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只牛。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有只牛。
大漠孤烟直,河边有只牛。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的牛。
苏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看到一只飞在半空中的牛。
尤其是当那只牛在半空中翻了个身,肚皮朝上,两只后腿惬意地划拉着的时候,苏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却不争气地从眼角流了出来:
苏程知道,自己来到的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地球了。
因为那只会飞的牛正睁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他,一边自由泳似的在那飘来飘去。
……
苏程睁开了久闭的眼,沉默片刻后,苦涩的拱了拱手,因为双手困了绳子的缘故,这个动作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小子苏程,因逢大难被莫名降入此地”苏程看了看自己掉下来时候的一片天空,轻轻摇了摇头,“小子来自远方无名山中,山中人不知日月,敢问老人家现年是何年?这老人家所说的梧川府,又是何地?”
大族老走到了苏程的身边,这时旭日初升,阳光打在大长老的身上,刺得苏程眯了眯眼。
“现在是敬平三年”大族老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淡淡的说道:“梧川府是这景国三府七州中的一府,位属东南,如今景皇昏庸,英雄豪杰逐鹿于天下,梧川府知府却是如今的天威将军林公,今年是林公执掌梧川府的第三个年头啦。”大族老语气中并没有流露出对口中所说的林公的尊敬,相反却是有着一丝不满和微微的嘲讽。接着眼睛在苏程那破的不成样子的青衫上一扫而过,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说道:“我看苏先生谈吐之间不类生人,似是有些家学在里头,苏先生可是读书人?”
苏程一愣,旋即心中犹豫了一下,说道:“算是吧。”自己虽然不属于这个时代,但是前世好歹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硕士,应该能够勉强算得上是一个读书人。
“哼!”一声冷哼从大族老身后的里正处传来,里正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苏程身旁,一双眼睛严厉的瞪了一眼苏程,然后向着大族老说道:“吴老,这人凭空出现,从天而降,事出必有隐情,且其至始至终没有道出自己居于何处,姓甚名甚,甚至还编造谎言,说自己来自什么无名山中——你当自己是闲云野鹤,隐居山中的高士么?从何处来,就这么说不得?”说罢,朝着大族老拱了拱手,向着周围乡里朗声说道:“众位乡亲,本职守土安民,职责所在,这个外乡人言语之间有颇多隐瞒的地方,令人生疑。”看见周围本来嘈杂的众人都安静下来看着自己,站在大族老身侧的里正心里颇有些自得:”如今世道不是很太平,本职和大家托了这山间与外面不太通畅的福,倒也过这些太平日子。今个,这细皮嫩肉的若是个小蟊贼,被我们大家所围,抓住了倒也不过吊着打一顿就是,可是这个人若是别的州府派来的奸细,对我们而言,所图事小,若是宣扬出去,林公知道了,一怒之下,按林公性子到时候派一队铁骑过来踏平吴家村也未可知,小心为上,本职且把他押回治所,刑讯一通,再做定夺!”
一番话说完,周围已经有了几处赞叹和感谢之意,一些年轻小伙子们已经拍手叫好,盛赞里正慧眼云云。
“呀呀呀,你看看人家当官的就是不一样,脑袋瓜就是好使。”
“这秃头头上面没几根草,平时买个家里用的蜡烛都数不出数的人,没想到今天还能拐着弯说道说道。”
“嘿,秃子,你今天脑袋瓜好使啦,你欠我家三个月的酒钱什么时候给,再不给我就拿你那把刀熔了打锄头抵债!”
“得了吧贵嫂,他那把刀前阵子已经抵给我们家作油盐钱了,求爷爷告奶奶地和我说让他继续带着这把刀,念叨着公家要是每年年关报备的时候,不见了这把刀可是要被杀头的,我这生意做的可是亏!”
“可别信了这无赖货,俺家孩儿趁着他醉酒把刀拔出来看过,里面早断成两截啦,用蜡油胶着,今年报备的时候就拎上两坛子阉白菜上那城里头去,许是给检查的送礼呐!”
“你个杀千刀的,我说我后院里怎么少了两坛阉白菜,我老婆还怀疑我送给了邻家吴二娘,害得我跪了一晚上的搓衣板!”
“哈哈哈哈哈哈……”
……
里正尴尬地站在那里,又气又急,忽的跺脚叫道:“啥叫不能相信我的,我是那样不能相信的人吗?我秃子来吴家村也十年了,十年梧川府换了四个知府,每个知府新上任都要收一笔贡银,你们这群撅屁股拉不出一个铜板的家伙,哪次不是我秃子拿攒下来的饷银贿赂了商主簿,免了这笔贡银?我孩子也是喝吴家村水长大的,我天打雷劈都不会做对不起吴家村的事!”
