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
坊间走动巡查的官卫门都已歇停了脚步,躲在亭子里头避雨。
元澈墨眉久蹙,望着窗外丝雨纷纷,沉顿闷抑空气像是混了涩苦酒药,团团簇染在胸口。
看着那份信笺之上字迹,元澈不禁开始生疑。现在静下心来细细而思,此事颇有疑点,为何元浅会平白无故就出现在襄州?为何又将淳儿带走,此举又是出于何目的呢?且他还留下这份能当即辨认出他字迹的信笺,岂不是太过欲盖弥彰了……
“慎王殿下,龙阳楼的客房处有形迹可疑之人!有人说是慎王殿下所派!”宋向尧匆匆而赴道。“只是尚未降服,让他逃走了。”
元澈眉心微动,说道:“叫人进来回话。”
“是。”
随后,只见一个脱去了盔甲军袍的侍卫强撑着微晃的身子走了进来。他身着白衣,面色如土,嘴唇有些发白,臂膀上多有刀伤,稍作包扎,伤口有些开始结痂,却仍血珠汩汩冒出,染红了紧贴伤口之处的白袖。
他单膝跪地,叩首道:“微臣樊羽之,叩见慎王殿下!”
“直言便是。”元澈道。
“是!微臣方才与高侍卫守在龙阳楼后院的小门处,听到二层房檐之上有异动,我便与他分头而行。不等高侍卫赶到临近刺客所在得客房,我便先上前捉拿,不想那刺客狡猾无比,功夫了得,微臣无能,让其脱逃!请慎王降罪!”
元澈沉吟不决,只是淡淡看着他身上有些可怖的伤痕,问道:“你说他是晟王之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樊羽之面上又片刻迟疑,却仍逃不过元澈的眼睛,他说道:“那人身上携有晟王令牌……”
元澈冷眼旋视于他,凛声悠悠问道:“那他又是从何方向而逃,你可曾记得?”
“他……往南而去……”
“下去吧。”元澈未等他话音落下,便低声道,面上阴沉。
樊羽之听了迟疑了一会,暗暗瞥了元澈的脸色,只得捂着伤口应承后退了下去。
一旁的宋向尧见状不知主子是什么意思,问道:“慎王,要派人去追查吗?”
“不必。刚才进来的人你也看见了,浑身所受刀伤虽多,但却都只在臂膀处。根本未伤及要害,若那是元浅之人,必定下手狠辣,不留余地,岂会留他一条命再来通报与我?”
“慎王之意是那樊侍卫撒谎,其实他所遇之人并非晟王殿下手下之人。”宋向尧说道。
元澈阖眼颔首,道:“岂止如此,连这份信也未必是元浅所书。”
“可信笺上分明是晟王的字迹,属下绝不会认……”“错”字还未出口,元澈就说道:“淳儿能模仿他人字迹,你可别忘了。”
“那九皇子殿下为何要这么做?”
元澈摆了摆头,对于这个任性弟弟的所作所为,他实在摸不着头脑。
宋向尧见元澈如此,便说道:“既然如此,慎王为何将樊侍卫放走,樊侍卫必定与九皇子殿下早有预谋,不如就此逼问他九皇子的下落……”
“不可。”元澈星眸半开,说道:“他既能狠下心来在臂上割下如此深重得刀伤,想来也是忠于淳儿,如此一来,只怕会打草惊蛇,事情会变得更棘手。”
宋向尧沉思片刻后,说道:“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
元澈沉吟叩案,随即又道:“长公主那里如何。”
“慎王放心,长公主的梨合院安排得十分妥当,长公主早早便睡下了,今夜的搜寻并未惊动到她。”
元淳颔首道:“送亲之行兹事体大,不可耽搁,也不容许出半点差错。淳儿若是有消息便立刻回我。”
“是。”
……
福灵客栈。
尘闷风凝,暑气重纱,即便窗牖阔开,亦是郁噎弥弥,花尽淡。
阳颜是被这暑热热醒的,昨夜不小心吃了那龙骨软筋散,到现在都有些手脚无力。她鬓丝粘腻附额,口舌干燥,望着垂下的素罗床帘,阳颜有些吃力地直起身来。
昨日穿在身的衣服不知被谁换下了,她又翻手挑起了窗帘,左右一看,才确定自己现在是客栈里。
这个房间里不比昨日龙阳楼的设施豪华精贵,屋内仅仅是放置着一张水曲柳圆桌,和一套红木桌椅,旁边还置着个衣橱。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阳颜想了想,便匆匆穿好了衣服,强支着身体走向窗牖处,往外一看,但见:翠柏修篁,清露含青,壑色苍苍,烂路泞泞罢。
她立刻叫了个小厮来问话,小厮说这里已是靠近城东的偏僻之处,昨夜是有位公子坐马车而来,将她留宿在此处的,而且一并连房钱都付好了。
回想起昨夜种种,再看如今这种情况,自己应已经成功脱离了东炎国的送亲队伍,否则自己早就被绑去牢房审查身份了。也不知那小贼昨夜是用了什么手段,能把自己带了出来到这里,阳颜倒觉得此贼还懂得怜香惜玉,尚且对得起他那副好皮囊。
她坐回床上,垂首一看,发现包袱也好好地躺在床头。
虽说这贼能把自己安置到此处,还算他有良心,但贼毕竟是贼,他能如此好心不要求回报?这般一想,阳颜马上翻开了包袱,清点起包袱内的财物来。
“发钗六个?手镯五个?”阳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觉醒来,自己包袱里的东西竟然少了一大半!
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阳颜银牙切咬,心想:这笔买卖我也亏得太厉害些!这一夜的功夫,这贼定是跑到天涯海角去了,想要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我倒是懒得费这心思,就算吃一堑长一智好了。好歹现在自己已是自由身了,往后想去哪去哪,不必受人约束,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阳颜轻揉脑仁,安慰着自己……
不过……等等!
阳颜的手忽然顿了下来,她面色一变,上下摸了摸胸口。
No.way!
她心中忽紧,只感觉浑身血液逆流,她忙不迭将手伸入怀内翻找。
果不其然!玉尺簪也不见了!
偷了半包袱的东西也就不与你计较了,连玉尺簪都敢动!
她登时感觉浑身充盈了气力,哪里还有半点困意与酸软之感,立刻拽起包袱背在身上,匆匆梳洗一番便穿好了鞋子下楼。
听到楼梯上传来声势浩大的脚步声,账房忙伸长了脖子往楼梯口处看,只见一个鹅黄袅娜的身影从楼上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