两人心里莫名的都有些不安。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好一会儿,俩人才携手回了自己的宅子,裳儿跟在后头,默然无语。
此后的一个月,陈赛军带着戚云走遍了周围的山山水水,两人自是感情日渐浓厚,只是偶尔,戚云会在梦中惊醒,看着身边熟睡的陈赛军,想起梦境,微微地叹着气,道:“这一遭,真不知是好是歹,只是你已经来了,那便是你了,我只愿你安好,愿我们阖家平安。”捻了捻被子,不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