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夫人已经醒过来了,曹瑛却被丁夫人禁足在自己的房间里,珊珊端着熬好的安神汤坐在丁夫人的榻边。
丁夫人看了一眼珊珊,“放那儿吧,现在喝不下。”
“父亲明日就回来了,母亲打算怎么办?”珊珊也有些无奈,曹瑛的性子看起来平和,却也有急躁的一面。珊珊本来试图劝住曹瑛,奈何曹瑛正在气头上,不论珊珊怎么阻拦都无用。
丁夫人神色里掩饰不住的失望,“我能怎么办呢?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和夏侯家的婚约只怕是要黄了。你父亲也想要拉拢夏侯家,这一次,是弄巧成拙了。你父亲心里定然气你姐姐。”
珊珊却不以为然,“这可未必。母亲不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吗?恐怕姐姐是中了旁人的算计了。”珊珊把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我方才以母亲的名义细细问了姐姐身边的柔娆。柔娆说,姐姐和那位正礼公子是一年多前因为看上同一块玉坠而认识的,只是二人从未见过面,一直都是以书信的方式来往,也从来不报真名,由尚玉舍的掌事代为转交给本人。半年前,正礼公子写了一封信说是自己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在尚玉舍掌柜那里留了一块玉坠,若是姐姐愿意与之定情,便让人前去取。本来姐姐想去取的,那一日夏侯公子却忽然带着一块扇坠前来送给姐姐。姐姐便误以为夏侯公子就是正礼公子。此时父亲又提起要给姐姐定下夏侯家的婚约,姐姐便同意了。”
珊珊说完,看向丁夫人,“母亲不觉得,这一切事情都来得太巧了吗?”
丁夫人有些讶异地看着珊珊,“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丁夫人也不是没有这个猜想,只是这话被珊珊提起,她的疑心便越发厉害。
珊珊点头,“姐姐身边的柔媛着实有些可疑,柔娆说,先前几次姐姐对夏侯公子起了疑心,都是柔媛劝说姐姐打消疑心的。而且之前姐姐想要去尚玉舍,都被柔媛给拦了下来。”
丁夫人明白了珊珊的意思,“既然柔媛这般可疑,那边叫人抓了她去审问。姚成,你亲自去盯着,务必审出真话来。”竟然有人敢算计她的女儿,这样的人她决不能姑息。
“等等!”珊珊连忙出声阻止,“母亲先别着急。依女儿看,此事应该交给父亲才好。一来母亲的手中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手可以审问,万一这话闹出去了,对姐姐的名誉不好。二来,也只有父亲审出的东西,父亲才会相信,那样对姐姐的迁怒就越少。三来,这样的一个局不是一个柔媛就行的,其后必有其他的人,母亲不如装作不知道,免得打草惊蛇,让父亲动手,将他们一网打尽岂不是更好?”
丁夫人闻言,眼中充满了震惊,眼前这个孩子不过九岁,心思却异常缜密。
“若是你姐姐也能有这份心思就好了。”丁夫人看着珊珊,震惊之后也仿佛明白了为何曹操执意想要认下这个女儿。只是震惊归震惊,遗憾却也并非没有。曹瑛今年已经十六了,可论心智却还比不上一个不到十岁的女童,这是她的失败。
丁夫人自己无法生育,所以对几个养子养女都十分疼爱,从曹昂温润的性格还有曹瑛的直率都可以看得出来,丁夫人将他们教养得都很好。只是在丁夫人自身也缺乏宅斗的本领,内院安稳更多的是源于她的威严和和善。所以曹昂和曹瑛都为人正派,从来都不会对人留太多的心眼。
这一点珊珊不同,她自小就跟着师父外出游历,见识过的人心险恶也不少,加上比同龄人多出二十多年的阅历,自然多出几分心眼来。也许正是因为来到了东汉之后,珊珊感觉到了在古代活下去的压力和无权无势的艰难,才有了心志和意识上的改变。
珊珊柔声安慰丁夫人,“母亲别担心了,一切顺其自然吧!终究姐姐也是父亲的女儿,哪有父亲不疼惜女儿的道理。”
本来此事并非没有回转的余地,只是曹瑛却耐不住性子,当着夏侯楙的面大闹了一场,一切就朝着极其不利的方向发展了。都说冲动是魔鬼,真是不假。
丁夫人叹了一口气,牵住珊珊的手,“好孩子,你父亲那里,还得靠你去说。你父亲甚是看重你,你所说的话,他会听的。”
言下之意,丁夫人自己说的话,难道曹操就不会听了吗?除了避嫌的意思,珊珊分明听出了丁夫人话中的落寞和悲哀。色衰而爱弛,这是每一个岁月逝去的女人都不可避免的悲哀。便是曾经和曹操无比恩爱的丁夫人,也不能免俗。
是夜,珊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难以入眠。这一个局她看得明白,不见血光,却令人心寒,这分明是要毁掉曹瑛的下半辈子。这一次是曹瑛,如果是她,她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郭嘉问她喜不喜欢曹家,她此时知道了自己的情绪,不是不喜欢,而是害怕。
※※※
曹操剿匪大获全胜,兴致昂扬地回来,却被丁夫人请入了正院。珊珊将自己知道的和对有人设局的猜想都一并告诉了曹操。
直到曹操离开,姚成还心有余悸,“夫人,使君什么话都没说,这意思是?使君会不会迁怒夫人和姑娘啊?”