苏程此时打量了几眼里正,看他穿着一件墨青色的布袍,可是布袍因为年复一年的手洗和穿用,已经表面都有了好些破了的线头,袖口也被磨得增光发亮,露出的内衬已经破了好几个洞洞。袍子上面辍着两尾鲤鱼,腰间别着一把长把刀,刀许是因为长久不出鞘的原因,刚刚里正气急了试着拔了几下刀都没拔得出来。立正看见苏程正在打量他,随即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苏程没有和里正对瞪大小眼,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着一直在旁边默默不语观察着自己的大族老说道:“吴老,小子落难至此,手无缚鸡之力,想必任何势力也不会选择我这样的做一个探子。”说罢,举了举一下困得严严实实的双手,接着说道:“小伙子虽然出身荒野,但家中尚有先祖云游四海收纳回的藏书千册,族内亦有夫子育人子弟,因此尚还称得上是半个读书人,此话确是不假。”
苏程打了一个冷战,苦笑道:“再者小子来此地已有好几个时辰了,我的腿想必也是摔断了,这春寒尚是未过,此处湿气又重,若吴老垂怜,还请施舍件破袄,否则这位官爷还没问出些什么,小子怕是要冻死了。”
吴老听了大笑,上前解去了苏程手上的绳子,用手拍了拍苏程的肩膀,笑道:“世道艰难,名家大族流落街头的也不在少数,小哥你有难处我们也体谅,也不用去秃子那了,我别的本事没有,吃了那么多年饭,看人的本事还是管点用的。”说罢转头朝里正说道:“秃子,去你家拿套班服来给这小伙子换上——看什么看,你每年都和上头虚报用度,这全村新衣服可就属你那最多,拿一套出来又不会掉块肉。”里正听了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唉声叹气跑回去拿了套半旧的班服来,丢到了苏程的怀里,苏程对里正道了声谢,里正矜持着“恩”了一声,站在吴老身后不再言语。
吴老再次转头对驾着驴车的老者喊道:“阿五弟,你卸了你的驴车,等会送这小伙子去你姑娘那,准备准备。”驾车的吴阿五“唉”了一声,马上开始忙活起来。
苏程披上衣服,感觉身体暖和了许多,晃了晃脑袋,把从许大丫敲了他一棍后发生的事情回想了一遍,只觉一切都在做梦,还没缓过劲来,突然眼角看到了一件物事还在飘荡着——
“额……,吴老,小……晚辈想问一下,那一只牛是何方仙家?”苏程问道。
“呵呵,好叫小哥知晓”吴老见苏程换了一个称呼,也是自然变得亲近些,微笑道:“这仙家却是叫不得的,它名叫“游车”,是昆山道收集我们交上去贡粮的运输物事,这几天是我们村交粮的日子,我这边清点安排好了,便会把粮食驮上去,它便会自行返回昆山道道守府,只是一个工具罢了。”吴老瞧了眼苏程不自然弯曲的腿,轻声说道:“小哥先去把腿伤处理一下,村里人务农的多,跌打惯了,阿五家闺女处理这个很有经验,你放心,只要好好处理,不会留下什么隐患的。你先去吧,还有的事情等你休息些时间我们再聊也不迟。”
苏程至此脑子还是昏昏沉沉,匆匆道了个谢,便被人架着安上了一辆木制的小车,苏程看了看小车,发现小车有些像工地上那装水泥的小车一样,显然是临时改装而成,把手在座位后边,由人推着前进,便不自禁的看向后面,只见一张也是挺沧桑的脸正对着自己笑。
“阿五爷,你好。”苏程笑着打了一个招呼,“我们不坐驴车去吗?这个车您推着挺累的。”
“不累不累咧,老汉我一次能扛300斤米,你这才多重咧?那路驴子不好走啊,路烂,都是泥咧,驴子进去蹄子出不来咧。”阿五爷笑着应和到,然后嘴边大声说道:“小哥你往后面坐一点,坐好喽,老汉推你过去咧,走咧!”苏程被突然的加速晃得一个趔趄,立马两手抓近了两边的扶手,任由着老汉推着他去向村子中的一片竹林深处。。而吴老含笑对着远去的苏程挥了挥手。
“吴老,为什么您对这个小伙子那么客气?按我说,就应该……”里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大族老皱着眉头的咳声打断了。
“他可能是钦天府苏家的人。”大族老神情凝重的说道:‘姓苏,家中藏书千册,,还穿青袍,呵呵,可别看他身上那青袍破破烂烂的,我对这梧川府也算熟悉,这地界上可没有质量成色这么好的布料,能有这条件的,不是那钦天苏家又是谁?苏家是当地名门望族,不管他是否是落难的公子哥”大族老从旁边石桌上拿起一只瓷碗,倒了杯水,润了润喉,喃喃道:
“不管他遇到了什么困难而不肯直言相告,他装作不是苏家的人,那我们便装作不知道。不过,苏家风评在当地也算不错,我们结一个善缘,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