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好奇,“那以后我若是还来,就见不到老先生了吗?”
钟老先生笑道:“你来这里是为了听人论辩,又不是为了来见我,不必有什么可惜的。天下万物皆有聚散,人又何能例外?”
珊珊尴尬笑笑,“是我拘泥了。”
“无妨,你还年轻,许多事情还没见识,往后阅历丰富了,自然心境就开阔了。”钟老先生丝毫不介意这些小事,他很喜欢年轻人,也喜欢珊珊。
“我家中也有一个外孙女,和你一般大。家中不喜女孩子念书,你父亲倒是不同。”钟老先生还是对珊珊的家庭甚是感兴趣,在世家之中,虽然不会严格限制女子才学,却并非主流。多数世家女子还是以德行女红为先,鲜有让女子跟着男子一般学政从文。
珊珊有些不好意思,“家父时常不在家中,母亲虽然不喜,却也不严厉拘着。家父倒不反对,有时还会行一些便宜。”珊珊笑笑,“其实女子读书乃是好事,有时瞧着别人家的姑娘不许念书,觉得这么做其实并非明智之举。”
“哦?你有何道理?”钟老先生来了兴趣。
“女子无才,何以明理,有贤母方能得才子。孔子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难道这人不包括女子?家中没有女子?国中没有女子?天下没有女子?女子为女,若不修身,家便有一女不能相齐,国有一女不能治理,天下有一女子不能相平。女子为母,要相夫教子,若不能修身,家便有一母不能相齐,国中有一家不能治理,天下有一国不能平。长此以往,何能治国,何能平天下?”珊珊义正言辞道。
妻者,齐也。本就该证明一个女子在一个家中应该占有的和男人相当的地位和权利,然而一妻多妾制度的树立,却让所有的女子都成为了男人的牺牲品。
有条件的世族大家,多半也会培养家中的姑娘念书写字,但多半仍旧以女红和女德为主,但这样的现状,显然珊珊也并不满足,她早已习惯了现代社会里女人和男人拥有更多平等权利竞争。虽然在东汉生活多年,却仍旧改变不了骨子里对现代生活的渴望和追寻。
珊珊觉得,既然家需要齐,自然需要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和完善女人的权利。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同的。
“自古阴阳各司其职,天为万物之广,地为万物之厚。天为源,地为皿,因此,地以天为尊,古有祭祀之礼,先祭天,后祭地。是为显示天地之间,天为尊,地为卑。同理,男子与女子之间,男子为天,女子为地,若乱之秩序,也近有吕霍之乱,远有周幽之祸。”一名长者愤而起身反驳,一把老胡子花白,随着嘴唇颤颤悠悠。
这世上喜欢挑战权威的年轻人太多,而年长者拥有相当阅历成就权威,这也是年轻人和老年长者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绝不会是现代人的固有矛盾,古代也是一样。不管古代的人有多强调尊师重道,年轻人的血性总不能抑制。
珊珊也不恼,这个时代的思想不是那么容易更改的,她只是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她既然因为因缘际会来到这个时代,她就不想要默默无闻。
“小辈并非主张男**阳秩序对调,乃是主张女子应当读书,和男子一般念习史书子集,而不仅仅局限学习女德和女红。女子学习诗书,应当比肩男子,念学礼仪,明礼懂文。”
珊珊浅笑言兮,她缓缓踱步,立于众人之中,对着老者谦虚地行拱礼,继续道,“方才老先生所言吕霍之乱与周幽之祸,小辈以为,正是因为吕后有比肩男子之智雄心,却无比肩男子之才,才致使汉室之患。周幽之祸更是如此,妲己乃苏氏之女,妹喜乃民间之女,二人空以美貌侍君,而无事君之才德。究其原因,皆是因为读书不足,无以修养己身,致使家无齐之状,最终反导致家国之祸患。反观之,女子之中也有善例,远有妇好宣后,近有樊姬班姬,前者立江山成千古之业,后者辅佐君王成就美政。究其家室,皆为有才之妇,懂礼明义。因此,小辈读及史书,深感女子读书之重要,这才认为女人见识不该只局限于德行,更该以德配才,方能家齐得国之兴盛。”
