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端着粥食想要哄曹瑛吃食,曹瑛却撇过头去,不肯用饭。她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既然父亲决定让她嫁给她不爱,而且欺骗了她的男人,她不想让母亲和家人为难,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无声反抗。
珊珊正无奈之间,却有一双手伸了过来,接过珊珊手中的粥食,“父亲?”
珊珊甚是惊讶,没想到曹操真的回来。
曹操用勺子舀着碗中的粥,轻轻吹凉,递到了曹瑛的嘴边,“阿瑛。”
他的声音无奈又苍凉,“饿坏了吧!吃一口吧,你母亲和你哥哥都在外面等着,你便是不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们吃一口吧!”
“我不想吃。”曹瑛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坚决异常,她连死都不在乎了,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阿瑛,阿瑛,阿瑛。”曹操缓缓地唤着曹瑛的名字,曹瑛的眼角默默地滴落了两滴泪。
曹操再将粥食递到曹瑛的面前,曹瑛终于还是张开了口,小小地抿了一口下去。曹操不厌其烦,一勺一勺地喂她,哪怕每次她连半勺都未曾咽下。
“父亲记得你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父亲病了,烧得什么都不记得,你母亲照顾了好几个晚上,可惜我一直吃不下东西。阿瑛就接过你母亲手中的粥食,一声一声地唤父亲回来。父亲听见阿瑛的唤声,才勉强醒了过来,阿瑛也是这样一口一口喂父亲吃掉了一整碗粥是不是?大夫也说不可能,阿瑛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父亲最舍不得阿瑛,所以阿瑛一叫,父亲就会醒来的。”曹操慢慢说着,自己也哽咽了,“后来,每次阿瑛病了的时候,阿瑛都说要父亲这么唤着阿瑛的名字,这样,阿瑛每次都会很快就好了。因为阿瑛也舍不得父亲。”
曹瑛的泪水仿佛断线的珠子一般,一滴一滴都落在了枕头上。那是她和父亲之间最温情的过往。
珊珊从未见过曹操流泪,他从来都是一个硬汉的样子,可面对他的长女,他却流了眼泪,“阿瑛,也许你会怨怪你父亲,可是你要明白什么叫做责任。你有为人子女和为人长姐的责任,父亲也有。你和子林的婚约是一个错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并不是父亲不愿意去挽回,而是不能。夏侯家此时在看着父亲,那些幕僚和将领何尝不都是在看着父亲的态度。
如若你不嫁去夏侯家,那么也就意味着父亲要对他们失信,你也要对他们失信。虽然很多时候父亲并不在意名声,可是为一方首领不能守信,那么往后父亲便会在他们面前失去威信,你让父亲拿什么服众呢?而你即便真的嫁去了丁家,他们世家的子弟又会拿什么眼光去看你。
人年轻的时候都以为可以不顾一切,可是等你走过的时候,才会明白人不可能不顾一切。我见过正礼那个孩子了,也试探过丁家人的口风,他们那般重视门风,不可能全心全意接受你的。夏侯家便不同了。何况此例一开,你让旁人如何看曹家,如何看待你的几个弟弟妹妹?”
曹瑛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忍不住轻声抽泣,“父亲,我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丁公子。他骗了我的。”
“我已经查过了,他并非有意的,你们二人之间也有很大误会。子林是个好孩子,他才学上虽然不比正礼,却是个懂得疼惜人的。武家出身的孩子心地多半敦厚,也没有世家中那么多的讲究,你嫁过去了不会叫你受委屈的。阿瑛,你体谅体谅你的母亲吧,你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她一直把你当做是亲生女儿一般。
又一次你从假山上摔下来,两天两夜都未醒,她只恨自己不能几乎跟你去了。还有你长兄和幼妹,你绝食的这两日,他们都想尽办法来求我。你便是不为了自己,也想想他们可好?”
