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由曹丕亲自送出沧浪舍,曹操脸色铁青,曹丕也一脸地灰败。只是曹操抬头地时候却讶异地看到了珊珊遥遥立于沧浪舍外,看到了曹操也不焦急,静静地等着曹操出来。
曹丕发觉珊珊的眼神仿佛在打量他,不由得别过头去,有些尴尬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是找父亲有什么急事吗?”
珊珊看了一眼曹操,这才回答,“昨夜我去看了姐姐,姐姐说有些话想对父亲亲自说。可是父亲昨夜未来,所以我就擅自做主到沧浪舍外等父亲。”
“你在这里等了一夜?”曹操看着珊珊眼下一圈乌青,脸色憔悴得很,微微眯起眼睛,十分不悦,“沧浪舍的奴才都是死人吗?叫主子在外头站着?”
曹丕连忙跪下请罪,昨夜生母卞夫人和自己已经得罪了父亲,惹得父亲震怒。若不是看在儿子们年幼,卞夫人又巧言辩解开脱了责任,只怕要惹来麻烦。而此时切切不可再火上浇油了。
珊珊打量着这情形,心中的不安才散去了几分。看来昨夜曹操并未因为卞夫人的“病情”而动容,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就如同昨日曹操明明相见的只有丁仪一人,却连带着见了丁家和夏侯家一样。不过是为了掩饰家丑罢了。
毕竟这幕僚们也都住得不远,这动静传出去,只怕面上不光彩。
想明白了这其中关窍,珊珊才更有了把握,低身解释,“父亲不要迁怒下人了,是女儿太过着急,今早起身就早了些,怕惊动父亲睡不安稳,这才没有让人通报。”
曹操也不想在此事上计较,抬手让曹丕先起来,“你会去好好陪着你生母吧,她今日来病的不轻,有你们几个孩子陪着,她的病也能好得快些。”
曹丕听见这话,脸上一白,他明白这算是对卞夫人和自己的惩罚了,禁足于其中,对外称病。
但是曹操已经说了,曹丕也不敢有任何反驳。
“还有,既然沧浪舍的奴才伺候不尽心,那便让夫人挑些尽心的来伺候,那些就杖毙吧!”曹操轻启嘴唇,吐出了对卞夫人的惩罚。
曹丕低头称是。
曹丕对着珊珊伸出手来,“走吧,陪着我走走吧!”
珊珊伸出手去搭在曹操的手上,曹操的手掌很宽厚,令人觉得踏实,可明显,他手掌心的温度明显偏低。
曹操吩咐了不必人跟着,带着珊珊在院子里散步,他的步伐缓慢而平稳,但略带沉重的呼吸暴露了他此时的心绪。
珊珊也不主动开口,这林风习习的清晨,本该是令人身心舒畅的,可是同样在散步的一对父女,却各有各的心思。
珊珊将披风披在曹操的身上,曹操看了珊珊一眼,眼中有欣慰,有难过。珊珊有些心疼曹操,身为一个父亲,他是在心疼他的孩子,那种心疼中又带着对孩子的委屈和心寒。一个男人,却被枕边人算计,难道不是最悲哀的事情吗?
“你姐姐现在如何?”曹操的声音里透着一点喑哑,珊珊觉得曹操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些许。
珊珊如实说,“姐姐情绪很不好,昨夜听说父亲没来,还去了沧浪舍,以为父亲生她的气了,晚膳都未动。”
曹操问珊珊,“那你知道为何我昨夜为何要去沧浪舍吗?”
珊珊点头,“昨夜也不明白,可今日看到二哥的时候就全明白了。心里觉得难过,父亲的难过大约会比我更多几倍吧!”
曹操微微闭上眼睛,长长叹气,“珊珊,你很聪慧,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可是一个聪慧的人是要懂得如何掩藏住自己的聪明的。”
珊珊手上的动作一顿,“父亲想说什么?”
曹操睁开眼睛看向珊珊,“你重情,这一点你和阿瑛,和你母亲都很像。但你比她们看得更明白一些,所以你比她们聪明。可是今日的珊珊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珊珊不明白曹操问这话是何意,“如果是我,我希望姐姐得偿所愿。”
“所以,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曹操答道,“你的胸怀里装下的是家人,但我的心里需要装下的是天下。”
这是曹操第一次和珊珊说起“天下”。
“你甘于做一个医女而不是曹家的女儿,而我不能甘心。”曹操笑了,可是那个笑容却那般苦涩,“你很好,但其实你本可以做得更好,你却主动放弃。”
珊珊不明白,难道只有权力才算是“好”吗?
