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启不顾迎宾小姐的好奇打量,站在了斗魁轩门口,等着樊程所说的“来接自己”。他此时满腹疑问,却不好做什么,因为两鬓见霜的削瘦男子正站在自己的身边,一副陪伴等候的模样。
年前的风格外凛冽,即使正午的太阳化去了那股阴寒,刺骨的凉意还是散入四肢百骸。卫明启在风中眯着眼,立起领口,也没想再退回这家虎穴般的酒店中。
“咳、咳咳咳……”身边又爆发出一阵咳嗽声,只见黎姓男子背过身去,掩着口,肩膀颤得厉害,背脊都挺不直了。
卫明启估摸着他是呛了冷风,明知此人没有看上去那么无害,但出于对病弱者的同情,他还是两步迈回酒店中,示意对方跟进来,不要站在外面吹风。
黎靖远微讶地看了他一眼,跟着步入了温暖如春的大堂。待咳嗽平复后,他多打量了青年片刻,随后取出简洁古雅的私人名片,递上一张,温和笑道:“若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或许在下能帮得上忙。多个朋友,多条路。”
慢悠悠的七个字意味深远,卫明启一怔,旋即便想到如果自己遇上棘手的任务,不方便交办给四人组时,倒可以考虑那群社会青年。只是樊程给的警告如鲠在喉,他终是没有应承什么,只是收下了名片。
手机短信声响起,卫明启打开一看,只有一条指令——【上车后别出声。】
毫无疑问,这应当是樊程发的。号码陌生,与先前的未接来电一致,卫明启立刻便想到了樊程随身带着两部手机,似乎将使用“许愿池”与联系他人两种功能分开来了。他收录了这个号码,新建联系人——樊程(通讯)。
黎靖远看着青年操作着手机,猜测着对方与A的关联……想着他们着手要做的事还迷雾重重,他饶有兴致地笑了。
没过多久,一辆宝石蓝的宾利停在了酒店门口。卫明启下意识地向外走,又迟疑地看着拉风的豪车,揣测着这是富人来进餐。然而司机下车,为他打开车门的动作还是令他一怔,旋即便在后座上见到了樊程——只是他看起来与之前有点不同。
时尚的奔头,名牌风衣、长裤与皮鞋,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斯文考究又洋气,简直像换了个人。
对于卫明启诧异的眼神,樊程只是做了个竖指噤声的手势,请他入座。发动后,司机兀然来上了一句:“二少,您的朋友醉得可真沉。”
看着像睁眼说瞎话,但卫明启结合樊程所说的不出声,便有些意识到司机是在帮忙打掩护了。果然,只见樊程看着手机,眼皮都没抬,就近报了个小区,随后道:“还好他住得不远,你把我们送过去就行,我扶他上楼。”
“我在楼下等您?”
“不用。”
“那我就直接去做汽车保养了?”
“好。”
说完,樊程从身边的手提电脑包中取出了一个手机信号屏蔽袋,将手机放入内层、盖好。这样便屏蔽了手机信号,使其处于“休眠”状态。
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虚假的目的地,卫明启带着一肚子疑问下车,故意如醉汉般搭着樊程的肩,大着舌头来了一句“我没醉”。樊程拎着手提电脑包,肩一颤,绷着脸,忍笑忍得辛苦。待司机向他道别,宾利驶远后,他方才解释道:“车上被装了窃听器,或许还有跟踪功能,‘保养’就是去拆了的意思。”
卫明启咋舌,感慨道:“看来你这个新出炉的二少也没那么好当啊。”
“看出来了?”樊程一笑,整个人便从那个疏远的形象中解脱了出来,他安排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附近有个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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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他们在清幽僻静的雅座,啜饮着茶水,展开了对话。在此之前,樊程已经取来了一个空的金属茶叶罐,将卫明启的手机与自己的信号屏蔽袋一同安置进去,盖了个严实,放在视线可见的远处。
卫明启怔怔地看着茶叶罐,低声问出了自己与猴子曾经的猜测:“窃听?”
樊程嘲讽一笑,淡道:“何止。”
卫明启变了脸色——带着一个无法关机的窃听器已经很麻烦了,难道它还有更多的后手?
樊程环顾了雅座僻静的环境,淡道:“我的iPhone买了一年多,对它的运行状况很熟悉。自从被装上‘那个’后,表面看起来没有多余的程序在运行,实际上电池使用时间缩短——6号事件,你收到了吧?”
卫明启:“嗯,6号泄密后被‘意外身亡’。”
樊程:“6号的电话录音就证明了被处理过的手机,具有窃听、自主录音等功能。还能在使用者不知情的情况下,连上网络进行上传与下载,所以那个程序能随时进行数据交互。”
卫明启:“可是……我的手机好像没有明显的耗电加大的状况,难道它并没有开启窃听等功能?”
樊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意有所指地道:“你打开看过电池么?”
