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包围圈初步形成,卫明启的第一个反应是退回到洗手间,从二楼跳窗离开。但他依稀记得磨砂玻璃从内侧落了锁,如果自己返身开窗,再攀爬窗台,指不定跳下去之前后脑勺就会遭到擀面杖一击,又或者直接被扯回去——彼此之间距离不过两米,一个照面便处于劣势。
或许是有了追踪并与头套男搏斗的经验,电光火石之间,卫明启没有束手就擒,而是判断形势,快速列出行动计划——通往大厅的路上有两人守卫,自己则被堵在了楼梯口。空荡的二楼大厅与未知的三楼都帮助不了自己,最佳选择仍然是往食客汇聚的一楼跑,而这条路上有两人挡道,只能想办法闯过去了。
有了猴子被伏击的经历,他对执行“许愿池”任务的过程中被埋伏很是警惕,所以也没想着舌灿莲花地与对方和解,而是直接以手刀劈向挡路者的手腕——他没有练过格斗搏击,所以毫无技巧性可言,小指掌根处痛感传来,象征着实打实的撞击,对方痛呼一声,擀面杖松脱落地。
卫明启趁胜追击,双臂一送,将对方向着楼梯上赶来的第二个人身上推去——他准备趁着二人重心不稳,飞奔向一楼大堂,随后呼救也好逃跑也罢,闯出包围圈就安全了。
然而事与愿违,慌乱的动静之外,几道仓促的脚步声响起,对方竟有援兵赶来。眼看两三个人影从一楼大跨步而来,卫明启立刻放弃了强行突破的想法,转身向三楼跑去。
运气好的是,原本堵住向上楼梯的平头,叫了一声“赖四”,便攀着扶手,展臂拽住了被自己推了一把的青年手臂,稳住了他后仰的身形。卫明启趁着平头被拖得撞上护栏,看准时机窜过他的身边,却被对方空着的左手一揪,攥住了衣角。若是单薄的夏衫,恐怕早已撕裂,好在冬天的冲锋衣布料厚实,卫明启向前一冲,对方也就脱了手,只是扯着嗓子大喊着打掩护:“抓小偷!往三楼跑了!”
两三声过后,一楼响起了小小的骚动。眼看着对方为了抓住自己,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连酒店的声誉都不顾了,卫明启只能将错就错,硬闯到底。他原本指望三楼布局与二楼相仿,这样自己就能拽着大厅的落地窗帘往外跳,算上自己的身高,双脚从两层楼的高度落地,应当没什么大问题。
可是入眼的却是逼仄的走廊与两旁的包厢木门。卫明启随手试了几个门把手,都上了锁,可能是新开张的店铺还鲜少有人使用中午的包厢。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额前见汗,神经都绷紧了。
晃动的视野中,只剩下几扇木门便要跑到底了,他仓促地摇按门把未果,咬肌都鼓起了。或许是他弄出的动静太大,右手边的门突然打开了,标牌上的“会议室”三字一闪而过,随后露出一张清癯疏淡的面庞,微讶地看了他一眼。
对方穿着半旧不新的米色盘扣唐装,削瘦的身形与垂首轻咳的模样显得病弱,卫明启不由得想着是不是该推开对方,跑到会议室锁上门再想法跳窗。然而下一刻,对方便侧转身体,让出路来,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免他莽撞行事,故而避其锋芒。
不待卫明启细想,身后迫近的喧哗与脚步声便替他做了决定。他抢身闯入室内,反手落锁,抬眼却见到四五名青年坐在会议桌边或沙发上,捧着笔记本或面碗,诧异地看着他,随后起身围拢而来。
这是瓮中捉鳖?卫明启心跳如擂鼓,侧首看了一眼那个两鬓见霜的削瘦男子,对方握拳虚掩着咳了几声,仰首与他对视,目光清宁,不急不缓地道:“平心静气,坐下谈。”
说完,外侧传来了擂鼓般的敲门声,随后是两声呵斥与询问声:“黎先生,我是平子,里面还好吗?”
被称为黎先生的男子随手开了门,却在外侧几名青年想要冲进来时,伸手相阻。那条手臂看起来没什么劲力,原本气势汹汹的诸人却你推我挤的,硬是没踩过线。
看着这一幕,听着他们的对话,卫明启方才明白这位黎先生已知晓自己在往酒店里闯。而这个放了不少电脑与整套闭路电视监控系统的房间,也与普通会议室不同,更像是个工作间。在里面忙碌的人也不全像是社会青年,还有两个泡着茶喝的知识分子。
其中一个视线不离屏幕,啜饮了口热茶,突然呛到般凑至屏前操作了几下,无视会议室门口的动静,说到:“黎叔,他们震盘、锁仓了,手法干净利落,还好我们的消息准确。”
卫明启原本在盯着平头青年细看,他想起自己戒备地踏入图书馆阅览室,意图寻找收取狼眼的同行时,环顾四周曾见过此人。前天的记忆相对鲜明,他立刻将樊程与平头联系在了一块儿,此时听着股票术语,想起樊程电脑桌面上干干净净的,只有股票交易软件,便又是一怔。
他怔忡的模样落在黎靖远的眼中,多了几分思量。打发了那些习惯于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小年轻后,他将误闯此处的青年请到了经理室。由于他身体状况不佳,两名副手主动担当了保镖一职,虎背熊腰地站于其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自投罗网的青年。
卫明启觉得今日这番莽撞,没有换来一顿拳脚已经算运气好的了,只是接下来恐怕要更加仔细地应付——他没有开口就提樊程的名字,尽管从平头与股票而言,他觉得此处与对方脱不了干系,但涉及“许愿池”,还是谨慎些的好。
黎靖远整了整盘扣,斯文地开了口:“小兄弟是怎么找来斗魁轩的?”
