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淳当即便略作思索,此女形迹颇为可疑。为何她要熄灭了房中油灯,还藏身于衣橱之内?几番疑虑,元淳还是打算稍等片刻,看看她在搞什么名堂,否则这般贸然翻身而下恐怕要多生事端。
然而等了半晌,却见她收拾起包袱来,里头的金银珠宝在月照下流光闪动,想不惹人瞩目都难。待她翻整完毕后,就扒上了窗沿处,随后又翻身而上,看似是想要携宝而逃了……
元淳顿时便对她有些嗤之以鼻,原来不过是个女贼罢。
只是等了半天,这女贼还在窗边徘徊,左顾右盼的,还拿出绢子来擦身上染脏之处。这种娇气的女贼,怕也是天下仅此一个了。
元澈当下等得有些不耐烦,这样下去岂能由她耗费自己的时间!
且这承尘之上常年落灰,已是让他难以隐忍了。那红木凉硬如铁,硌得他背脊生疼难耐,时间一长,他便吃不消了,身子摇摇欲坠,一个没撑稳得当,竟翻身摔了下去!
这重重一摔,声响之大,连底下的住客和官兵都惊动了……
此刻回想起来,元淳还有些怨她。
只是现在看着怀中晕晕乎乎,手脚瘫软的阳颜,心中倒是不禁发笑,此人还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是不知道她手上的龙筋软骨散又是何来的。这可是皇宫禁药,轻易不可得,若是她偷出来的,那可不能小觑了。
元淳有些吃力地将她挽起,此刻凑近一看,见她双颊连同耳侧嫣红如桃,琼鼻挺秀,唇若含丹。抱在怀中只觉她身姿纤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又像是一朵儿随时能掐出水来的幽莲,悉养而就。不知为何,如此细细打量而看,眉目竟有几分眼熟。
也不知与她哪来的眼缘了,元淳并不喜她那牙尖嘴利得模样,但又觉得就此把一个姑娘丢在这儿也实在是并非铮骨男儿所为了。
只听见外门的嘈杂声愈来愈近,眼下也不是该犹豫的时候。
“且带她一起出行一段,到时候替她安排个地方住下便可。”元淳说道。
那侍卫应承点头后,便扛过了阳颜,道:“前厅尚有魏江迟拖着,想必还能拖延些时间,九爷当心脚下。”
此话虽讲,但元淳早已搁置不少时间,由着那侍卫另一手搀随,还是以尽快的速度下了屋檐,从后门而出。
听修在的安排,侍卫早已将车马都安排妥当了。为掩人耳目,马车都是作最简单样式的,只是里头,修在怕主子坐着不舒服,又特特让人换上了舒适软和的坐垫。
那侍卫将阳颜轻轻放入车内后,元淳也挑帘而入,说道:“若有人追问房檐上之人是谁,且说是元浅麾下之人。”
“是!”
他又淡淡瞥了那侍卫一眼,“既然你与之交手几番,还是让他逃走了,你身上可不能就这么干净了……”
那侍卫立刻明白元淳的意思,看来是要自己给自己弄出些与人争斗的伤痕来,才好唱筹量沙。否则就此回禀怕也是不能让人信服,反倒引人怀疑,那侍卫抱拳而应,没有丝毫犹豫,便退出了车内。
元淳顿了顿,还是缓缓轻声提醒道:“注意手下轻重。”
马车渐行渐远,雨丝密密,凉风荡荡。青石板上很快积起了浅浅的水洼,轻哼出漫雨音律,远方闪电如利刃,只能听到隐隐传来老天爷闷哼的声音。
元淳养神闭目依靠在马车内,由于马车的颠簸,牵连起方才摔落时的痛楚,令他不禁有些吃力,瞟了眼还昏迷无意识的阳颜,心想倒是让她睡了安稳去,元淳一时不由无奈苦笑起来,晃了晃头。
元澈所派遣在外搜寻的官兵都是不通熟襄州的,有些小路捷径都是他们不知道的,马夫接了指令,便处处挑了那些隐蔽的小道而行,很快就赶到了城东外的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客栈处。
“这位爷,已经到了福灵客栈。”车夫掀开了薄薄的蓝布帘子来,说道。
元淳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他先进去叫住一间客房。又将阳颜一把拉了过来,虎口却一时有些吃痛,一下松了手,眼看着她要倒下去,元淳又连忙拉了一把,却只拉住了她的衣袖,他便立刻伸出另一手来抱她。
元淳勉强将其扶起身来,却见她怀里掉出一样灵巧的物件儿来。这东西长尺状,被一块麻布帕子包裹起来,此时却露出一角琼暖金玉之光泽来。他眉心略蹙,将阳颜稍稍拉了开来,将其拾起,把裹在其身的麻布帕子卸了下来,这才看清了她怀中不慎滑出的物件儿。
精光内蕴,体如凝脂,坚洁细腻,厚重温润,殷熟之感袭面而来。
这是……玉尺簪!
元淳拧着眉心,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时有些发白,他轻轻得摩挲着玉尺簪,心下迟疑,鉴定着玉尺簪的真假。只定睛细瞧,元淳便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幼稚。
便是赝品,世间焉有何人能仿制出如此润泽以温,通体皆灵之感呢?毋庸置疑,这正是那把早已转赠与西楚国的殷美人的玉尺簪!
元淳眸中泛漪,暗流惊疑。看了看还昏厥瘫软着的阳颜,之前见她在翻窗欲逃时迟疑踌躇的娇气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功底了,能将龙筋软骨散和玉尺簪能偷出来的人。只怕是她与宫中之人多有牵连,相互合作罢,此人身份必定不简单,出现在龙阳楼也绝非巧合。
这厢元淳还在迁思回虑,车夫已经在外头低声说道:“这位爷,客房已经叫好了。”
“让人带她进去罢。”元淳道。
想来那殷美人是有缘人之说还有待考察,她簪子还未捂热,便被人盗失,只能是个有缘无分罢了。且此簪原就是我先祖所得,现在也不过兜兜转转是物归原主了,哪还有归还的道理。
这般想着,元淳便将玉尺簪覆手而握,掖入怀中。
少焉,就有一个小厮掀帘而入,招呼后头的婆子来将阳颜抱了出去。元淳递给他一锭银子,说道:“我此行是往汝兴,这位小兄弟可不要记错了。”
汝兴是相邻襄州之地,应往西而驶,元淳这马车的方向一瞧便是往城东外的雍州去的,可见是有意隐瞒阳颜,怕她来找自己麻烦了。
那小厮眼珠子骨碌一转,便明白过来,手里捧着着一大锭银子,乐得直咧嘴应承道:“小人省得,小人省得。”
“好生照顾那位姑娘,也算是个金主呢。”元淳手背撩起窗竹帘来,讥讽浅笑道。
看着被抱紧福灵客栈的阳颜,又瞥了眼那小厮刁滑的神情,他倒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起来。却丝毫未注意到怀中的玉尺簪中有一粒荧光闪起,与他起行的马车相背而驰……