珊珊很肯定不会,“父女亲情,父亲不会置之不理的。”
果然,曹操并没有令人失望,先去看望了一下曹瑛,随后当晚便以雷霆之势抓捕了一群下人。白芷来屋子里说起外头抓人,还心有余悸地跟珊珊描述,那些人有多吓人,而那些刑讯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多凄厉。
珊珊却希望,曹操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能够找到背后的那双手,也希望曹瑛能够得偿所愿。
次日,曹操便接见了丁家的人,其中就有丁仪。随后又见了夏侯家的长辈和夏侯楙。
珊珊一直陪着丁夫人,从早上一直等到晚膳十分,等着最后的消息。
姚成从院外跑了进来,丁夫人站起身来,朝着姚成进来的方向进了两步,“怎么样,使君人呢?可请来了?”
姚成摇摇头,“卞夫人说是自己旧病发作,请了使君去,使君已经去了。”
“果真是她!”丁夫人一掌拍在桌案之上,“竟然是她!她竟敢如此算计我的女儿?”
珊珊心中暗道不好,只怕这一次不能如愿了,她今早就已经听说柔媛已经自尽在审讯屋子里。
侍女柔娆又来传消息,“夫人,使君大人那边传了消息,说是今晚留在卞夫人那里了!几位公子都被卞夫人找了过去。”
果然,卞夫人哪有那般好对付的。光是这生了三个儿子的情分,曹操就不可能真的对她怎么样。
丁夫人瘫坐在榻上,“果然,还是她赢了。”
姚成连声安慰道,“夫人可千万别这么想,只要使君还未断言,此事就还有转机。何况既然夫人已经知道是卞夫人所为,更要打起精神来,姑娘除了能指望您,谁也指望不上,大公子如今都还在军营里。”
珊珊十分赞同姚成的话,“嫫嫫说得正是,母亲不该气馁,这时候更要振作起来才是,否则姐姐就毫无希望了。”
“当年据儿去了的时候,她也是这般,使君便信了她。我向来待她也不薄,她却一次次想要害我的孩子!”丁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却激动地忍不住咳了起来。
姚成连忙给丁夫人顺气,又端了热茶给丁夫人喝下。
珊珊的眼神幽幽,“母亲,既然卞夫人能装病能请走父亲,如今母亲的身体违和,那我也去请父亲。”
“珊珊,我晓得你关心我和你姐姐,但是卞夫人能如此,我再如此,便是真病了,也显得矫情了。”丁夫人咬住下唇,“卞夫人能请得动你父亲,也是你父亲愿意去。”
丁夫人看着珊珊,她从前都未曾留意这个义女,如今才越发觉得珊珊聪慧善良,是个有心的人。不知不觉间也对珊珊亲近了不少,她先前总把珊珊当做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可如今,却觉得她更像是一个遇事能商量的女儿。
珊珊看着丁夫人失望的眼神,也明白了丁夫人为何会输给卞夫人,因为她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底线,也有自己的尊严。而对于卞夫人而言,这些都可以抛却。
“你也陪了我一日了,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丁夫人挥挥手。
最终丁夫人还是决定把决定权留在曹操的手中,珊珊有些怀疑,“母亲就这么相信父亲吗?”她难道就这么甘心什么都不做,等着曹操最后的判决,然后无条件支持曹操的任何决定吗?
如果,曹操的决定是放弃曹瑛呢?
那么她也要妥协吗?
丁夫人扯起嘴角,“那也是他的女儿。”
只此一言,别无他话。
这就是丁夫人的包容和所有的爱慕了吗?珊珊不懂,也不能懂。即便她抄了一百遍的《女戒》她还是不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