卫明启不想交代黄叔的事,以免为他惹上麻烦,所以信口搪塞:“你们新店开张,优惠幅度大,所以进来尝个鲜。”
“你小子,说瞎话不看看地方……”一个壮硕的副手撩起袖子,准备修理到对方开口,却被清瘦的中年拦下了,不由得分辨道,“黎先生,这种人不见棺材不掉泪,您这样和气可问不出实话。”
黎靖远摆了摆手,刚想说些什么,却似刺激到气管,爆发出一阵咳嗽。看着他咳得面庞通红、直不起腰,两名副手担忧地对视了一眼。忽而,走廊中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随后经理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位魁梧健硕的中年人出现在四人眼前,斜贯左颊的疤痕令他本就深沉的目光多了两分压迫感。
“宋哥!”两名副手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嗓子,然后照他挥手的动作退了出去,妥帖地带上了门。
宋哥看了卫明启一眼,便丢在一旁,转而去书桌抽屉里翻找,丢出不少药不对症的盒子,最后拿着一瓶药水递给咳嗽不断的男子,拧着眉道:“先将就一下,A的药周日带到。”
黎靖远点头,一言不发地喝了几口,这才慢慢平息了低咳。放下药瓶,他也没与宋哥客套,显然二人熟稔已极,反而率先看向卫明启,展现了他对这个意外来客的重视。
“你看到的会议室里,有人炒股,有人做期货,有人根据指令负责跑腿……”说到这里,黎靖远凝视着卫明启的双眼,神情温和而期待地问道,“你熟悉这种运作么?”
卫明启瞬间想到了水帘洞四人组,他不懂股票与期货,但确实交予了四人简单的跑腿任务。他的迟疑相当于肯定,黎靖远的神情愈发诚挚柔和,目光中也饱含鼓励——他这般斯文平和的中年人,因病弱而显得人畜无害,令人生不起戒备之心,卫明启几乎就要下意识地点头了。
但“许愿池”的守则一如山一样地压着他,没人会想要像6号那样泄密后被意外身亡,所以他抿了抿唇,依然顾左右而言他:“什么运作?我不懂股票与期货。”
卫明启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无论是他的迟疑还是抿唇缄默,都证实了他隐藏讯息,这些小动作在阅历丰富的人眼中,可谓是无所遁形。宋哥脾气急,当场就斥了同伴一句:“他不肯说你还与他啰嗦什么,白费口舌,别又咳了。不如交给平子他们,半天就全招了。”
“不是要转型嘛,凡事不能靠喊打喊杀。”黎靖远说完,笑着看了卫明启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强扭的瓜不甜,合作才能双赢。”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威逼利诱的意味也在那如沐春风的笑容中淡了几分。作为一个普通人,卫明启不会想尝试刑讯,但又不愿因“许愿池”而卷入更麻烦的事,所以只是咬着牙,握紧拳想着如何应对。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在安静的经理室中格外清晰。然而不等他接听电话,手机就被宋哥粗鲁地抢到手中,继续施压:“等说清楚了就还你。”
说完,他看了一眼屏幕,低语道:“陌生来电……不对,这个尾号是……”
黎靖远跟着看了一眼,颔首确认:“是他。”
电话因久未接起而挂断了,卫明启开始打量他与宋哥的身量,是否有一搏之力。下一秒,宋哥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便双眉紧拧,最终还是在黎靖远的眼神示意下,接通了电话。
卫明启猜测,电话那头或许只说了一句,因为宋哥听完就绷着脸将手机交给自己。他迟疑地接过电话,“喂?”了一声。
“你什么都没说吧?”清冷的嗓音并不陌生,樊程开门见山的问法令卫明启重视了起来,答了一个“对”字。
“很好,就这样。如果你说了‘那个’的运作方式,就出不来了。”樊程顿了一下,卫明启则诧异于这样的说法——看来斗魁轩的人与樊程的关系,和老鹤他们与自己的关系完全不同。
“你到斗魁轩门口,待会儿我来接你。现在把手机还给宋新。”
卫明启依言而行。他看着宋哥皱着眉又说了几句,最后提了送药的事,随后挂断了电话,满脸不耐地对自己道:“站到店门口等着去。”
“我送你。”无论问不问得出讯息,黎靖远始终笑吟吟的,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可是想到樊程说的“出不来了”,卫明启便更为警惕,婉拒后快速地独自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