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慢慢昏暗下来,仿佛是有一只手将它强行压下一般,叫人喘不过起来。
呼吸越来越沉重,从他逃离战场开始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左手手臂上的箭伤越来越痛,已经高高地肿起来了。为了防止失血而引起敌人的注意,他只是砍断了箭并没有拔出。但如今看来,这箭上分明是涂了毒。
“有人看到他往这里逃了,主公有令,一旦抓到,格杀勿论,得曹氏头颅者,赏千金!”
他暗笑一声,没想到他堂堂将军,到了敌人之手,这头颅竟然只值千金之数。
山下的追兵已然围山搜查,他只好越发往林中深处走去,深林丛林茂密,加上天色阴沉,视线总有几分遮挡,这也是目前能帮助他逃脱敌人搜捕的最好的选择了。
然而,深林之处,阴暗潮湿,虫蚁等毒物更是不少,山路难行之处,他已然跌了几个跤,身上不断划出血痕来,却还是不得不奋力爬起继续前行,寻找可容身躲藏之处。他一边前行,一边鼓励自己,但凡他躲过此劫,必然能够东山再起。他可从来都不是一个自怨自艾之人。
行到沼泽之处,脚底一个踉跄,他再次跌倒在地,这一次左臂着地,那如断臂之痛瞬间袭来,令他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还没等他恢复神智,忽然耳边似有异物破风而来,战场上多年来的磨练令他拥有极高的警惕性,下意识侧耳,几枚银针已经扎入他身后的树上。
生死之境之前,他已然顾不得左臂的疼痛,伸手拔出腰间的匕首,在黑暗中细细观察着周围的事物变化,定意要寻找到偷袭之人所在。他不断分析这当下的局势,那偷袭之物是从左侧方袭来,他紧握匕首,准备一击而中。
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树上传来,“噌”的一声,点亮了一丝火光,“你干嘛拿着匕首?难不成是要取我的性命?这可不好,我可是救了你,你就这么恩将仇报吗?”
男子定睛一看,那树上竟是一个娇俏的女童。闻言,再回过头来细看,他身后的树上扎着数枚银针,而那银针所中之处居然是一条细长的青蛇,还在吐着猩红的芯子在对着他叫嚣。他心下一惊,但也明白了那几枚银针的确是救了他的。
女童从树上跳下,取出随身的一个竹筒,将青蛇引入密封,才侧首对男子道,“这里人烟罕至,大叔你是迷路了吗?”
大叔?
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一抽,不过算算年纪,自己也的确当得起这个称呼了,于是他定了定心神,“是。你可知道该如何下山吗?”
女童并没有回答他,反倒将眼神定在了男子受伤的手臂之上,她向前两步,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细细端详。男子本下意识要退后,却被抓住了痛处,倒吸一口凉气。
女童这才敛了嬉笑,正色道,“你这箭上可是涂了毒的,再不救治,连手都要废掉了!”
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这荒郊野岭,何处去寻医,何况敌军就在山脚,如今正是腹背受敌之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好吧,既然咱们遇上了,那我就再帮你一把。”女童拽着男子往前走去,男子不明所以,皱眉道,“去哪儿?”
“走吧,你跟我去我家!”
※※※
女童熟练地将伤口割开,用刀将箭头取出,有将捣碎的药草敷在伤口止血解毒,又给男子服了一枚药丸,最后用特制的针线暂时把伤口缝合起来。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的拖泥带水,连男子自认为也见识过不少的大夫的人,都忍不住惊叹,一个区区六岁的女童,竟有如此惊人的医术。
女童将带血的衣服收拾起来,“这带血的衣服是不能再穿了,不介意的话,我就先收起来了!床边是我师父的衣物,对你来说应该小了一些,你可以先穿。”
男子惨白着脸点头,伸手去拿床边的衣物披上,“多谢。只是丫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白珊珊。”
见男子疑惑,解释道,“动雾縠以徐步兮,拂墀声之珊珊,就是我的名字!”女童打了一盆水给男子擦去额上密密麻麻的冷汗。伤口里的箭头是特制而有倒刺,所以不得不割开皮肉才能取出,否则就只能剜掉一大块肉了。不过珊珊也不得不十分敬佩男子,纵然疼痛难忍,却只见他咬住牙,连呻吟都未曾有半分。
“那么大叔,你怎么称呼呢?”