言论完毕,珊珊又对着众人深深鞠躬,她是一介后背,该向各位前辈致敬,这也是表达尊重,“小辈仅有一丝愚见,所有不当之处,还请各位前辈加以之间,小辈不甚欣喜。”
珊珊年幼,本没有资格留于堂中。只是事出权宜,珊珊论完自己的观点,就坐回自己的座位。
钟老先生眼神中欣喜连连,“虽然年幼,若将来有所遭遇,必然非池中之物啊!可惜身为女儿身。”
钟老先生看着珊珊,是出自真心的惋惜。这话虽然很是刺耳,但偏偏也不得不说,这是时代的规则,她有心更改,无权置喙。
钟老先生捋捋胡子,半晌,眼神中忽然坚定起来,看向珊珊的眼神中也有了些许亮光,仿佛是做了什么决定。
珊珊并不自知,她的命运在这时候又再一次遇到了一个节点,而这个转折点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坏事,可以说她的人生踏上了另外一段她本不能想象的高度。
那一边,华佗看着一个棋盘发呆。华佗不会下棋,可是这个棋盘却不是普通的棋盘,这不大的棋盘上泛着不寻常的亮光,而上头却只有一个棋子。它是密宗的一样宝物,用锁澜玉所制成,上头的纹路和格局都和平常的棋局都不相同,看似毫无规律可言,却有充满玄机。
华佗看着上头棋子的变化,眼神越发凝重,“入局了?是谁?”说罢,他站了起来,脸色铁青,“曹府果然有问题,当初我不该让她孤身离开。本以为离开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却不想竟是推她入局了!我得带她走了!”
他抬脚要离开营帐,却被一双消瘦的手拦下,“傅陀,你想她死吗?”
华佗一愣,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傅陀”这个名字了?这是他在密宗时候的名字,自从他离开密宗,他就改回本姓,唤作华佗,字元化。
左慈冷声道,“你将一个陌生的灵魂引入这个孩子体内以求复生之举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局中了。”
华佗的脚下一顿,仿佛被击中了软肋,声音里说不出的疲惫和困惑,“当年,是不是弟子做错了?”他引她入局是无奈之举,可如今他已经将珊珊视作自己的孩子,他却无法眼睁睁看着珊珊踩入这个局中。可他已经无法停止这个局。若要强行插手,唯有局毁人亡的结果。
这是不是就是左慈口中的报应?
左慈复又坐下,看着帐子外的天,那天阴沉如冥,给人无尽的沉重和灰暗。
“每个人的命运就是一个难解之局,设局者有命定之始终,但过程皆由人为。有人为长生破局,有人为情生人爱破局,但无论如何,珊珊要破赤壁离音之局,只能靠她自己。”左慈看向华佗,眼神锐利是华佗从未见过的,“你仅仅是开启此局的开端,并非立局者,你没有资格干扰天道轮回。”
华佗知道左慈所言皆对,心中纠缠和沉重却没有丝毫散去,反倒一切压在心头,普通藤蔓缠绕,越发纠结。
左慈的眼神柔和了几分,他本就是道骨仙风的老者。他提醒华佗道,“何况你的局也和她纠缠一处。她和你密不可分。”
华佗是个聪明人,他出身密宗,了解左慈。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密宗被天道选中立于世间,除了当年的南宫氏长得永生之外,再无破局者,敢问……”
左慈闻言,脸色大变,“这是密宗的辛秘,天道之局,奥秘无穷。窥探宗门辛秘,你可是不要命了?”
华佗只能悻悻地闭嘴。
左慈乃是如今宗门长老,他不过是区区密宗弟子。有些事情他无权过问,亦无法干涉。可是事关珊珊,他总有些关心则乱。
半晌,左慈开口,“死局之中总孕育着生机,这也是天道的道理。”左慈终究还是不忍,华佗也算是他的弟子之一,宗门之人,总有个人的命定,也有个人的机缘。
他指着棋局中的一点,“或许这会是她的转机,单看她能不能抓住了。”
华佗看不懂这个棋局,只能请教左慈,“还请长老明示。”
左慈却摇了摇头,天道局他也不能全盘参透,他也不能介入。
他转了话题,告诉华佗,“鬼才即将出山。”
“鬼才?”华佗对这个名号并不熟悉,他已经多年不关心宗门内事务了,对门内的弟子门也多半不熟悉。
“为情所困是他的局,也是你的局。”左慈感慨道,“将来你会遇到他的。”这也是左慈的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