曹瑛不再反驳,全身蜷缩起来,躲在被窝里像个孩子一般放声大哭。珊珊晓得,她是为了自己哭,为了自己未果的爱情,和仅剩的责任而哭。
一个十六岁的女儿,换做现代,也不过是个高一的学生,还在学校里享受着青春的时光。最大的烦恼就是写不完的作业和念不完的书,最大的麻烦就是要应对每个月的大考小考。
可是曹瑛已经学会承担一个女儿,和一个长姐的责任。而她的生命里,恐怕剩下的也只有责任。因为珊珊知道,史书记载,她和夏侯楙的感情不好,一生也并无所出。
曹瑛哭累了,“我想见见丁公子。”
曹操皱眉,“阿瑛,不要任性。”这个时候再闹出点什么事情来,后果只会更加糟糕。
“父亲可还记得我的生母刘夫人?”曹瑛咽着哭腔问道,她也不等曹操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她的声音很虚弱,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父亲不记得不要紧,我都记得。虽然那时候我还很小,模模糊糊地记得她快死了,口口声声念的都是父亲。那时候父亲在外征战,赶不回来,等父亲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咽气了。”曹瑛说起这话的时候,还在哭,却不复方才的撕心裂肺,反而有泪无声。“我的名字叫瑛,不是因为她希望我像玉石一般光彩流转,而是那是她第一个认识的字,是父亲你教她认得的。”
刘夫人的死,是她的伤痛,其实也是曹操的。
那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她有些无知,也有些愚昧。可他不能忘却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总是看着他,毫无保留,丝毫没有身为女人的矜持。她的大胆和怯懦,都是他不能抹去的记忆。
她活着的时候,他没有好好待她,她的遗愿是希望自己好好待她的儿女,可他却发觉,自己其实也没有做到。
曹操急急起身,避开了曹瑛的眼神和期待,哪怕曹瑛在身后唤他,也没能让他停留下脚步。
待走到房门口,他看了一眼珊珊,最终离去。
珊珊看不懂他的眼神,却莫名地觉得伤心。
可是次日,珊珊便从曹操那里得到了一张请柬,大意是为了剿匪的庆功,请了一些当地的清流,其中也有丁仪。
曹瑛请了珊珊来的时候,她已经奋力吃完了一顿早膳。
她还想再用,珊珊连忙拦住,“姐姐已经用了许多了,饿了这几日,骤然暴饮暴食,伤及脾胃,反而不好。”
曹瑛听珊珊这般说,轻轻放下了筷子,“你会医术,我都听你的。今日请你来,是想麻烦你一件事情。”
“姐姐尽管说就是了。”
曹瑛低下头来,笑得有些羞涩,可是消瘦憔悴的脸上,却有一双熠熠发光的双眸,“我两日容颜憔悴得很,想要这几日里能够快点恢复,不知道妹妹可有办法。”她的眼中有淡淡的哀求。
珊珊不忍拒绝,“有的,就是麻烦了些。”
“麻烦些也不要紧,左右我这几日都是无事。”她垂下眼帘来,遮掩住了眼中的羞涩,但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再过五日,我就要见到丁公子了,便是以后无缘,我也希望给他留下一个好的样子。”
珊珊明白,她让柔娆取了文房四宝来,她飞快地写完了一个养颜的方子,用法和时间都一并细细写好,然后递给曹瑛,“可外服可内用,如果姐姐不嫌麻烦的话,不妨这几日也多在院子里走走,总是躺着看着气色不好。”
曹瑛一口应下,转头就让柔娆带着方子去抓药,珊珊又陪着曹瑛说了一会儿话,终究曹瑛几日绝食伤了元气,不多时便开始犯困,珊珊看着她枕着一袭美梦沉沉入睡,希望这样的时光多停留些许时间。因为她很清楚,美梦之后的代价是什么。
她从曹瑛的屋子里走出去之后,一时间也是怅然若失,走在最喜欢的竹林当中也觉得不能畅怀。
她寻了一处草坪顺势坐下,也不管会不会弄脏自己的裙摆。她从前也喜欢肆意地席地而坐,自从入了曹府就要时时刻刻记着规矩,反倒不曾这般随心过了。
她才坐下,身边便忽然多了一个身影,“郭先生?”
郭嘉淡淡一笑,“嗯。”他今天倒是没介意珊珊还是没叫他师叔这件事情。
“心绪不好?”郭嘉明知故问。
珊珊觉得她其实有点需要倾诉,可是她的身边却没有什么倾诉的对象,可是看着郭嘉,她不知道为何忽然有一种很想把她的心情都说给他听的冲动。
可是他们好像不熟。现在又是事关曹家内院的私事,跟他说好像不好。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郭嘉等了许久,看见珊珊一脸的纠结,他轻笑,“可惜,你和大姑娘不一样。”
“你都知道了?”珊珊抬起头看他。
“不仅知道,还要告诉你,其实这件事情你本不该掺和。我才走了几日,你就又惹出这么大麻烦来了,真是对你一刻也放松不得。”虽然是责怪的话,可是珊珊怎么听都觉得郭嘉的语气分明很轻松。
珊珊今日的心绪很不好,若是平日里,早就和郭嘉杠上了。
“那我是不是又让你为难了?”
郭嘉诧异地看了一眼珊珊,笑得云淡风轻,“我来就是为了帮你解决麻烦,没什么可为难的。”他伸手揉揉珊珊的脑袋,“放心吧,一切有我。”
ps:写这个片段的时候,总是想起一句话,纵是情深,奈何缘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