男子顿了一顿,怔怔片刻后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姓曹,名吉利!”
“啪”的一声,茶盏应声而落,在地面上碎成了两半。
这里靠近濮城,如今又是兴平元年,而男子穿的也并非寻常将领的铠甲,还是逃出来受了伤。
她早该想到的!
曹吉利这个人究竟是谁,或许别人不知道是谁,她却再清楚不过了。如今她已经想要扶额长叹,还真是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啊!
珊珊还没来得及抱怨命运对她再一次的玩笑,就听到外头一阵凶狠的敲门声,曹吉利脸色一变,珊珊看着手中的血衣,这都还没有来得及处理掉,若是叫人发现了,怕才是真正的血光之灾。
只是还没等二人商量什么对策,那院子的门已经被官兵撞了开来,珊珊心头一跳,曹吉利已经迅速穿好了衣物,一把取过珊珊手中的血衣,丢入了眼前的火盆之中。又丢了一把草灰进去,将血衣给盖住,又把火盆往床底一踢,藏了起来。
珊珊虽说阅历不少,但终究也是第一次真的遇上了生死的麻烦,若是一旦被官兵发现了曹吉利的身份,她也只有一死了。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已经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了,但越是这样,她就越不想再尝一次那样的滋味。
“砰”的一声,屋子的门已经被撞破了开来,官兵们迅速涌了进来,手中各个都是兵器,立刻将这个屋子里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一个将刀架在了曹吉利的脖子上,“什么人?本官在外头敲了这么久的门,为何不前来开门?是不是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人?”
曹吉利登时大惊失色,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了起来,珊珊看着曹吉利变脸的瞬间,不得不说,若非是早已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倒真的要被他这副善变的脸孔给欺骗了。
然而,也许就是曹吉利的镇定也使得珊珊冷静了下来。面对这般生死攸关的状况,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珊珊的脑子转得飞快,迅速分析了一下当下的形势,心思几番挣转,忽然一把抱住了曹吉利,放声大哭起来,“爹爹,爹爹,珊珊害怕!”
曹吉利先是身子一僵,看向怀中的珊珊,珊珊连忙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曹吉利立刻明白了过来,这个孩子,还真是机灵得很。他立刻伸手抱住珊珊,变身一位再寻常不过的慈父,结巴着轻声哄道,“没,没,没事,有爹在呢!珊珊别害怕啊!”
曹吉利对上为首的官兵,“大,大爷,小的们只,只是猎户。下头的村子里,总,总是打仗,小的们也是不得已才躲到,躲到山上来的。”曹吉利吓得声泪俱下,堂堂七尺男儿哭起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仿佛是终于被吓破了胆子,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小的的婆娘,婆娘已经去了,小的不能再去,去徭役啊!小的女儿,女儿只有……求官爷们行,行个好,放过,放过小的吧!”
那些官兵们一心要来搜查逃走的曹操,本以为这眼前的男子多半也有嫌疑,一心想得到点什么线索,却没想到眼前这个男子这儿窝囊,一吓之下却也只问出了这么点话来,登时也觉得不耐烦起来。加上珊珊配合着曹吉利一个劲儿哭嚎,拿声音越发觉得心烦意乱,冷声呵斥道,“行了行了,别哭了。”
珊珊被吓得往曹吉利的怀中一缩,换成了小声地抽泣。
官兵冷声问道,“你在这山里住着,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经过没有?”
“没,没,没有!”
官兵看见眼前这男人一副窝囊的样子就来气,“行了,若是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立刻向本官汇报!”
“是!小的明白了。”
官兵们四周环顾了一番,挥挥手便推出了屋子,珊珊轻轻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要把这些瘟神给送走了,再不走,珊珊都觉得自己快要心肌梗塞发作了。她正想要开口说什么,那为首的官兵忽然折而复返,“不对!这屋子里可是有很重的血腥味!”
他的眼睛向珊珊扫来,最终径直走来,从床下覆盖的草灰的火盆之中中抓出了还未烧尽的布料,那边角之处还染着厚重的血迹。
珊珊和曹吉利登时脸色一白。
“果然不对劲。”为首的官兵将刀拔出,“你们到底是谁?来人,抓起来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