卫明启摇了摇头——通常没电就直接充,他很少开后盖。
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兀然起身,跑去打开了茶叶罐,取出自己的手机,开启后盖看了一眼——电池似乎有些不同了,如果这点不能确认,那么凭空多出了一个焊死电池的卡扣,就再明显不过了。
卫明启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捂着摄像头,将拆开的状况展现给樊程看了一眼,随后装上后盖,飞快的这个烫手山芋塞回茶叶罐,自己则坐回桌边,前倾身体,探讨道:“这是增加了电池容量,还不让人取下电池?我关机后它会自动开机,所以就相当于24小时待命、随时可以开启的窃听器?”
樊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进一步道:“我记录下了不同使用强度下的耗电情况,将其视为全程联网状态,偶尔窃听或追踪定位,大致充一次电能使用六七个小时。但在我执行了一次特殊任务、参加了某种形式的聚会后,发现手机三个小时便没电了。这种异常反应让我猜测,聚会过程中手机不仅能窃听,或许在处于黑屏的状态下,即可启动摄像头。”
卫明启:“也就是说,它能自行拍照或录像,并且上传。”
樊程:“没错。那个聚会以语言交流为主,录音仪器与电子设备是无法带入套间的,就是为了不留下任何语音证据。但为了防止客人漏接电话,侍者会在隔壁玻璃房中看顾这些手机,来电时进行人工提醒。”
卫明启:“因为听不到声音,所以在玻璃墙后录像?”
樊程:“嗯,只要角度合适,就可以通过唇读,部分还原对话。第二次聚会时,我控制了角度,让手机的摄像头能清晰正对拍摄的只有我的面部,耗电量便直线下降。”
当卫明启还在消化其中的含义时,樊程主动解释道:“因为我说的话,都是‘茶叶罐’给出的信息,不存在监控的必要。这种耗电量的起伏,证实了我的猜测——装上那玩意儿后,手机就像个多功能监视仪,将使用者周遭的信息随时传输给运营方。”
卫明启双眉紧锁——这样的推测比自己与猴子猜测的窃听更恐怖,它无孔不入地渗透了使用者的生活,无法关机或取下电池,却可以定位使用者、监视周围的情况……自己这些天,究竟带了一个怎样的怪物在世间行走?
樊程:“iPhone电池固化,装上那个后,关机也会重启,我使用了各种软件,都无法卸载,或者说是根本检测不出它的存在。”
打开迷宫大门似的图标,整个程序都如幽灵船一般,笼罩在迷雾中。
见气氛沉重了起来,卫明启换了话题:“你穿成这样,就是因为那个聚会?二少?”
揶揄的口吻逗得樊程一笑,垂首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颔首,坦然道:“是个每周末举办的商务沙龙,人数不多的小圈子,讨论投资、股票、期货等,互通有无。我平日炒股,在‘茶叶罐’处获得了不少股市资讯,伪装成从华尔街回来的安二少,与那些行业精英交换讯息。回去后整理提交,它会根据细致与准确程度给予积分。”
卫明启:“你这任务真高级,和我的完全不同。这么说来,你一出沙龙就来找我,晚上回去不会把上午听到的忘了七七八八?”
听到这跑歪了的关注重点,樊程笑着摇了摇头,食指轻点太阳穴,道:“不会,都存在这里。”
说到这儿,他忽然收起笑容,直起腰背,肃容道:“你知道吗,我最初以为‘茶叶罐’只是想获得更多的商业信息,要说可怕也不过在于那些精准的股市预测。直到有一天,一个官二代看着我说——‘你看起来和以前不同了,这几年在华尔街过得好吗?’”
卫明启眼皮一跳——伪装身份参加这样隐秘的聚会,被识破便会惹来麻烦。
“我应付了几句,对方却试探不休,看得出,他与真正的安氏二少有旧,已经开始怀疑了。我向‘茶叶罐’提交了此事,它只是让我一切照旧。一周后,为了揭破我的冒名顶替,那个官二代竟然请来了真正的安氏大少……你猜之后如何了?”
卫明启看樊程好胳膊好腿的,斟酌着道:“解开误会,和平相处?”
樊程阖眼回忆片刻,神情复杂地道:“安氏大少见了我,当场勾肩搭背的,让大家照顾一下他刚回国的弟弟。”
看那辆宾利,就知道这些大少二少的至少也是有钱人,竟然帮着打掩护——卫明启挑起眉梢,猜测对方想要表达的内容:“你觉得……‘茶叶罐’事先与安大少沟通过了,让他帮你打掩护?”
“第一次扮安二少时,我就收到了详细的资料,从性格到喜好习惯,还有整套的服装与豪车借用。资料里有他的生活照,和我现在的样子有七八分相似。原本我以为这些是私家侦探调查后提供的,现在想来,说不定就是他哥提供的——我怀疑,他哥是‘茶叶罐’的内部人员,或者至少是像我们一样的使用者,才会与‘茶叶罐’达成互利互惠的平衡。而他在国外的弟弟,就是一个可以出让使用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