“那么,父亲是觉得对珊珊感到失望了吗?”
“不,感到欣喜。”曹操摇头,“因为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正如郭先生所说的那样,你本不会是一个平常人。你欠缺的只是一个不甘于平常的心。”
珊珊的心里微微一沉,郭嘉?他又对曹操说了什么?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曹操大步往前走去,珊珊急急跟上,“那么姐姐呢?”
曹操停下脚步,“珊珊,你懂我的意思。”
珊珊不敢相信,她以为他知道了真相,他会动摇,“父亲知道的,姐姐和夏侯家已经闹开了,如果还要让姐姐嫁过去,叫她情何以堪?姐姐那样骄傲的人,她会死的。”
“没有人会死的。”曹操斩钉截铁,“她是曹家的女儿。夏侯家已经表示不会计较这些事情,只要阿瑛肯嫁,他们会给子林和阿瑛分府。卞氏和丕儿犯下大错,但有句话说得却是不错,丁家终究是谋士之家,但夏侯家却是将臣之户,而阿瑛是和夏侯家订了亲的,若是退婚再嫁,置曹家门楣于何地?往后曹家的女儿,就再难以……”曹操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在乱世之中,谋士很重要,良将却是立身的基础。在这一场博弈之中,丁仪的分量还不足以让曹操的天平倾斜,加上曹瑛也不够。
“那丁公子呢?”
曹操不无惋惜,“他自然是好的,只是可惜了,他往后会是植儿的人,我不会亏待他的。”
“父亲!”珊珊疾声唤道,可是这一次,曹操再没有停下脚步来,他心意已决,没有人能够挽回他。珊珊看着他的身影远去,寒意渐生。
卞夫人禁足之后,孙姬和环夫人帮衬着丁夫人操办曹瑛出嫁的嫁妆及相关事宜。府中上下挂满了大红色的绸布,衬托出了一片又一片欢庆的喜色。从窗户中看出去,入目便是“喜”字,可笑的是,那本该最欢喜的主角曹瑛却面若死灰地躺在闺房之中。
她已经绝食三日了,每日里连水都难得喝,总是默默不肯说话。丁夫人去看了她一次,她也不说话,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哭。丁夫人心疼得也哭,母女二人就这样相对泪无言。
白芷看着窗前发呆的珊珊,也不无担心。
整个曹府里都是欢喜的,除了最该欢喜的正院。
环夫人瞧出了些许不对劲,私下里偷偷向珊珊打探,珊珊也不肯多说。
后来,连曹昂也回来了,是丁夫人写了一封信给他。他回来的第一日便在曹操的书房面前跪了整整一日。
曹操难得没有发火,只是叫曹昂回正院好好带着。
“大公子还没回去呢!”典韦小心翼翼地回话。
其实这个决定,难受的不仅仅是曹瑛,丁夫人、大公子和二姑娘都难过,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可是难道曹操就不难过吗?
那是他的第一个女儿,也是最疼爱的那一个。
连典韦都感慨,“大公子纯孝,又爱护幼妹,诚然难得。”
“从前一直觉得这个儿子温和有余,胆魄不足。但身为长子,他的确做得很好了。”曹操对这个儿子很是欣慰,“他们兄弟姊妹这般友爱,有时候我也很是羡慕。”
曹操自小就没有什么亲近的兄弟姊妹,加上性情顽劣,总是被叔父管束。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越发觉得曹昂的难得,也越发对曹丕算计自家长姊的行为感到失望。
“孟革,你说,我这个决定是不是不对呢?正礼那孩子,的确比起子林来要好得多。若是能得他为佳婿,本也该是不错的。”曹操也有些困惑。
典韦并不直接回答,“可夏侯家也总该有个交代。”毕竟夏侯惇是同为曹操出生入死的兄弟,典韦也很不希望为了此事,让夏侯家和曹家有了嫌隙。
外头的侍卫再来报,“使君,大公子说,大姑娘已经三日都没有进食也没有进水了。若是再这般下去,只怕……”
曹操怆然长叹,“她这是在以死相逼呢!”
典韦试探道,“其实使君大人还是疼爱大姑娘的,如果心有不忍,还是去见见大姑娘吧。终究父女亲情,使君大人好好劝说大姑娘,大姑娘也就听得明白了。”
他一直不去见曹瑛,是不忍。他以女儿的婚姻作为了妥协的资本,他能够想象到,曹瑛该有多怨恨他。可是越是怨恨,他就越难以面对她。
在父亲和主公的身份之中,他选择了后者,舍弃了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